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請進。”嚴捷在這層唯一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面前的整個樓層幾乎全是空的，電梯開門處正對着一個巨大的大廳，整個空間幾乎完全是封閉的，只在很角落的地方有一扇不起眼的小窗。全部的照明都得依賴着晝夜不歇的燈光把這裏照得宛如白晝。不過也許是因為空間過于開闊，層高又幾乎是一般樓層的兩倍，整個空間倒沒有其他那些采光差的房間給人以逼湊感。唯一的門在大廳一旁，木頭質感的色澤看上去低調卻透着穩重。
“你就站在外邊嗎？”程钰随口問了一句，見嚴捷點了下頭，便聳聳肩。“那就找個地方坐會吧，一直站着挺累的。不過估計也用不了多長時間，而且我說話你估計也是不會聽的，那就随你便吧。”
嚴捷沒說話，只做了個“請”的手勢。程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嚴捷似乎在到了這一層之後心情比剛才更差了，表情和舉止間還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焦慮和矛盾，間接導致他幾乎沒再跟程钰進行什麽必要外的對話，這讓程钰有些摸不着頭腦。
不過他這種狀态對于程钰來說并不算是壞事。他可不希望待會一個話不投機，就被門口一個忠心耿耿的保镖給擰了脖子，挺沒意思的。
而且他還有點另外的私心和猜想，如果真的猜對了的話，說不定嚴捷會是個可以試着争取的對象。
但眼下這并不是他需要考慮的首要問題，擺在眼前的門，還有裏邊的人才是。
嚴捷先前沒告訴他需不需要敲門，程钰便輕蔑地一笑，直接按着門把手把門大剌剌地推開了。
“哦？來了？歡迎歡迎。”一個中年男性的聲音，沒什麽特色，只透着一絲驚訝和掩飾不住的激動難耐，而這讓程钰幾乎反射性地一陣反感。而當他看清這聲音主人的長相時，他嘴角那一直挂到剛才的笑容是徹徹底底地消失殆盡。
那男人約莫四十來歲，中等身量，穿着件黑色的長袖襯衫，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靠背椅上，身後是一整面做成嵌入式的書櫃牆，襯得他本人似乎也淵博不少。他樣貌普普通通，但勝在五官協調，稍長的頭發三七分開，加上鼻梁上架着的一副金絲眼鏡，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親切感。
但程钰仍舊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動也不動。
“勞煩把門關一下吧。”男人接着說道。
程钰當然知道這是在和門外的嚴捷說的話，但他往前走了一步，連頭都沒回，用腳把那扇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門用力踢上。門和門框發出了一聲巨大的撞擊聲，但他似乎一點也沒聽見，随手拉過一把椅子徑直坐下，翹起了二郎腿。而整個過程中，程钰的目光沒有從那人臉上移開過哪怕一絲一毫。
中年男人見狀，卻似乎也并不多驚訝，只是微微露出了笑容，道：“看來是認出我了啊。程钰，好久不見了。”
“我可一點都不想見到你。”程钰眯起眼睛，冷哼一聲。“葉軻，如果是你的話，那完全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完全可以立刻就走，但是你這雜種會在這裏就說明一定又要有什麽狗屁垃圾事要發生了，那我可就不能不管了。”
“我在你心裏就如此不堪嗎？那時我可是聽從了你的想法，幫你隐藏了在‘圖騰’的經歷，讓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平凡生活。”這個名叫葉軻的男人攤開手，似乎對程钰的指控充滿了不解。
“你他媽指使一個八歲的孩子殺了他的父母，現在問他為什麽覺得你很惡心？”程钰譏諷道。“沒想到快二十年過去了，昔日研究所裏大名鼎鼎的天才葉工居然成了一個癡呆，真是蒼天有眼啊。”
“程钰，你仔細想想，當時明明是你向我求助的，不是嗎？”葉軻卻并不在意程钰的攻擊，只是頗有些語重心長地說道。“是你問我怎麽才能讓他們死的，不是嗎？”
“少給我在這裝蒜！有人要殺人你就往別人手裏遞刀，還給他設計殺人計劃，你覺得自己很無辜是吧？”程钰咬牙。
“那麽作為你自己口中的殺人犯，你有因此坐牢嗎？或者說，你覺得自己應該坐牢嗎？”葉軻似乎早就知道程钰會這麽說，只搖了搖頭，語氣像大人在耐心開導一個正處于驚恐無助和憤怒中的孩子一般。“我是說，這很可能是一個單純的意外，不是嗎？正如你自己所說的，你當時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剛剛覺醒的神話奇觀在你身上非常不穩定，你怎麽能确定，自己一句話就能真的殺死你的父母呢？”
“喲，原來這麽多年你就是這麽安慰自己的？”程钰向後靠住椅背譏諷道。“你這樣的人還需要自我安慰？別逗我笑了。那兩個人要真的是意外，你可會比誰都失望啊！論沒人性誰能比得過您啊？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就別在我面前裝了吧？”
“我二十年之前也是和你這麽說的，現在也是一樣。”葉軻說道。“哪怕那場意外真的和你那一句話有關，你也是受害者，不用有這麽大的心理壓力。”
“這麽多年一點沒變的偏執狂，跟你說什麽都是廢話。行了，我來這根本就不是見你的，也不想和你探讨這種陳年老屁。給個準話，你為什麽在這？明明是王晟雇的我，他人呢？”程钰不耐煩道。
葉軻倒也不怎麽生氣，繼續說道：“我是這家公司的繼承人，當然可以在這裏。王晟先生他……”
“放你的屁，公司又不是繼承制的哪有繼承人一說？我查過四聖財團的組成，王晟已經不再管理公司，但接任的管理者也不是你！財團變更重要管理人員可是要上董事會的，你上報了麽？不管是公文造假還是選舉程序造假可都是要坐牢的，你可要記住。”程钰打斷道。
“王晟先生他在今天……不，現在應該說是昨天。昨天下午病情突然惡化，昏迷不醒，醫生們的判斷都是重新醒來的可能已經非常小了。”葉軻根本沒有理會程钰的打斷，像根本沒聽見一樣，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說着。“但是王晟先生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大約三周前就已經住進了醫院。當時他也有預感自己時日無多，便打算完成自己最後的心願。”
“三周前？”程钰眯起眼睛。這和威遠公司受四聖財團雇傭，派于牧前去B市接他的時間重合上了。
“為了完成這個心願，他雇傭了安保公司将你請到這裏，并且變更了財團的負責人，由之前主要負責實驗室管理的我全權代理財團的各項事宜。”葉軻繼續說道。“所以不用擔心我，一切程序都是合法合規的。”
“這老頭有什麽心願？唉，瞅瞅他選你做繼任者，就知道這願望不會是什麽好事。”程钰嘆了口氣。“我就不問你從那惡心的地方離職之後怎麽能坐到四聖財團的實驗室管理這個位置的了。”
不過這倒是解決了程钰的一個疑問，那就是這麽多針對獸化能力者的特殊發明到底是為什麽會有實驗室感興趣和研究。畢竟這實驗室的負責人就是原來被稱為“圖騰”的殘酷實驗項目的成員之一。
當年程钰從實驗組離開的時候，除了讓葉軻做了個假的過往身份記錄，因為再也不想和這類事物産生任何糾葛，程钰這些年根本沒有去刻意打聽“圖騰”實驗組的成員們都去了哪裏。而關于葉軻，雖然是這個當時時年僅二十八歲的天才研究員煽動他利用自己的神話奇觀殺死了他的父母，但他當時并不想報複什麽，現在的程钰也一樣。因此這麽多年程钰根本沒打聽過葉軻的消息，只希望他永遠不要出現在自己面前。
可是事與願違，将近二十年之後的今天，他還是見到了葉軻。而非常不幸，除了外貌加了點歲月的痕跡。對方仍然和二十年前一樣，偏執，自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這個目的如果和當年一樣的話，結合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事……程钰直勾勾地盯着對方。
那可就相當不妙了。
“‘圖騰’項目結束之後，我本來想繼續照顧你，但是你卻拒絕了，讓我着實有些遺憾。”也許是了解程钰的性格和行事風格，又或者本身就是如此自我到不顧其他人的想法，葉軻根本不順着程钰的話題方向走。“但這次，我不想你再次缺席，游離在社會的邊緣，渾渾噩噩。”
“哎喲，得了吧，說的像你多關心我似的。沒錯，我父母是死了，但這不代表我就像你一樣可悲又沒人在意。我家親戚可不少，祖父母、外祖父母，七大姑八大姨都樂意照顧我，我這麽讨人喜歡，輪得着要靠你這種變态照顧嗎？”程钰一點不讓地針鋒相對。“我知道，這些年我嫌惡心，沒關心過你暗地裏都在幹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但你肯定恨不得在我身上安個攝像頭一樣，時時刻刻都在監視着我，也不用說什麽別的了。你應該也知道，托你和你們研究組的血福，我之前那個害死不少人的原裝’神話奇觀’不幸之言——也就是他麽的烏鴉嘴，非得起個神神叨叨的代號，不嫌惡心——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了。不過我之後有了另一個能力，那就是能帶已經死亡的人的靈魂短暫地回到這個客觀的現實世界。沒錯，頹廢邊緣又渾渾噩噩的我正在以此掙點小錢順便消遣消遣。之前我還以為是王晟要找我，我尋思是他想見見自己某個已經去世的親戚，我就來了。但現在這一路上的破事加上你坐在這裏，那我可就不那麽确定自己會幫他了。”
“而王晟先生的願望要實現，除了很多很多同胞的共同付出和努力，也确實需要你的這項能力。作為句號，同時也作為計劃下一階段的起始音。”葉軻說道。“王晟先生本來希望能夠和你見上一面，親自告訴你他的想法，但事與願違，昨天他的病情惡化，現在已經昏迷了，非常遺憾沒能夠見到你。財團上下痛心之餘，也希望能夠盡快實現王晟先生的願望，不再繼續拖下去了。”
“證據。”程钰抱起了手臂說道。“現在王晟已經昏迷了，你的信譽在我這裏可是負數，沒有證據我就一定當你是在拿着雞毛當令箭。誰知道你是不是要借着王晟的名義達到你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晟先生在昏迷前，對自己的身體情況也有預知，為了防止今天這種情況的出現，已經對財團和整個計劃中涉及的人員都進行了安排。對于你來說，王晟先生在此前已經錄下了要對你說的話，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放給你看。有什麽疑問可以看完之後再問我。”葉軻說完，随手拿起一個遙控器一樣的東西打開了側面牆上挂着的巨大屏幕顯示器。
屏幕裏出現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穿着病號服半靠在搖起來的病床上。程钰沒見過真正的王晟，但憑借着從電視裏看過的畫面，程钰能确定，屏幕中這個滿面病色的老人，确實就是四聖財團的前任董事長，王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