第36章

帥帳之中一片寂靜,諸位将帥面面相觑。蕭哲突兀的輕笑出聲,被郭聖通捶了一下,也默然不語。

劉秀沉聲說道:“既如此,衆位将士快快随我出城迎接,千萬不要怠慢了天子使者。”

衆人無奈,只得再次起身返還城外。彼時更始帝派遣而來的使節團已經在城下等了許久,正惶惶不可安然,陡然看見城門打開,鐘磬樂聲齊鳴,帶頭的黃全暗暗的松了一口氣,驕傲的擡起頭來,等着劉秀上前請安。

劉秀疾步上前,躬身見禮道:“不知天子使者駕到,劉某有失遠迎,還請使者恕罪。”

黃全很是矜持的點了點頭,翻身下馬扶起劉秀,笑容滿面的說道:“大司馬這話怎生說得?你我都是為漢帝效力,又何必見外。此番陛下派遣我等前來,也是因為大司馬平定河北勞苦功高,在下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來犒賞大司馬以及漢軍将士的。”

劉秀心下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地請道:“外面風大,使者還是進城再說吧!”

黃全欣然應從,帶領身後使節團慢慢入城。

鄧禹忍不住湊到劉秀跟前,輕聲耳語道:“河北戰亂之時,長安方面聲響不聞,如今形勢大好,謝躬黃全卻先後而來。恐怕長安方面不安好心。”

劉秀細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滿面笑容的跟在使節團後入了城門。再次吩咐下屬擺好酒宴之後,劉秀給遠道而來的黃全等人接風洗塵。卻見皇權推脫道:“此番前來河北,乃是奉了陛下的旨意。還請大司馬容我宣完聖旨再行赴宴也不遲。”

劉秀聞言一滞,知道戲肉來了,只得輕嘆一聲,開口說道:“微臣接旨。”

說着,帶領漢軍所部在正殿擺設香案,面南而跪。

黃全高高在上,打量着底下跪着黑壓壓一地的人,面含自得。視線掃過依舊昂然在座的劉揚、劉蕃、郭聖通以及蕭哲四人的時候,瞳孔一縮,不滿的冷哼一聲,開口說道:“大司馬,爾帳下居然有不奉诏令者,聆聽聖旨居然不下跪,這是何等作為?”

劉秀聞言一愣,不免回頭打量再三,瞧見昂然而立的郭聖通幾人,心下一陣苦笑,連忙開口介紹道:“這位乃是漢室皇族後裔真定王劉揚和他的世子劉蕃,另外兩位是真定郡主郭聖通和她的夫君蕭哲。”

黃全不滿的皺了皺眉,冷聲說道:“下官問的是他們為何接旨不下跪?”

劉秀被問的啞口無言,就聽真定王劉揚怒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劉玄又是個什麽東西?我乃是西漢皇室親封的真定王,麾下封地戰馬無數,論輩分也是劉玄的叔長輩。如今他不過在長安一地偏安一隅,自封了一個什麽更始帝,就讓我這個正經的襲着漢室王位的長輩給他下跪。我倒要問一問,他哪來的臉面這麽猖狂!”

黃全被劉揚一番話質問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不敢将矛頭對準劉揚,只得沖着劉秀撒氣道:“真定王所言所想,可否就是大司馬心中之語?”

劉秀連連苦笑,只得躬身說道:“豈敢豈敢。”

黃全縱是心中怒火滔天,也絕不敢在此時與劉秀諸人翻臉。再又看到劉秀此刻謙卑惶恐的神情,黃全心中怒火也漸漸消了一些,當下也不再理會劉揚等人,徑自宣讀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大司馬劉秀不負朕望,執節河北,馬到成功,可喜可賀。為示褒獎,特派遣禦史黃全前往慰勞有功将士。诏封劉秀為蕭王,有功将士另行封賞。姑念大司馬長年征戰在外,勞苦功高,加恩令其罷兵,與有功将士還朝休養,參與朝政。另派苗增為幽州牧,韋順為上谷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令到之日,赴任之時。欽此。”

宣完聖旨,殿中諸将一片嘩然。自己辛辛苦苦這麽多年的成就,單只因為這一封聖旨便要付諸東流,拱手讓人。竟然連原本的職位權力都不能保有。自己還得領旨謝恩,感恩戴德的跟着黃全等人回到長安接受他人的監視和禁锢。

諸位将士怒極反笑,還是真定王劉揚率先嘲諷道:“好一個更始皇帝。怪道如今人心盡失,茍且偏安。我大軍辛辛苦苦戮戰河北的時候你們在哪裏?我大軍與王郎血肉厮殺幾乎兵敗被擒的時候你又在哪裏?現如今眼看河北平定,你們就來搶功勞來了?我呸,幸虧我這真定王是朝廷封賞,劉玄小兒沒那個能耐将我罷免。不然的話,是不是還得派個人來接替我真定王的位子?”

劉揚這話說的簡直太過難聽也太過赤裸,一時間群臣激憤,将帥嘩然,幾欲兵變。黃全等人勃然變色,立刻沖着劉秀質問道:“大司馬麾下将士如此不滿朝廷,可是早有二心?”

劉秀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郭聖通淡然開口道:“早有二心如何?忠貞不二又如何?上位昏聩,下者自動。你們若是執意要逼反我等,那麽大家就不妨擺明車馬的大戰一場?如今天下風雲際會,你以為就你們家皇帝姓劉,這天下就再沒有姓劉的了?”

黃全等人聽了這話,登時吓得面如土色。真定殺神殺人不眨眼的傳言已經轟動天下,一人敵萬軍,雙人破一城,在絕對實力的震懾之下,沒有人會忽略郭聖通的想法和意願。如今她說這話,便是公然力挺劉秀上位……

正如郭聖通所說,這天下姓劉的人可不知劉玄一個,至少劉秀的名聲可要比劉玄要好了很多。若是真的逼急了河北諸将……

當下,黃全不再有借機立威的奢想,立刻沖着劉秀質問道:“大司馬是否接旨?”

劉秀早就知道長安一方不安好心,只是也沒想到劉玄會做的這麽絕。如今群臣激憤,紮眼之間便要有兵災之禍,劉秀苦笑一聲,為了平息形式,只得暫且求全接旨道:“微臣接旨,謝主隆恩。”

黃全勉強笑道:“自此以後,大司馬盡可在長安城內享受風花雪月,富貴榮華,再也不必風餐露宿,戮戰沙場那般辛苦了。”

劉秀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嘴角,沉聲說道:“多謝聖上體恤。”

頓了頓,又問:“不是說還有蔡充、韋順、苗增幾位大人嗎?怎麽不曾一見?”

黃全接口笑道:“聖旨上不是說令到之時,即刻赴任嗎?三位大人到了河北之後立刻前往各郡縣了。”

蕭哲嗤笑一聲,聲音不大不小的說道:“吃相可真難看。就是不知道他們的肚子有沒有這麽大,這功夫撐死了沒有。”

黃全聞言,臉色又是一變。

劉秀只得搖頭說道:“聖旨已接,可否開始宴席?”

黃全蒼白着臉色打量着殿下衆臣,勉強笑道:“當然當然。”

于是鐘磬齊鳴,鼓樂聲響,歌姬清柔,舞姬婉轉。

只可惜在座衆人誰的心思也沒放在宴席之上,氣氛一時壓抑的有些憋悶人心。

在這樣的沉悶氣氛之中,蕭哲突兀的開口問道:“我聽外面的消息說赤眉軍已經逼近長安了,禦史前來之時,不知長安可好?”

黃全正沉吟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并未聽見蕭哲的問話,還是坐在他旁邊的劉秀溫聲重複了一遍,才恍然說道:“我來的時候,長安一切如舊,并未有任何宵小圍攻之勢。”

蕭哲繼續輕笑道:“這赤眉軍可是當年圍攻王莽暴亂的主力軍,到了禦史大人嘴裏,竟然成了不成氣候的宵小之類。禦史大人口氣果然很大。”

衆将士聞言,哄堂大笑。蕭哲那張利嘴在不對付自己的時候,通常是大家最喜歡看的飯後餘興節目。如今這蕭哲自動自發的對上了黃全,衆人看的越發開心了。

黃全聽到蕭哲赤裸裸的譏諷之言,氣的臉色陰晴不定。沉吟半晌,方才有些生硬的說道:“赤眉鼠輩,早先也曾投靠長安。不過陛下看透了這些粗鄙之輩的本質,倒是未曾重用——”

“恐怕不止是未曾重用吧?”蕭哲閑閑地說了一嘴,挑眉問道:“是不是和對付我們大司馬一樣?就是給人一個狗不理的虛職圈在長安城中,然後想用自己的勢力替換人家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兵馬屬地?空手套白狼的手段玩兒的倒是挺純熟,原來也不是一次了啊!”

“砰”的一聲,黃全忽的将酒樽狠狠放在長幾之上,起身說道:“蕭将軍此言何意,難不成是在說陛下心懷不軌,企圖貪墨臣子的功勞?”

蕭哲故作詫異的張了張嘴,驚異的說道:“原來禦史大人也是心如明鏡啊,我還以為你要一直揣着明白裝糊塗呢!”

黃全怒哼一聲,轉身沖着劉秀抱拳說道:“大司馬帳下兵士簡直不可理喻——”

一句話未盡,陡然覺得頭皮一涼。黃全面色慘白的看着自己飄悠悠掉在地上的發髻,又摸了摸已經光滑如鏡的腦皮,噤若寒蟬的住了嘴。

大殿之下,郭聖通手持青霄寶刀冷然說道:“我夫君調笑你兩句,那是看得起你。我奉勸大人還是老老實實的坐下聽着便是。如若不然……”

郭聖通意味深長的搖了搖手中寶刀,森然說道:“這河北可不是長安。你們區區幾百人馬,不知能否逃得過我真定十萬大軍的狙殺。”

黃全被郭聖通吓得面如土色,渾身顫抖的攤在席上。他乃是一介文臣,平日裏最瞧不起的便是這些粗鄙武夫,可是那些個武夫再是粗鄙,也沒有郭聖通這般當庭威脅的。生命懸與人手的威脅讓他陡然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立刻讪讪的住了嘴,再也不敢猖狂。

接風酒宴接到這等結局,再也沒有繼續的必要。劉秀也膩煩了與黃全等人的虛與委蛇,立刻開口笑道:“我觀大人的神色疲乏勞累,向來是一路車馬勞頓,太過辛苦。劉某已經吩咐下人準備了上好的客房,還請大人先去休息。”

黃全讪讪的點了點頭,連話都不敢說,蹑手蹑腳的跟着前來引路的下人走出大殿。路過郭聖通身邊的時候,還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倉皇逃離之态看得衆人又是一笑。

待黃全的身影徹底離開大殿之後,劉秀臉上堆起的笑容立刻垮了下來,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十分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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