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好了好了別在這瞎扯了,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小心點哦,太胖了可是很容易死的。”程钰不耐煩地哼了一聲,陰測測地說道。“我們知道那破相機也是你們那個實驗室搞出來的了,行了吧?”

嚴捷聽到程钰的話似乎很吃驚,微微張開嘴,似乎有點不敢置信。但随即便恢複了平靜,表情自然:“您很敏銳。”

程钰卻罕見地沒有接話,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嚴捷,仿佛要将他盯出一個洞似的,讓對方臉上的笑容都險些挂不住。而旁邊的于牧自然也保持着他寡言少語的性格,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完全沒有要做什麽的意思。

就在嚴捷繃不住,開口詢問的時候,他發出的聲音卻被程钰挑釁一般地刻意打斷:“得了吧,你以為你很聰明?告訴你,少在我面前賣弄,懶得理你吧,你還以為自己能唬住我了?不跟你計較罷了。手腳還不麻利點?再等會,我可反悔了啊!快點簽字吧!”

“威遠公司已經把基本信息調出,結束訂單需要被保人和投保人雙簽字。”于牧雙手抓着平板看着身旁的人,似乎仍有些猶豫。屏幕上是一行碩大的紅色擡頭,拉到最下方,有兩條橫線,應該就是要簽字的地方了。

“程先生,您先請吧。”嚴捷被程钰這一嗆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過人的專業性讓他仍然能夠盡最大可能保持一個對待重要客戶的姿态。“如果我的言行讓您感到不快,我在這裏再次向您道歉,我絕不是有意的。”

程钰漫不經心地擺了下手算是回應他,之後小心地從于牧手裏抽出平板,大剌剌地用手指在上邊龍飛鳳舞了一圈圈看上去還挺有美感的淩亂線條。簽名的最後,程钰甚至還仔細到誇張地化了個“一箭穿兩心”的圖案,仿佛這不是一紙幾乎能決定他生死的正是文書,而是封情書或者什麽手賬似的。

簽完,程钰看了看還在發愣的于牧,後者似乎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麽輕易甚至帶着點玩笑地簽了字。程钰于是接着安慰道:“其實真的不用擔心我……嗨,我說這個現在你估計也停不下來。不過沒關系,之後再見到我的時候,我肯定會全須全尾地給你留着的,到時候你就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啦!”

一旁的嚴捷卻像是突然看不懂氣氛似的,伸手向程钰索要他手裏的平板。程钰轉過頭給了他個大白眼,把平板随意地往空中一抛,也不管對方如何手忙腳亂地接住平板,轉頭繼續看着于牧,補充道:“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哦,雖然咱們估計分開不了多長時間哈哈。珍惜你最後的自由時間吧,對我這麽好,估計是不知道招惹上我的代價是什麽!到時候,我可是會讓你……嘿嘿,一刻都不得安寧的。”

說話間,嚴捷已經在平板上簽好了自己的名字。在這一瞬間,程钰明顯感覺他所在的整個空間波動了一下,饒是見多識廣,他的心也不由得緊縮起來。他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這一刻被改變了,但當他看到一旁的于牧還有門外的嚴捷,這兩個人卻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嚴捷正在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跟他離開了,而于牧則盯着他發愣,不知在想些什麽,已經重新回到他手裏的平板在指尖搖搖欲墜。很明顯,兩個人都沒有察覺到剛才引起程钰警覺的不明現象。程钰略一沉吟,便沒有說出這件事,也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

哪怕他再聰明,再敏銳,也不太知道這種不明的現象究竟代表着什麽,但他對于這種事從不過分糾結,因為他一向喜歡未知和冒險,也因為,他有不糾結的資本。

……

同一時間,O城。

換了深黛色睡衣的秦未正半靠在床頭翻過一頁書。突然,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把手裏的書丢在一旁,掀開被子下了床,幾步跨到窗前支起了窗戶,先向已經黑如墨色的天空看了看,接着又往四周掃視了一遍,最後定定地看向了一個方向,似乎有些出神。

之後,像是猛然驚醒一般,他又疾步走出卧室,直奔書房。

書房的桌子上以一種非常怪異的形象游離在整個井井有條的書房之外。桌子上邊有不少揉皺的紙張,上邊有的沾着墨跡,有的點着朱砂紅;兩把算籌橫七豎八地混雜在一起,已經完全分不出彼此;河圖和八卦盤也被擡了出來放在了一邊,看得出似乎也沒有達到使用者的目的。原本擺在走廊裏的周文王神龛也被轉移到了正對着書桌的一個木制架子上,而書桌最顯眼的位置則是張平平無奇的打印紙,上邊潦草地寫着幾個字,但又被紅色的筆峰完全遮蓋住。看得出,這張書桌的主人應該是遇到難以理解的卦象了,動用了各種手段,仍然沒能有什麽進展。

而此時秦未一臉凝重地來到書桌前坐下,把那張打印紙翻了個面,不顧星星點點滲透過來的紅色,随手抓起一只鉛筆,左手掐了個算式,飛快地計算着什麽。

一炷香的功夫,秦未扔下了筆,扯起那張紙久久地凝視着。半晌,他嘆了口氣,喃喃道:“星位回正,代表着巨大災難的的赤紅百川随之消失,幸。可惜,可惜,那原本開始模糊的死劫卻又清晰了。這兩個孩子,絕對不知道自己剛剛做的決定有多重要。”

他順着書房的窗戶向外望去:“X直轄區……當年星眼上的飛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嗎……能否否極泰來,就看你們的抉擇了,天象在助你們成事,也在催你們的性命啊。”

他搖了搖頭,盯着窗外的夜色出神。今天已經是月圓之後的第七天,一輪細細的彎鈎挂在天邊,月光随不甚朗,星星卻仍舊稀疏,照得秦未所在的,遠離城市燈紅酒綠的小樓輪廓依稀。

……

而同在一片星月照耀下的X直轄區則完全是另一副樣子。在X直轄區的程钰和于牧也并不知道遠在O城的秦未到底算出了什麽“天機”,只是到了要分別的時候。

說起來很簡單不是嗎?這不過是他們從十幾天前在程钰家門口第一次見面以來,第一次道別罷了。

“程先生,車還在樓下等着,時間緊迫,我們盡快出發吧。”嚴捷催促道。

“讓我再和他說兩句話!這點功夫你們老總等等又死不了的。”哪怕現在法理上來說于牧已經沒有權利使用武器保護程钰,他仍然沒有因此就怕了,嘴巴仍然不饒人。

而轉過頭,看着于牧緊盯着他,一臉緊張又透着迷茫的神情,程钰雖然有所打算,但仍然心疼不已。他輕輕拍了拍于牧的胳膊,安慰道:“你的‘心’就先放在我這裏啦,咱們也都有手機,到時候我這邊完事了,第一時間聯系你,你可不許不接我電話哦!”

說完,他沒給于牧說話的機會,也是怕自己再這麽下去估計到天亮也不會舍得走,撤開兩步轉身背向于牧,向外走去。

嚴捷看着他們的互動,意味深長地看了呆立在原地的于牧幾眼,說聲“辛苦了”,便也轉身跟上了程钰的背影,只留于牧一個人久久沒有動。

他頭頂因為增幅器激活而具象化出的犬類耳朵沒有消失,他甚至能聽到兩個人沉默着走進電梯,電梯關門後又向下運行的聲音。

直到什麽動靜都聽不到了,于牧才像是突然從剛才的情形中清醒過來,向後踉跄了一步,撞上了斜開着的門。門被他一倚,順勢又撞上了牆壁,發出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于牧此時卻根本聽不見,周圍的空氣像是變成了粘稠的液體,阻塞住他的口鼻,努力吸進肺中的好像也只是些沒用的廢料,什麽都汲取不到。

于牧喘着氣,依靠着門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他正在極力阻止自己跳起來追出去把程钰從車裏拽回來。雖然之前順應了程钰的想法,但程钰剛一離開他能感知到的範圍,于牧幾乎立刻就後悔了,他開始感到驚恐,控制不住地去想要是程钰出了什麽意外,自己要怎麽面對。

這可是于牧自己眼睜睜地放走了原本可能救下他的希望,他怎麽能把這麽重要的事當成一場“信任游戲”處理呢,萬無一失的準備都有可能出問題,他又怎麽能……怎麽能讓程钰一個人。

在嚴捷提出那個讓他跟着去的提議時,他就應該同意的。哪怕不能拿武器,至少他還有機會……至少,于牧知道如果那樣的話,自己一定不會親眼看到或者親耳聽到程钰出危險。

哈,說不定自己還能被程钰從那邊召喚回來保護他呢,像之前史良那樣。

可現在他該怎麽辦?于牧此時感到了很久沒有體會過的無助感,他不知道現在還能做什麽,有什麽辦法打破目前的僵局。他絕望地想起,這一路上自己在陷入困境的時候,身旁總有一個能打破所有思維定式,不按常理出牌,把他從困境中強硬地拽出來,帶他一起橫沖直撞,像是要把天都捅個窟窿出來的,自由的小鳥。而現在,這個能給他陪伴,給他底氣和慰藉的人,自己從他身邊離開了。

程钰也許有機會自己只身躲過死劫,但于牧決不允許自己用程钰的生命做賭注,哪怕所有者已經輕描淡寫間把它當做籌碼扔到了牌桌上。在這點上,于牧不僅把程钰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更值得繼續,甚至比程钰本人都要更在意一些。

畢竟,程钰已經把他的“心”拿走了。

真的很可笑,他們甚至沒有正式地相互表達過愛意。于牧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堅持着什麽莫名其妙的“原則”,裝模作樣地說什麽“訂單結束之後給答案”。現在呢?誰又知道訂單是以這樣的形式突兀地結束,讓他根本沒機會說出自己的想法。

明明,連那種事都跟他說了,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麽想法,難道自己不清楚嗎?真的需要等到一切結束後才能表達嗎?

懦夫,從那時候起到現在,完全沒有改變,只會躲在一旁為自己的選擇後悔,之後再犯下相同的錯誤。

不。

于牧閉上了眼睛,收起具象化出的動物形态。

這次他決不會放任自己愛的人滑向危險。哪怕訂單已經結束,名義上來說程钰的安全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但公司的條例裏有幾款是為員工被騙取被保物品而設的條例,雖然可能操作起來有些困難,但是只要能沾邊,就有可能……

于牧的思考被口袋裏手機的震動打斷了。他的手機一向靜音,只有公司事務才被特殊設置為震動模式。這到底是……

于牧心裏一動,立刻手忙腳亂,顫抖着從口袋裏翻出亮着屏幕的手機。

看到屏幕顯示的時候,于牧一度梗住,之後便露出了一個頗為複雜的表情,夾雜着震驚,喜悅和一絲憂傷。

下一秒,他把房門拉上,打開走廊的窗戶,轉身一踏窗沿,身影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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