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濟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周濟生從懂事的時候就知道京南大學學院的教授之争有多麽殘酷，他念了京南大之後就更深有體會。周父的醫學院還算好一些，在周濟生的眼裏父親周博的醫學院院長位置完全屬于撿到手的。京南大有規定，每個學院的院長候選人至少需要三名，而京南大學的醫學院要求又比任何學院都要嚴格，經過公開報名，審核後符合報名要求的只有兩人，學校見人選不足三人，延長了報名時間，但是到第二次報名截止還是沒有挑選出第三位符合的人選。就在大家為最後一名人選發愁的時候，即将退休的醫學院老院長突然想起了經常在研究室裏呆着鮮少出門的周博。周博最後是硬推上去的，而且兩位候選人面試過後，一人被國外一所大學邀請前往擔任他們那邊醫學院的院長，而另一位則因為專業優勢比不過周博被淘汰。周濟生那時候剛讀大一，他記得那天在研究室，父親一邊觀察着顯微鏡裏的細胞變化一邊對周濟生說：“以後會有一大堆麻煩事找上門。”周博說的沒錯，擔任院長後他幾乎沒什麽時間做研究，以前他們家門可羅雀，現在他們家門庭若市。周濟生自那時起就下定決心不要留在大學裏，博士畢業離開京南大後周濟生才松了口氣。

京南大內自上至下的派系鬥争十分殘酷，周濟生有時候開玩笑說京南大每個學院選院長就像是在奪嫡一樣，徐昊冉接口說那選校長不就是諸神之戰？周濟生笑得把剛喝進嘴裏還沒咽下去的水全噴了出來，對着徐昊冉豎拇指：“不愧是文學院的！”

玩笑歸玩笑，徐昊冉這段時間裏的精神不是太好，周濟生看着心疼。周濟生給徐昊冉舀了一碗冬瓜排骨湯：“喝點湯，別想那些事了。”

徐昊冉點頭，他也不想一直想學校裏的事，但是不是他不想就沒事的。自從開學以來，徐昊冉發現工作之外的應酬越來越多，有時候雙休還要陪林意涵逛街，雖然行程都是統一的陪林意涵逛商店、看電影、吃飯，像一對情侶一樣，但是兩人之間一直保持着一步左右微妙又恰到好處的距離。盡管林意涵對徐昊冉說明了兩人之間不過就是互相利用的關系，但是徐昊冉還是覺得這種狀态令他非常疲憊。他曾經不止一次想結束這種莫名其妙的“關系”，看出學生心思的聶汩提醒徐昊冉，如果得罪了林教授不僅聶汩的院長位置無望，徐昊冉還可能會被踢到二級院校或者專科學校去。徐昊冉思前想後，最終只有繼續妥協下去。

聶汩要的是林教授那一派的老教授們的支持；林教授要的是聶汩坐上文學院長寶座後，京南大學文學院對他競選下一任教授的支持。林教授本來打的算盤是想拉攏京南大學首屈一指的醫學院的院長周博，然而周博油鹽不進，再加之他的兒子周濟生一畢業就去了一所小醫院，林教授見與周博無利可圖，就将目光放到了京南大裏排名在醫學院之後的自己所在的文學院裏。

徐昊冉心不在焉地捏着調羹，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湯，周濟生替徐昊冉盛了一碗飯，又夾了兩個青椒塞肉放在碗裏端給了徐昊冉：“聶教授和林教授他們兩個現在站在同一個陣線上，來年競選院長聶教授勝算最大，你也沒什麽可擔心啊。”雖然周濟生從京南大學畢業了四年，但是他從小就與京南大學有接觸，他不感興趣這些明争暗鬥，周博也不會過多地對家人說學校內烏七八糟的事情，在周濟生進入京南大學念書後，周濟生卻比別人更迅速、更深刻地探知到京南大學中的錯綜缭亂的派系關系。

徐昊冉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給周濟生看，接着他又低頭看着碗裏兩個青椒塞肉，對周濟生說：“讓你替我擔心了。”

“又說這些客套話，我們之間幹嘛那麽相敬如賓啊？”

徐昊冉笑：“古人有雲，夫妻之間，相敬如賓。”

聽見徐昊冉這麽說，周濟生忽然笑出了聲來：“你這句古文我聽得懂！”

徐昊冉往周濟生碗裏夾了一塊排骨，回來和周濟生聊了聊他心情輕松了不少：“獎勵你能聽懂古文了。”

“喂喂喂，好歹我當年也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入京南大的，語文成績不差。”周濟生故作抱怨，然而說着說着又笑出了聲來。

周濟生洗完碗問徐昊冉要不要出去散散步，徐昊冉在陽臺上看了一眼藍紫色的天空，答應了周濟生。

京南市四季分明，此時剛入秋，空氣裏還殘留着一絲暑意。周濟生和徐昊冉各自穿了一件長袖沿着小區旁的林蔭小道上并肩走着。

“秦大媽最近身體好麽？”周濟生時常會和徐昊冉聊一聊醫院的事情，秦大媽的事情徐昊冉也知道。秦大媽三年多前被查出了胃癌中期，如果手術切除掉癌症部分，秦大媽能夠多活三到五年。手術後秦大媽就一直住在醫院裏，她是周濟生的病人，周濟生每天早晚都會去看一眼秦大媽。秦大媽心眼實誠，對無微不至照顧自己的周濟生特別喜歡，把他當親兒子一樣。周濟生離家出走後很少能與母親見面，從秦大媽那裏能得到一點關懷，周濟生對秦大媽也像對自己母親一樣。

提到秦大媽，周濟生臉上的笑容減少了一些，徐昊冉借着路燈看清了周濟生的表情變化，約莫猜到了什麽。

兩人間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繼續往前走，又走了一會，徐昊冉忽然停下了腳步，一手拉住了周濟生就将周濟生往來時路的方向往回帶。

“怎麽了？”周濟生被徐昊冉拉得踉跄了一下，還沒緩過神呢，就被徐昊冉拉着往回走。

“是我學生。”

周濟生立刻明白了徐昊冉為什麽會做出這個舉動，他握緊了徐昊冉的手，和徐昊冉一起一路小跑返回到小區內回到了家中。一進門，徐昊冉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着，将汗濕的後背貼在了冰冷的牆面上。

周濟生給徐昊冉拿了雙拖鞋換上，安慰道：“下次換條路。”

“嗯。”徐昊冉閉上了眼睛将自己沉入一片黑暗之中，他心中掙紮着，不知道要不要把他和林意涵的事情全部對周濟生說。

一轉眼到了國慶，往年徐昊冉國慶都能休滿七天，但是今年國慶徐昊冉接到聶汩的通知讓徐昊冉替他去新加坡參加一個中文學術交流會。徐昊冉看着行程安排表，交流其實只有10月2號一天，但是聶汩讓他在那邊多留幾天。聶汩見徐昊冉疑惑地看着自己，恨鐵不成鋼地對徐昊冉說：“林意涵也會去，你多陪陪她。”徐昊冉想自己這是成了替林意涵免費的拎包服務生吧。

徐昊冉對周濟生說他國慶要去新加坡做學術交流，周濟生一邊匆匆忙忙地吃着飯，一邊對徐昊冉說：“沒事，你去吧。”

“要不要帶點什麽？”

周濟生本來想說不要，想了一下對徐昊冉說他去問一下同事，然後晚上回去列個清單給徐昊冉。

徐昊冉笑着在電話那頭說別寫太多，他就一個人兩只手。周濟生樂呵呵地應了一聲。

對于周濟生來說，法定節假日都是他最忙的日子。簡單地吃完了中飯，周濟生風急火燎地就趕往住院部巡診。小護士們最喜歡和周濟生聊天，見周濟生來了，忙一群人跟在周濟生後面忙來忙去。這倒是幫了周濟生不少忙。

秦大媽的兒子和兒媳今天都在，周濟生和他們打了聲招呼，接着替秦大媽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秦大媽的身體不如一年前精神，但她還是能和人聊聊天的。

秦大媽拉着周濟生的手問周濟生最近和他的對象處得好不好，啥時候結婚，周濟生被秦大媽問得有些窘迫，秦大媽的兒子和兒媳尴尬地讓秦大媽別老打聽人家的私事。秦大媽不樂意了說：“小周就是我半個兒子，他結婚我可是一定要去的！”

周濟生只得應着說快了快了，秦大媽拍拍周濟生的手說她一定等着周濟生結婚。跟在周濟生身後的小護士們抿嘴偷樂，其中有一個小護士問周濟生什麽時候帶她們去他的新家，把周濟生的女朋友介紹給她們。周濟生一一應着說等這陣忙完，其實他心裏也沒譜什麽時候才能将他和徐昊冉的關系光明正大地告訴所有人，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巡診結束後已經到下午5點半了，周濟生臨下班前問診室的同事們要不要帶些什麽新加坡的特産回來，同事們笑着打趣周濟生說他們不需要帶什麽特産，他們就想見見周濟生的對象。周濟生抓了抓頭說一定有機會，然後離開了醫院。

徐昊冉去新加坡後的第三天，正在值晚班的周濟生剛準備捏捏肩膀放松一下，忽然診室的門被一把推開，一個西裝筆挺的英俊男人扶着一個臉色慘白的清秀男人闖進了周濟生的辦公室，後面跟着的小護士一邊喊着“先生您等等”一邊想拉住男人卻還是慢了一步。

周濟生伸着膀子一臉愕然地看着對面的兩個男人，雖然他還不至于被吓得雙腿發軟，但是那個穿着西裝的男人氣勢淩厲，周濟生回過神，請人坐下：“你們請先坐，我給這位先生檢查一下。”說着，周濟生以眼神示意站在門口的小護士把椅子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