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龜

太爺爺?!

程钰腦中已經立刻腦補出了一個須發皆白,老态龍鐘的佝偻身影。

連重孫都已經七八歲了,這人怕不是至少七八十歲了?腦子還清楚不清楚都不能确定,怎麽給他們提供幫助啊?還能記得住事嗎?

須臾,幾人面前的大門被向裏拉開,一個相貌和善的中年男子出現。那人看樣子大約四十歲,帶一副金邊眼鏡,白色襯衫外穿一件開襟的墨綠色毛衣,舉手投足間都透着鎮定自若的味道,和整棟小樓的裝潢風格無比相合。

“各位,進來先坐吧。”男子對程钰他們微微點了下頭,側身把他們讓進了房間,讓小童去外邊玩,之後帶上了門。

這可能是那小童的父親,自己要找的人的孫輩吧?程钰想着,注意到這個房間裏的線香味道突然變重了不少。

這是一個類似會客室布局的房間,正中一張長條方桌,旁邊是四把扶手椅,剛好供他們落座。東邊靠牆的地方擺了個和客廳相似的香案,還插着未燃盡的香燭。這濃郁的線香味道應該就出自那裏。

嗯?程钰環顧四周。整個房間裏沒有影壁,每個角落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一開始迎出來的男人,沒有任何其他的人影。那男孩口中的“太爺爺”去哪裏了?

“抱歉,回來的路上耽擱了時間,久等了。”男人拿起桌上的茶壺給程钰三人倒了茶,茉莉花的香氣頃刻間充斥了整個房間,和濃重的線香味混合在一起,竟也不違和。

“秦伯的茶還是好啊,真香。”江連大剌剌地拿起茶杯一飲而盡,随後毫不見外地自己拿起茶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這麽好的花茶被江連當大碗茶一樣喝,男子倒也不心疼,笑咪咪地随他去了。

“是我們又要麻煩您了。”于牧沖男子微微一颔首,盡表恭敬。

“看樣子,這位客人第一次來,可能還不太明白狀況。在開始前,容我做一下自我介紹吧。”男子可能是看到程钰震驚加疑惑的表情了,笑了笑說道。

“我是秦未,三八年生人。剛才那孩子是我的重孫,今年八歲。他現在放假,就來我這裏幫幫忙。”男子說道。

“您今年已經八十一……”程钰張着嘴,一臉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面前的人。無論他怎麽看,秦未的相貌體态也絕不是一個年逾八旬的老人應有的樣子。

“我和你們一樣,也是獸化能力者。不過我的動物形态比較特殊,是龜類。”秦未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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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能解釋秦未與實際年齡不符的年輕外表了。一說到龜,所有人第一個聯想到的都是“長壽”。這麽強烈的認知,肯定會讓秦未格外地被時間之神所眷顧,時間流逝在他身上似乎比正常要慢很多。

“秦伯那可是高知!當年響應號召從西部板塊回來建設內陸的。他也是內陸首先開始進行增幅器相關研究的人之一。”江連搭腔道。

“哎,早就不做啦。現在的年輕人比我們這些老家夥做得更好,該讓位給他們了。”秦未笑了笑。“增幅器這種東西,一通百通。對岸研究的早,我們那代人也只是做了個技術引進而已。”

秦未說得輕描淡寫,但程钰可因為自己的“生意”接觸過不少那時候的已亡人。那時回內陸發展的壓力和風險都是巨大的,放棄的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優渥生活,只為讓內陸也能拿到最新的技術,不被人在談判桌上壓一頭。

然而現在整個世界上的獸化能力者處境都談不上好。那場曠日已久的戰争結束了,這些能力超群的“最好的士兵”也就成為了和平時期人們心中的一根刺,時時刻刻刺激着大衆敏感的神經。這些為了保家衛國而将技術引進內陸的人們,看到現在能力者的處境,心裏一定也很不是滋味吧。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秦未明明在生理上才處壯年,卻早早退出了增幅器的研發團隊。

“秦先生的‘神話奇觀’也非常驚人。這也是我們來這裏求助于他的原因。”于牧對程钰說道。

“讓我猜一下,是和占蔔有關的吧?”程钰說道。

在看到這個家裏的香案上供奉的是周文王的時候,程钰就有了這樣的猜想。傳說周文王通曉八卦占蔔,能知未來之事,是所有研究易數之人公認的先師之一。這家不拜財神,不拜菩薩,甚至不拜孔子,卻單單祭拜周文王,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再加上剛才秦未說出自己的動物形态是龜類,便更加印證了程钰的這一猜想。龜甲是古今通用的占蔔器具之一,古代有時甚至會使用活龜進行問卦。這也讓龜類從古代起就和占蔔算卦聯系在了一起。

“這孩子果然很聰明。”秦未笑道。“不愧是能和亡魂對話的擺渡者。”

程钰因為被誇贊而産生的欣喜還沒來得及從心裏呈現到臉上,就被秦未随後的話驚得無影無蹤。

“怎麽樣?我們可沒告訴秦伯任何你的事,都是他自己算卦算出來的。準吧?”江連已經喝完了第二杯茶,掂了掂茶壺,徑直起身出了房間。不一會,他拎着個紅色暖壺又回來坐下了。

“江連的姻緣也找過秦先生把關。當時,秦先生只是跟他說,在三個月後多到街上走走。”于牧也擺出了例子證明秦未的預測之準确。

江連現在的對象就是當時他在街上走動時哦然見遇到的。之後便是俗套的一見鐘情,水到渠成,到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嗨,準什麽。”秦未卻搖了搖頭。“問卦這事,說不準的。卦象千變萬化,看意象猜的時候更多。我這方面的學問尚且淺薄,問出的意象都比較模糊。比如,哪怕卦象讓我知道你的身份,我卻問不出你的名字和長相。要不是另兩位都不是第一次來,我可能就要鬧笑話咯。”

“有‘神話奇觀’的加持,秦先生的預測,尤其是行事之吉兇禍福方面,從來沒有失過準。”于牧補充道。

程钰這下算是明白了為什麽于牧這樣嚴謹的人會特意繞遠路,在前往S港前來見秦未。他們此次前來,并不是像程钰之前想的那樣是來買最新情報的,而是想通過占蔔問卦,提前探知到未來将要發生的事,通過問卦這種近乎作弊的方式,先一步知道他們在S港,在這次的路途中行事之吉兇。

“我知道你們來找我是要問什麽。你們還在趕時間吧?為了彌補你們因為我所耽誤的時間,我已經在來的路上起完了卦,并在你們到這裏之前做完了準備工作。只要在見到你們之後再做些簡單計算就行了。”秦未說着,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去。“但在我告訴你們結果之前,我還是要強調一遍。未來之事雖千變萬化,但也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我所做的只是窺探其中一二,若結果不和各位的心意,改命只能靠你們自己。我幫不上任何忙。”

“秦伯,用得着每次都強調一遍這事嘛?我們都知道的,是好是壞,我們都自己扛着。”江連放下了手裏的茶杯,略顯不耐煩。

秦未也不與他争,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扛不扛得起,這也是你們的未來。”

“秦先生,告訴我們吧。在S港的行動,我們能不能成功。還有這次的行程,到了X直轄區之後,又會是怎樣。”于牧神色肅然地問道。

“也不要過于緊張。”秦未看着于牧的神情,卻又露出了笑意。“我之前的話,是每次問卦前都要告知對方的,并不代表就一定不是好結果。而且,結果是好是壞,有時也沒有一個統一的标準。比如一個絕症患者去世,對于他的親人來講,是悲痛的,但對于患者本人來說,不用在忍受疾病的痛苦,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是,我們明白。”于牧點了點頭。

“那就開始吧。這次不是算個人命途,不用生辰八字,只要提供所行之事的時間地點即可。”于牧照着說了。秦未聽完,輕點了一下頭,表示明白。

所問之事已備,請你們盡量放空自己,什麽都不要想。”秦未說道。他左手掐算着,右手執筆,在紙上寫下一連串的數字和符號。

程钰看得新奇,有心想問問對面的人,但看着秦未的動作,好像是在進行龐大的計算,自己也不便在這個時候打擾他。想到秦未還叮囑過他們要盡量放空自己,程钰便乖乖閉上眼睛,嘗試着将雜亂的思緒先丢在一邊,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結果程钰“放空”五分鐘之後就迅速地睡着了。許久,在聽到秦未叫他的聲音時,才醒過來。

程钰深深吸了幾口氣,使勁睜了睜眼睛,把殘存的睡意趕跑。擡頭看見秦未和于牧關切的眼光,還有江連看笑話一樣舉起手機準備拍照的動作,他才算徹底醒了。

“抱歉啊,睡着了。”程钰撓了撓頭。“結果已經出來了?”

“是。我正要說的時候,才發現你睡着了。”秦未關心道。“看起來,你最近精神壓力和身體壓力都很大,身體還撐得住嗎?”旁邊的于牧也露出了擔心的表情,嘴巴緊抿。程钰趕緊表示自己沒問題。

“那,既然結果也出來了,我就給你們解一解。”秦未說道。“陽七陰六,八卦各有所主。以我知彼,以表知裏,方顯淡泊。”

“你們在S港要做的事,一件吉,一件兇。失敗的代價不會太大,可以承受得起。但是,成功的路途中卻一定會困難重重,你們一定要做好應對極端困難狀況的心理準備。”

“至于整個行程,去往X直轄區的行程已經開始,要想改變幾乎不可能。卦象雖然模糊,但結果卻很清晰。最後一象雖然是吉,而中間卻呈現極端搖擺之态勢。不過,不管是好是壞,将要發生的一切都将大大超出所有人的預期。”

“這麽嚴重嗎?”聽到秦未的話,程钰感覺這事有些嚴重了。但好在總體來說結果都是向好的,最多只是過程曲折了些。于牧的神情雖然仍舊嚴肅,但仍舊鎮定而沉穩。這也讓程钰放心了不少。

自己身邊有這麽好的人,什麽困難是不能克服的?

“反正總而言之就是‘前提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是這個意思吧?”江連還是一副輕松的樣子,好像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似的。

“這麽說也沒錯。”秦未起身,取過旁邊香案上燃燒着的蠟燭和一個銅制水碗,把面前寫滿了字符的紙張都點燃了,紙灰扔進碗裏,再用水澆滅。

“還有一件事。”秦未看着從碗中飄出的一縷白煙,緩緩說道。“和你們剛見面時我就想告訴你了,只是因為不太确定,我想再細看看。剛才算那兩件事的時候,我就也順便起了個新卦,推算了一下,算是驗證了我的想法。”

說着,秦未面色凝重地轉向了程钰。

“孩子,一旬之內,你将有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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