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模大樣地分開圍觀群衆離開了那棟裝飾得極其華麗耀眼的購物中心,程钰拉着還沒回過神的于牧徑直上了一輛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黑色轎車。
“回酒店。”程钰沒好氣地對着司機說了一句。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看他們,什麽話也沒說,發動了車子緩緩駛上行車道。
這輛車從外觀看上去十分普通,但一旦坐到車裏關上門,便能感覺到不同。這車的密封性十分良好,從車裏還幾乎聽不到任何引擎的轟鳴之聲。加厚雙層車玻璃貼的是單面反光膜,從外面完全看不到車裏人的動向。這車無論是暗中偵察還是保護重要人員,在不碰到大批敵人時也基本夠用了。也虧程钰進購物中心之前留意了玲珑幫那幾張熟面孔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不然這便車搭的可就沒這麽潇灑了。
程钰偷眼看了坐在身旁的于牧。
也許得益于異常安靜的車內環境,自己剛剛疑似恐慌發作的年輕小保镖已經明顯鎮定了不少。雖然捏着那杯可笑飲料的手指還有點泛白,但臉上至少有了點血色和生機。
雖然還稍顯狼狽,但哪怕他額頭被冷汗打濕的發絲都似乎散發着致命的吸引力,讓程钰從心底裏被勾得直犯癢。
似乎是感受到了程钰粘在他身上的目光,于牧也轉過頭看了程钰。他現在的眼神讓程钰想起了幾天前在輪船上的那一次談話,那複雜到程钰幾乎沒辦法一個一個辨認出的情感深掩在褐色的虹膜之下。
程钰見偷看被發現,便索性不躲不藏,直勾勾地迎着對方的目光頂回去,還在于牧逐漸轉為訝異的神情時适時地抛了個不正經的浮誇媚眼。後者幾乎立刻心虛地移開了目光,在這場單方面的眼神對決中敗下陣來。程钰聳聳肩,不錯,但這還遠遠沒達到他想要的。
他們下榻的地處白虎涉的酒店在十幾分鐘的車程結束後便出現在他們面前。打發走司機,程钰和于牧回到了昨天晚上的房間。因為叮囑過前臺不用打掃,房間裏的樣子和他們早上出去的時候別無二致。
一進門,于牧幾乎機械般地開始例行的全屋大檢查。程钰看着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也沒出聲阻攔,只是靠在已經被拉上門闩的大門,手插在口袋裏,緩緩觸摸着于牧之前給他的那顆酒紅色的金屬圓球。
于牧十分快速地摸排了一遍之後,下意識地說道:“好了,安全。”之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看向門口斜倚着門的程钰。
“終于肯跟我說話啦?”程钰笑起來。
于牧立刻像是被捅到軟肋一般瑟縮了一下——這讓程钰的心也跟着皺成一團——之後微微低下頭,低聲說道:“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你有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我怎麽不知道?”程钰看着對方像被雨淋濕的小狗一樣嗫喏着,不禁搖了搖頭。
“剛才在商場……”于牧的解釋剛開了個頭,程钰便伸出手指輕輕壓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話。
“我能看得出來,你現在還不想跟我讨論這件事。”程钰正色說道,仿佛剛才嬉皮笑臉調笑人家的是另一個人一般。“不要勉強自己,不要做你不想做的事,沒人會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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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牧稍顯局促地說道:“我真的沒關系,這……這不僅是我的事,還有……”說着自己沒關系,他的聲音還是在半路上卡殼了,怎麽都發不出聲音。嘗試了幾次之後,才說了下去。“和您也有很大的關系。”
“只是和我有關嗎?”程钰故意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那會是什麽讓你這麽苦惱呢?難不成,你其實很讨厭我嗎?之前的那些,全都是我一廂情願,而你只是迫不得已陪我演戲,現在終于忍受不了,要向我攤牌了嗎?”
“當然不是!我當然也……”于牧聽到他的話立刻着起急來,急于為自己辯解的他連聲音都大了幾分。之後看着一臉得逞笑容的程钰又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套路了。
“那我就沒問題了。”程钰抱起手臂。“只要不是這種原則性問題,其他任何事我都不在乎。如果你沒準備好,那就不要說。”
“您真的……一點都不好奇,不在意嗎。”于牧小聲說道。他很開心程钰能如此寬容,甚至願意給他時間調整,但同時,這種大度似乎又讓他有一點被輕視的小小難過。
“我他//媽好奇得快死掉了。”程钰慢悠悠地語出驚人。
“但我為什麽不着急呢?”
他緩緩走到被他的爆言吓得擡起頭看着他的于牧身邊,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你遲早會說的。這不是我的推測,而是既定的事實。現在你說不出困擾你的問題完全是我的錯,是因為我還不能讓你相信你說任何話在我面前都是安全的。但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我會讓你看到我的行動,從而打消你的那些不論是在哪個犄角旮旯卡着你的顧慮。我不是一個很包容的人,不會說什麽‘我不介意你有自己的秘密’之類虛僞的屁話。跟你直說吧,我非常在意你身上的每一點變化,你每一個痛苦的神情都讓我無比揪心,恨不得把你整個拆開看看究竟是什麽在困擾着你。但好在我這個人還算有點耐心,所以我一定會等到你願意開口的那天。”
他頓了頓,露出了一個讓于牧感到十分陌生的表情,上挑的嘴角張揚而不羁,帶着完全不容質疑的高傲,平常那副無害的,看上去完全就是發自內心的輕佻笑容早已消失不見。
“如果你是在想自己要說的話會傷害我之類的傻話,我勸你把這種自信用在其他地方。現在該擔心被傷到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你自己吧?所以擔心什麽呀?根本沒必要嘛。”他言語間的指向性已經很明确了。
于牧吐出一口氣,氣體在他喉間劃過的時候似乎帶上了點尖利的金屬色澤。
程钰在有些時候實在是太過于敏銳了。不過于牧此時也并沒有那種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的驚恐和本能的排斥。這一路上,程钰的這種超出常人的敏銳和極強的洞察力,他已經領教過很多次了。
“實在抱歉,是我的錯,我現在……實在是說不出口。請再給我一點時間,一點就好。”于牧的語氣略顯虛弱。
“這有什麽的,沒有打敗惡龍的成就感頂着,騎士怕不是新婚第二天就被公主的婆婆媽媽的聒噪煩到抓狂了吧。給自己點信心,也給我點信心,好不好呀,我的公主殿下?”程钰又恢複到了往常的樣子,一臉壞笑地調侃着對方。但于牧明白,對方是在用他獨有的方式開導自己,引導他暫時轉移注意力,不要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陷到更深的地方去。
“謝謝您……”于牧看上去比剛才确實好了一點,雖然眉宇間的憂愁還沒有完全散去,具像化出的耳朵也可憐兮兮地趴在頭頂。“我知道,我也相信您說的一切。只是,我不能……絕不能拿這個冒險,但您卻必須要知道這件事。所以請再給我點時間,讓我仔細考慮怎麽和您解釋。”
“你可不是個經常在困難面前躊躇不前的人,相信你不會讓我等太久。”程钰笑了笑。“但還是像我說的,我也會努力讓你知道,在我面前,你無論說什麽都是安全的。哎呀呀,以我之前的表現來看,你可能也要通融通融,多給我點時間哦。”
于牧看上去又想解釋什麽,但程钰不贊同的眼神讓他把話咽了下去。沉默了一會之後,他嘗試着露出一個不大的笑容,耳朵輕輕擺動了幾下。
有進步。程钰想,看樣子離自己的小狗說出這個深深困擾着他的噩夢應該也不會太遠了。
“我之前給您的東西……請您務必收好。”于牧已經平靜了下來,但說出這話時神情的鄭重讓程钰更加确定那小小的金屬球和自己保镖的“小秘密”有着不小的關系。
“放心,我沒有丢掉別人心意的習慣。更何況是你的。”程钰眯起眼睛。“我等着你完完全全對我毫無保留地打開的時候。所以現在,也請你放過手裏那可憐的杯子吧。”
于牧低頭一看,那透明塑料制成的杯子已經被他無意識地捏成亂七八糟的一團,要不是裏邊的液體早就灑了個幹淨,他對杯子的“□□”絕對會造成讓人浮想聯翩的效果。
“這麽喜歡,明天再給你買一杯好了。”程钰調笑道。
于牧什麽話也沒說,只是走了兩步,把已經和麻花差不多的塑料杯放進了垃圾桶。但程钰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他泛紅的耳尖,滿意了。
“你敞開心扉的事可以先往後稍稍,現在離晚上七點半咱們要去那個集會的時間可沒多久了,剛才又出了那相機的事,咱們是不是得做點額外準備?”程钰把話題帶到了正軌上,暫時放過了被未知心事困擾着的小保镖。
“的确。”一談到工作,于牧恢複精神的速度快到程钰都有小情緒了。“X直轄區這邊的情況确實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樣,需要對之前的計劃做一點調整。”
“這地方獸化能力者的密度真的超乎尋常的多啊。”程钰回想着自己在一路上看到的各種被動物耳朵發夾和羽毛鱗片标示出的能力者們,以及一些帶着配發胸牌标示的未植入增幅器的潛在能力者們。雖然遠遠達不到随處可見的地步,但也遠超其他任何地區的平均人數了。“還有那奇怪的特殊愛好者姑娘們,我怎麽都想不到為什麽單憑獸化能力者的身份在,在這裏就能變成讓人追捧的對象。仔細想想這強制表示身份的玩意不侵犯隐私嗎?我記得內陸的隐私法裏有獸化能力這一條的呀。”他把之前郁明發給他的銀色金屬胸牌摘下來随手扔在了茶幾上。
“內陸及大部分其他國家都是有獸化能力隐私保護的,但非常遺憾,X直轄區是沒有的。”于牧說着。
“是啊,之前你給我的那堆資料上有寫着,也怪我沒往誇張了想,誰知道沒這個法的後果是要求标示所有能力者和潛在能力者呢。”程钰靠在了沙發上,雙手在頭後交叉。
“這好像是不久前出臺的新規。”于牧回想着自己得到的那份資料裏的信息和郁明之前的話。“為的是讓能力者和潛在能力者能夠自豪地接受自己的身份,盡快消除在X直轄區以外地區受到的不公平歧視性待遇産生的自卑心理。”
“行吧,這麽說其實也有他自己的道理。”程钰說道。“要是真能幫助一些人改善他們的生活,也不枉被拿相機偷拍了不是?但就怕……”
“他們有別的目的。”于牧的話讓程钰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個懷疑這項政策別有用心的人。
不過現在他們還沒有和任何政府層面的人員交談過,無端的猜測只會讓他們誤入陰謀論的範疇,因此只能暫且放下。
“算了,線索太少。這個提議咱們暫時擱置,等待尋找新的證據再開庭。”程钰胡亂說道,把這個話題抛遠了。“在等玲珑幫的人帶回那特殊相機的調查結果之前,咱們得趕緊商量商量晚上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