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賣身葬父
第二日早上走出王府偏宅時,馬車已經候在了外頭。皇兄派的那兩個侍衛辦事效率遲倒也挺高。
我懶洋洋地坐上去本打算繼續打盹,然外面的各種吆喝嘈雜聲讓我實在難以入睡,于是便只好起身打算從座位底下掏出尚未完工的又一個機關打發時間,驀然憶起這馬車并非來時那輛,東西我也忘了帶。心中又習慣性的把皇兄罵了一遍,只好無所事事坐在那裏,偶爾掀開小簾往外張望張望,無聊的緊。
趕車的本是王大學士配的馬夫,但由于馬車不大,裝得下的人不多,于是其中一個侍衛便頗有禮貌地将那馬夫請了下去,自己坐上去,另兩人坐在前頭守着。
看那守得嚴嚴實實的架勢,估計皇兄提醒過萬萬不能讓北賢王受傷,更甭提出什麽別的意外。
不過皇兄是否沒有考慮到一點,若我真到需要兩個侍衛保護的地步,又如何帶兵打仗?雖說我已經很久沒有動過手了,不過即便我生疏了武藝,也不是尋常人可以對付的。對此我還是頗有信心。或者說,這兩個侍衛壓根不是來保護我的?
用兵房聽起來不怎麽大,到了才知此地竟抵得上兩座王府了。
到了用兵房門口,我下了馬車後,整了整衣服,便徑直走到直杵在門口的面無表情的侍衛面前:“在下來自京城,有要事同趙将軍相商,可否進去通報一聲?”
對方似是見我衣着不俗,猶豫了一瞬,言簡意赅道:“稍等。”
說着朝另外那人使了使眼色,便進了門。
在外等了半晌,我無所事事地擡頭左顧右盼,俨然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導致門口那把守的小哥眼中都流露出了幾分不屑。
這也不能怪我,只因這房子确實挺獨特的,一股子江南風味,且樓層建的很高,從那上面看,幾乎可以一覽花洲城大片風光了,想到我如今那住處,心中對那住在此處的趙仁不免多了番難言的嫉妒。
過了一會兒,那侍衛又出來了,望着我抱拳道:“實不相瞞,将軍前幾日有事外出了,此番并不在府中,請公子改日再來吧。”
我心道不會這麽不巧吧,面上絲毫不顯,微笑道:“敢問趙将軍什麽時候回來呢?”
“望公子恕罪,這個屬下也不知,畢竟……”對方頓了頓,說道:“屬下也有一年半載沒見到過将軍了。”
我:“……”
我仔細瞧了瞧,從對方的臉上瞧不出絲毫說謊的痕跡。沒辦法,只能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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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時一邊在心中暗道那趙仁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一邊幹脆捎上小路子繞過了馬車。
“別急着回府。陪本公子四處逛逛吧。”
趙仁不在,倒正好給我游玩的借口。
來這裏之前,我已将各種狀況預料了一番,心中也有了對策,倒不是從沒考慮過見不到人的情況。
只是趙仁不在這還能在哪?皇兄估計也沒搜集到對方有別的什麽住處一類的情報,否則自然會告訴我的,至于我自己,一個無權無勢,可憐兮兮的閑王,怎麽指望我在這碩大的花洲城找出對方的所在?
現在看來,除卻對方行蹤捉摸不定外,倒也是我思慮不周,人都是長腳的,事情總是多變的,我也不該想的那麽簡單,萬一他這幾天在外地認識了個什麽紅顏知己從而流連忘返了也是有可能的。
“這位公子,你已經在這兒杵半天了,到底買不買?不買能否讓讓,莫要擋着我財路?”一長得挺俊秀地鋪小販不滿道。
方才不經意間走神,此番才察覺到自己已經在人家專賣小玩意兒的鋪前站半天了。
我卻也不尴尬,只笑嘻嘻地看向對方,戲弄道:“話可不能這樣說,我站這兒說明你這家鋪子東西好,有人買,這不但不會擋你財路,反而能幫你攬客呢。照這麽說,你該謝我,而不是罵我才對。”
那俊秀小販顯然沒見過我這般厚臉皮之人,氣得臉色漲紅:“你這人……”
然而他話沒說完,不遠處突如其來的嘈雜卻吸引了我注意。
我見那邊圍了些人,有些好奇,便直接走過去湊湊熱鬧,倒懶得再去逗那小販,留下那人自顧自站在那兒吹胡子瞪眼。
誰知人群一角落卻見到了熟人。
那人模樣如初見般俊俏的緊,見到我站在對面,頓時笑了起來,臉頰上微淺的酒窩還隐約可見。
沒想到昨日一別還想着今生難得再見幾次的人,今日就又出現在了眼前。
看來這花洲城也沒我想象的那麽大。
我剛有些感慨,對方便從人群中鑽了過來,站到我的身側:“蕭兄,好巧。”
心中雖習慣性的第一時間懷疑起此人是否是刻意接近,但最終還是否定了這個猜測,畢竟他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預料到我今日的行程。
而且對方的模樣……生的實在是太好了些。
我幹咳一聲,挂上自認最清爽的笑,問道:“柳兄,你怎麽也在此?”
“來集市上買些東西,見這邊圍了些人,便有點好奇。”
看來我們二人在一些方面還真是志趣相投。
引得衆人圍觀的是一十七八歲的芳齡少女,衣着破舊,形神消瘦,面容堅定地跪在場中央,面前還豎着塊寫着賣身葬父的木牌。
再一看,少女身後一名全身用竹席卷起的老者平躺在地,乍一看去全無一絲生機。俨然是那少女的父親。
我瞧着周邊人對場中指指點點,神色同情,嘴上說着些此女身世可憐之類的話,卻并無一人行動,心下微微一哂,卻又突然意識到我這個在旁邊光看着的跟那些人也沒什麽差別,一時也是心虛。
那女子緩緩開口了,聲音聽起來竟是多日未曾飲水一般嘶啞:“求各位看官發發善心,小女子不求厚葬家父,只求能有塊牌匾,将之葬在一稍好的墓地,小女子甘願做牛做馬,絕無怨言。”
聽在周圍人耳中,自是一番凄苦迷離。
我看到那老人身上的竹席,眯了眯眼。
一戶窮到連棺材都買不起的人家,用的竹席竟是上好的檀木制成,雖說上面有些油漬污跡,不過稍微注意也能看出其價值。
再一看那女子,頭發雖用頭巾包裹,不過從露出的部分也能看出其烏黑柔順,手上連薄繭也無。全然不似窮苦人家出身的女子。
心下不由疑惑。莫不是騙銀子來的?
還沒多想,那女子卻失聲痛哭起來:“求大家行行好,我爹已經去世快三日了,阿江不想看着爹逝後也無容身之處啊。”
人生喧騰中,有幾人神色動容,似正要開口之時,那女子卻突然跪着沖我這邊爬了過來,伸手扯住了我的衣角,撕心裂肺道:“這位公子求你行行好啊,阿江甘願為奴為婢,只求給家父一個葬身之所……”
我雖不欲斷人財路,卻不代表能讓人騙到我頭上。皺了皺眉正欲說話,小路子眼尖,看出我的想法,俯身剛準備将那女子拉離,卻被我伸手止住了動作。
我眯起眼,剛剛那女子扯我衣角時衣袖稍稍往後翻起,我隐約看見對方腕間似乎有個圖案。
我面上溫和笑問:“你多大了?”
那自稱阿江的女子愣了愣,回答道:“奴家十八。”
“哦,”我點點頭,剛準備說話,卻突然被身側一人拉了拉袖子。
我詫異回頭,竟是柳昭,對方神色似是有些猶疑,緩緩湊到我的耳邊道:“怕是有詐,蕭兄還是莫要輕率。”
盡管對方說話時那萦繞在耳邊的熱氣激得我心神險些一蕩,我還是被他話中的內容吸引住了。
“此話怎講?”我神色故作疑惑地看向對方。
“這女子別處不去,卻單單挑了離她較遠的蕭兄,且那所謂的死者柳某方才一看,卻是胸口尚有些微起伏,怕是刻意沖着蕭兄來的。”柳昭低聲說。
我心中一驚。驚的自然不是對方話中的內容,而是對方竟對這事觀察得如此謹慎細致,如若不是學武精深,怕也不能看出那點細微的動作。這令我在感念對方古道熱腸的同時,再度困惑起對方的身份。
不過既然此番對方都這麽說了,我自然也不便再将那女子贖下。
沒再搭理那狀似仍在苦苦哀求的女子,我在同柳昭轉身離開之際,沖小路子使了個眼色。
同柳昭随意進了附近一處酒樓,對方眼中帶笑地看我:“沒想到昨日才分別,今朝便又見上了面。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柳兄說的極是,”我眼也不眨地說:“剛剛真是多謝柳兄,沒想到你的觀察力如此之強,若是沒有你,蕭某我今兒估計就被騙了。”
柳昭搖搖頭:“小事一樁,總不能任由蕭兄你受騙吧?蕭兄來此可是有得罪過誰,柳某怕的就是那人是有目的地想接近你。”
我搖頭道:“在下在這兒也沒什麽別的相熟之人,實在想不出誰會刻意接近我。”
話是這麽說,我心中其實也能猜出個大概,只是那些腌臜事懶得叫對方知道罷了。
“還是小心為妙啊,”柳昭不無擔憂地說,然後似是想起什麽,又問:“你那小侍從怎麽不見了?”
我漫不經心地飲了口酒:“哦,我讓他去繼續置辦一些要用的家什了。”
片刻,我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不知柳兄昨日同我說的那件麻煩事怎麽樣了?”
對方愣了半會兒才反應過來我說的是哪件事,苦笑着搖了搖頭:“既然蕭兄猜出那是麻煩事,又豈是一日兩日便能解決的?”
“柳兄,既然你我在這花洲城再次遇見,那便是緣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大可以告訴我,蕭某一定義不容辭。”我認真地看着對方。
這話我如今說出來便不再是上次那般的客套話,而是存了些許真心,因為方才那樁事已經徹底勾起了我對此人的興趣——我已經許久沒遇上這般純粹直爽,卻又懷揣着秘密的人物了,他隐瞞的身份叫我好奇的很,他心中所想也叫我好奇的很。
如果不多相處下去,很難知道一個人是不是真的心口如一。刻意裝作熱心直爽的僞君子實也不少。
對方聽到我說的那番話,眼中浮現出一抹感動,他對我拱了拱手:“多謝蕭兄願意仗義相助。”
說罷,神色間又似有些猶豫。
我也不催他,只是靜靜坐在原地等對方回複。
對方可見也不是扭捏之人,不過片刻便擡頭望向我,答道:“柳某倒還真有一事,可能需要蕭兄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