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邯鄲城破,真定王決定實現自己對于侄女兒夫婦兩人的承諾,為兩人辦一場盛大空前的婚禮。于是便決定下名帖廣邀天下諸強豪傑,一則是為了自家侄女兒的婚事充場面,二則,如今天下大亂,豪強割據,正是合縱連橫的好機會。真定王也想借此時機,幫助大司馬與天下間有志者皆為同盟,共享盛舉。

劉秀對于此等好處自然積極配合,于是幾日間的功夫,天下豪傑諸強全部受到了河北快馬送來的喜帖,這當中自然有赤眉軍統帥樊崇在內。

彼時樊崇率領大軍剛剛到了湖陽境內。這湖陽乃是劉秀舅父樊宏的故鄉,當日劉演被害身亡,樊宏心灰意冷之下帶着劉演的靈柩歸鄉,自此後讀書練劍,悠閑度日,再也不理會天下形勢。

而樊崇集結赤眉軍去讨伐長安,途中恰好經過樊宏。他極為仰慕劉演的為人,便也便服前去祭拜了一番。正在和樊宏閑聊的時候,便接到了大司馬劉秀不遠千裏送來的喜帖。同時接到請帖的自然還有劉秀的舅父樊宏。

兩人一時間大為驚詫,樊宏寬顏笑道:“沒想到時隔多年,阿秀竟然也有此番機遇。”

說着,唏噓嘆道:“當日劉家的幾個兄弟中,劉演喜好交結豪傑壯士,頗有俠義心腸。阿秀倒是整日間務農下地,老實的緊。誰承想時光荏苒,時過境遷,倒也是物是人非了。”

樊崇心中一動,立刻開口說道:“賢外甥大司徒劉演反莽誅暴,一代英豪。本事當世人傑,豈料功高震主,反被更始君臣所害,導致客死異鄉。樊某因此事極為不恥更始帝為人。此番前去河北慶賀大司馬夫婦與真定郡主伉俪喜結連理,倒是可以好好商讨一番,為大司徒大人報仇。”

樊宏心下一動,面上卻愈發笑容可掬的邀請道:“既如此,樊統領倒是可與老朽一道去往河北,你我兩相結伴,途中自可以閑聊比劍,倒也不會寂寞。”

樊崇立刻哈哈笑道:“這是自然的。”

而與此同時,在漢軍營中老老實實學習規矩的張雅也接到了自家哥哥即将北上的消息。強自按耐住心中的激動和期盼,張雅最近的舉動卻是越發的謙順有禮,甚至不惜放低姿态去讨好樊娴都和劉黃劉元兩姊妹。人心都是肉長的,時日長久之後,劉家諸位女子對于張雅的态度也不那麽排斥了。

張雅的惺惺作态看在陰麗華眼中,只是微微一笑,不做置喙。

這段時日她打着道謝的名號時常前往郭聖通的營帳與郭聖通閑聊說話,郭聖通雖然态度依舊淡淡的,倒也能時常與她說兩句話。這幾日下來,兩人之間的氣氛雖然淡漠,但到底也比之前好了許多。

陰麗華敬佩郭聖通的武藝高強,心性堅韌。而郭聖通也覺得陰麗華雖然心疾陰沉,智謀頗多,但到底也不是個喪心病狂,心狠手辣的人。何況這漢軍營中只有陰麗華、張雅、樊娴都等幾個女人,郭聖通十分不理解張雅的白蓮花腦回路,和張雅幾乎是沒話說。而樊娴都年歲太大,又身份特殊,郭聖通也不怎麽前去請安。至于劉黃和劉元兩姊妹,見識心胸又遠不如陰麗華那般恢弘契闊。所以郭聖通閑極無聊之下也只能和陰麗華閑談消遣了。

這日,依舊是陰麗華帶着針線千萬郭聖通的房內聊天。彼時郭聖通正捧着一本竹簡躺在矮榻上慢看,蕭哲則去了前廳與真定王等人商讨婚禮的事情。

陰麗華敲門進房,瞧見郭聖通悠然淡漠的模樣,不由得掩口笑道:“瞧郡主殿下淡定的樣子,真不像是個待嫁的閨閣女子。”

郭聖通放下手中的竹簡,随意坐起身來,挑眉問道:“以陰夫人之見,這待嫁的閨閣女子是該怎麽樣的?”

陰麗華淡然微笑,随意坐在郭聖通身下的褥子上,開口說道:“怎麽也該是羞澀嬌怯,忐忑難安的吧?”

郭聖通啞然搖頭,随口問道:“當日陰夫人嫁給大司馬的時候,是否是羞澀嬌怯,忐忑難安?”

陰麗華一愣,有些恍惚的嘆了口氣。

她十四歲的時候認識劉秀,嫁給劉秀的時候,已經是十九了。當時更始帝因為忌憚功臣殺掉了阿秀的哥哥,對于阿秀也是猜忌防範。阿秀是為了打消更始帝的懷疑才迫不及待的娶了自己。而自己當時因為心懸阿秀的安危,自然是寝食難安,日夜忐忑,憂心活命還來不及,哪裏還有什麽新嫁娘的嬌羞怯怯?

郭聖通見自己一時言語不察勾起了陰麗華的傷心黯然,不由得有些讪然,立刻開口說道:“你還說我如何淡然,過幾日不也是大司馬與夫人的婚禮,怎麽看你也是這般的古井無波?”

陰麗華幽幽嘆息一聲,搖頭說道:“我的情形和郡主殿下又怎麽會一樣?”

郭聖通和蕭哲乃是情投意合,彼此相契,這番婚禮也是真切為慶祝兩人成婚而舉辦的。至于自己和阿秀那邊……不過是一個順理成章邀請天下豪傑共同相聚的借口罷了。

郭聖通默然無語,看着陰麗華手中繡着的鴛鴦戲水被面,轉口說道:“夫人的針線好精致。”

陰麗華啞然失笑,也不再糾結之前的話題,而是将手中的針線交到郭聖通的手中讓她細細端看,自己則開口說道:“這本是要送給郡主殿下的成婚之禮。既然殿下喜歡,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郭聖通勾了勾嘴角,細細撫摸着柔軟光滑的刺繡,開口說道:“真漂亮,我很喜歡。”

陰麗華随手拿起郭聖通放在榻上的竹簡看了兩眼,卻是《孫子兵法》,不由得說道:“郡主殿下真是用功,這當口還在研習兵法。怪不得郡主殿下能擔任十萬兵馬大元帥。”

“不過是閑來無聊随意看看罷了。若真的論起統兵手段來,我恐怕遠不如衆人矣。”

“郡主實在是太過謙遜了。”陰麗華掩口微笑,“若是以郡主之資,都還只是遠不如衆人矣,那恐怕天下之間,竟真的沒有會統兵之人了。”

郭聖通不以為然,聳肩說道:“陰夫人此言差矣,天下豪傑衆多,郭某也不過是滄海一小民而已。目下漢軍帳中大司馬、馬武、耿純乃至賈府陳俊哪個不是帥将之才?”

陰麗華張口剛要恢複,陡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吵嚷之聲,陰麗華心存疑慮,和郭聖通相視一眼,開口笑道:“外頭好熱鬧,我們過去瞧瞧?”

郭聖通颔首,随着陰麗華一通出了房門,只見傳令兵匆匆跑來,開口說道:“啓禀郡主殿下,大司馬召郡主去前廳議會。”

郭聖通眉毛一挑,淡然說道:“知道了,你先去吧。”

那傳令兵應了一聲諾,轉身離開。

陰麗華見狀,離開開口謝道:“既如此,郡主殿下請先行,臣妾這就回去了。”

郭聖通訝然問道:“你不同我一塊兒去?”

陰麗華娴靜的勾了勾唇角,開口說道:“諸位将士們議事,豈有我這個婦人去旁聽的道理?”

“婦人又怎麽了?”郭聖通輕哼一聲,開口說道:“再者不是你說要去前頭看看熱鬧的嗎?”

“熱鬧什麽時候去看都不會晚,總不能為了看熱鬧将自己變成添擾的人把?”陰麗華說着,回身拿起榻上的繡線走出房門,施施然說道:“想必諸位将士們都在前面等着郡主,臣妾就不耽擱郡主的時間了。”

說着,欠身行禮,施施然的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過剩痛快看着陰麗華悠然遠去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

是個好女人,嫁給帝王白瞎了。

慢然走到前院正殿的時候,聽到裏頭熙熙攘攘的說話聲。慣來說話粗聲粗氣的劉植正扯着嗓門調笑蕭哲。

“蕭将軍還未曾當上郡馬,如今已經賢良淑德兼備,聽說昨兒夜裏還親自動手給郡主殿下做了夜宵吃,豈不聞聖賢有雲君子遠庖廚的道理?目下還未曾舉辦婚禮,将軍便已經如此賢惠,帶到日後,難不成将軍還要學着婦人給郡主做針黹衣衫不成?依我說在這方面你該像大司馬好好讨教一番,你看陰夫人和張雅姑娘兩個,哪個不是以大司馬為天為地,半點兒都不敢忤逆的?”

只聽蕭哲含笑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家娘子自幼研習武藝,對于穿戴方面倒也不怎麽精心,也只是愛好一些口腹之欲罷了。我作為夫君的,自然要滿足了娘子的期望,方不負人夫之道。再者說來,大司馬何等英雄人物,在下怎麽能與大司馬媲美?且陰夫人、張雅姑娘和我家夫人也不能相提并論不是?”

頓了頓,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樣詠嘆道:“我家娘子是何等的英武沉穩,仿若一座大山巍峨在我眼前。讓我這一塊亂世浮萍終于感覺到安心坦然,再也不會有被戰亂碾落成泥的擔憂——”

“嘔!”鄧禹忍無可忍的假吐一番,搖頭嘆道:“蕭将軍威力着實強大,恐怕也只有郡主這般的強人才能駕馭得住。”

衆人哄然大笑,賈複拍着大腿朗聲說道:“蕭将軍果然是好樣的。只不知這番威力強調,到了郡主跟前能否讓郡主變一變臉色。”

“恐怕不能!”早就聽聞兩人先前事跡的傅俊正色說道:“我聽說當日郡主殿下在官道上強搶民男,蕭将軍可是……”

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不過早就熟知其中詳盡的諸位将士不免又是一陣好笑。

蕭哲叼着袖口嘤嘤說道:“你們這群混蛋,居然聯合起來欺負人家。嘤嘤嘤,我要找娘子替我報仇。”

衆人剛剛歇住一些的笑容又是轟然而起。整個大殿上斷然跪坐的将士們七倒八歪的撞在一起,忍俊不住的揉着肚子。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緩了半晌,還是等于率先開口說道:“這麽說來,郡主殿下和一般女子果然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怎麽不能相提并論,不都是女人嗎?”劉植頗有些不以為然。盯着蕭哲哂笑道:“若說區別,也只是郡主殿下看起來實在太過強硬,反而失了女兒家的溫婉嬌柔。這樣的女人,為将為帥為同僚倒是緊好的事兒,若是為妻子的嘛……蕭将軍就要辛苦了。”

就聽蕭哲得意洋洋的說道:“劉将軍的話倒也不盡然。雖然同是女人,我家娘子雖然比不得陰夫人溫婉賢淑,卻是上得了廳堂,入得了戰場。深明大義,心胸契闊。哪怕是不能下廚做飯,也不會針黹女工,但我家娘子本就是身份高貴的漢家貴女,難不成嫁給我之後還要自降身份,去做廚娘繡女才做的事情不成?”

同蕭哲交好的鄧禹也頗為感嘆的符合道:“可不是。世人對于女子要求甚多,這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自然不少。不過如郡主一般能在男兒戰場上掙下這一番功績的,也僅有一人爾。”

他自知道自己當初置喙郭聖通的閑話被郭聖通聽見之後,便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因此在多種場合下刻意贊美郭聖通,只求他忘了先前口無遮攔之事。後來漸漸習慣了,心中便生出連自己也沒察覺到的萬分敬仰,自然是對武藝高強,心性堅韌的郭聖通推崇備至。

當然,他說的也都是實話。在這個拼命厮殺的戰場上,郭聖通身為女子居然能做出這樣的成績來,衆位将士看在眼中,自然是欽佩萬分的。

說起這話來,衆人一時間不免又是一陣的唏噓。長着一張娃娃臉的賈複率然嘆道:“以前聽聞郡主殿下的名聲,只以為是世人每多訛傳。畢竟郡主殿下一介女兒身,再是武藝精湛,兵法純熟又能至如何?可這幾日親眼見過了郡主殿下在戰場上的英姿……果然是巾帼不讓須眉啊!”

“豈止是不讓,”一旁的陳俊接口說道:“恐怕是超過多矣。”

說到這裏,剛剛還興高采烈調笑蕭哲的劉植不免黯然嘆息一聲,悶悶說道:“若論起戰場的功績來,這真定郡主不遑細說,我們這一群大老爺們都給比下去了。”

“我還聽說當日攻破信都城的時候,郡主殿下只身一人,一個劈刀就将城門劈開,此等武藝,果然是驚為天人啊!”

“不過你說郡主殿下武藝這般精湛,蕭将軍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他日婚後若是有了口角拌嘴,蕭将軍該不會……哎?”

衆人聽着鄧禹未盡的促狹之意,不由得哄堂大笑。

蕭哲故作幽怨嬌羞的趴在鄧禹的身上,音調婉轉的唱道:“鄧将軍此言差矣。為夫天生麗質,國色天香,肌膚細嫩,白皙光滑,如此美好的軀體,娘子怎麽忍心苛待與我——”

最後一個字說的抑揚頓脫,宛轉悠揚,聽得衆人直打寒顫,恨不得将身上的雞皮疙瘩抖落下來。

“所以說嘛!”劉植粗聲粗氣的下了定論,擺手大笑道:“這郡主殿下便是個再兇煞不過的母老虎,蕭将軍自此以後,只怕——”

“只怕如何?”

殿外,偷聽許久的郭聖通神色坦然,步履從容的走進正殿,目光掃過一時間噤若寒蟬心虛不已的衆人,又打量了打量趴在鄧禹身上神色蕩漾的蕭哲,挑眉問道:“夫君,你這是在用生命賣萌嗎?”

蕭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