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禾棠躺在草地上曬月亮,楊錦書倚着樹幹坐着,時不時伸手用法術捉一些螢火蟲合在半空寫字。

禾棠看不過他将螢火蟲如此調戲,總是伸着胳膊把他寫了一半的字打散。

楊錦書無奈:“你做什麽?”

“我在阻止你作惡!欺負螢火蟲是不對的!”

楊錦書低頭看他:“打發時間。”

“打發時間可以做別的嘛!”

“比如?”

“跳廣場舞啊!”

“……”

禾棠從草地上蹦起來,一臉歡快地表示:“來來來,相公,我教你跳舞!”

楊錦書有種不妙的預感:“你先跳給我看。”

禾棠把袖子一撸,豪邁地在草坪上跳起了他前世的爸媽每晚必跳的廣場舞,嘴裏還哼着節奏感豐富的歌詞。然而不到一會兒,他便停下來,無趣地表示:“沒有大音響,一點感覺都沒有。”

“嗯?”楊錦書一頭霧水,什麽是大音響。

禾棠嘆氣:“沒有音樂,跳得不帶勁。”

楊錦書聽懂了,從袖子裏抽出一支竹笛,按照他哼的調子嘗試着吹了吹,磕磕巴巴一陣後,竟然與禾棠哼的調子如出一轍。只是因為笛子聲音清脆悅耳,聽上去太過歡快。

禾棠一把握住他的手,雙眼放光:“大才子!換個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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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錦書等他哼。

禾棠極其豪邁地唱了一首他親爹親媽廣場舞壓軸大殺器,那是他爹媽用來小廣場撒狗糧必備曲目,大俗大雅,既有神曲之風,又有婉約之美,夫妻倆每晚都要跳上一曲,讓圍觀的大叔大媽們吞夠了狗糧才心滿意足地回家睡覺。

楊錦書聽懂了歌詞,然而禾棠的唱法實在是……太粗犷了。

他想了想,把笛子一橫,放慢了速度,奏了一曲。

禾棠第一次聽到有人用笛子在沒有任何配樂的情況下吹奏這首曲子,殘存的那點音樂鑒賞能力只能說出悠揚悅耳這樣的話來,然而曲子太熟他聽了一會兒便開始走神,目光全落在了楊錦書的身上。

雖然禾棠總調侃楊錦書是個短命闊少爺,然而闊少爺的顏值還是很高的。

楊錦書是典型的書香世家子弟,死了也一股清高的書呆子勁兒,性子溫吞吞的,和施天寧相處了那麽多年也沒學會一句髒話。他五官清隽,眉目疏朗,身材颀長,然而因自小體弱多病,皮膚白中泛青,肩膀微縮,不夠挺拔,看上去一副病痨鬼的模樣。

他這樣坐在地上,低眉吹笛的姿态緩和了肩膀不夠寬的缺點,那張臉的病色在融融月色下也看不分明,斜斜看過去,很有幾分隽雅公子的味道。

楊錦書一曲奏畢,微微側首,便看到禾棠托着腮睜大眼睛看着自己,他頗有些不自在:“看着我作什麽?”

“楊錦書,你長得這麽好看,為什麽活着的時候沒娶老婆?”

楊錦書黯然:“哪有姑娘願意嫁給一個随時會咽氣的人?”

“有啊,你長得這麽好看,你家這麽有錢,肯定有姑娘願意嫁進楊家的。”

“可那樣的姑娘……命也太苦了些。富貴無用,孤獨終老。”

“人家樂意呀。”

“可我不樂意。”楊錦書正經道,“我若娶妻,自是望她百般好,不受委屈。”

禾棠翻白眼:“活該單身。”

楊錦書将竹笛一收,笑着看他:“我現在有你。”

“停停停!”禾棠連忙打住,“那個狗屁婚書我不認的啊!你不許打我主意!”

楊錦書弱下聲勢,委屈道:“你之前還叫我相公的。”

“那是我委曲求全!”禾棠哼道,“等我能跑回縣上把那臭婆娘收拾了,我才不認你。”

如此忘恩負義的行徑他說得理所當然,楊錦書低笑一聲,緩聲道:“那我不管你了。”

“說得好像你能管我什麽一樣……”禾棠嘀咕,繼續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月亮,“穿着個破嫁衣在山頭蹲了一個多月了,人都要發黴了。”

他身上一直穿着入葬時屍體上那件頗為精致的紅色嫁衣,好在魂魄穩定後手終于不在身上穿過去了,他可以盡情地把寬大的袖子捋起,外套脫掉,穿着紅色中衣滿山頭晃。楊錦書幫他将長發束起來,遠遠看去,他只像個活潑的紅衣少年,倒是不會讓人聯想到男扮女裝。

“等等,我想起一個事……”禾棠轉身趴在地上打量楊錦書,“我怎麽記得你隔段時間就換衣服啊……為什麽你身上穿的不是你棺材裏穿的那套?”

楊錦書眨眼:“我爹娘會給我燒新衣服。”

“這特麽都可以……”禾棠瞠目,頓時撲過去撞進楊錦書懷裏,谄媚地笑,“相公,我也要穿。”

是誰表示不願意叫相公的?楊錦書敞開懷抱将他摟在懷裏,悶笑:“想穿我的?”

“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我可以托夢讓爹娘給你也燒一些。”

“托夢!居然有這麽高級的技能!”禾棠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這是作弊啊!那如果我給臭婆娘托夢,讓她在夢裏吓死多好!”

“不是每只鬼都可以托夢的。”楊錦書打破他的如意算盤,“道行淺的容易被反噬。”

“我以為只要是鬼都可以托夢的。”禾棠趴在他懷裏打滾,“不管,我要學!”

楊錦書禁不住他這麽鬧,忙不疊答應:“好好好……你別打滾。”

“怎麽托夢?”

“你要先學會織夢。”

“什麽?”

“人做的夢紛繁複雜,你想讓對方在夢裏見到你,需要織一個令人信服的夢,出現在人的夢裏,要說的話、要做的事早些想好,對方若被你的夢吸引了注意力,便會記住夢裏發生的事。”楊錦書解釋道,“很多時候,人一覺醒來會把前一晚夢過的事盡數忘記,這樣的話,你托夢就失敗了。”

“可是人會做各種奇奇怪怪的夢啊,有時候就能記住。”

“那是因為夢境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足以令他在醒來後依然保留着記憶。”

“那要是夢境太精彩了,人會不會陷在夢裏出不來?”

“會的。”楊錦書眉眼憂慮,“入夢太深便出不來,陷入夢魇裏。”

“陷入夢魇會怎麽樣?會死嗎?”

“易離魂。”

“什麽意思?”

“人的三魂七魄其實極易受損,受驚時、氣息太弱時、神志不清時最容易入魇,即使醒來,也會因此神志昏聩,嚴重些,可能會癡傻病重。”

“會變成傻子?太可怕了!”

“故而,此舉需慎重。”楊錦書拍拍他的腦袋,“你不要急功近利,慢慢來。”

“我急也沒用啊,碰上你這麽個慢性子師傅……”禾棠嘀咕着,趴在他大腿上晃腿,“好無聊啊……曬月亮好無聊……”

“再吹首曲子給你聽?”

“好啊,你随意吹。”

楊錦書再次将竹笛拿出來,吹了首新曲子,曲調婉轉悠揚,透着隐隐的哀傷,竟引來附近游蕩的許多游魂,遠遠圍着他們靜靜地聽。

禾棠一睜眼,被周圍一團團模糊的白色吓了一跳,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只是一些分散的游魂,沒有神智,只是遠遠地圍着他們,傾聽楊錦書的笛聲。

一時間,山坡上陰氣頗盛,連飛蟲都不敢靠近。

楊錦書早就察覺了陌生游魂的靠近,卻沒有停下來,吹奏許久,似乎永遠不知疲倦。直至天色将明,楊錦書才收了笛子,靜靜看着那些游魂散去。

禾棠看了一晚上已然習慣,坐在山坡上問楊錦書:“那些是游魂?”

“嗯,魂魄失散,神智不明。”楊錦書神色黯然,“他們不知自己是誰,不知為何游離于世間,不知去往何處。”

“那為什麽你吹笛子的時候他們會靠近?”

“因為曲子吧。”

“那首曲子很好聽,叫什麽?”

“歸隅——是首寫歸鄉的曲子。”

“怪不得……”禾棠看着漸漸散去的游魂,也有些心疼,“他們想回去,也不知道回哪裏去。”

楊錦書拍拍他的肩膀:“日頭要升起來了,我們回家。”

禾棠站起來,陪他一起回宅子裏。

遇見游魂的事讓禾棠低落了好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歡。

楊錦書将麻将畫完了也沒能讓他心情好些,便邀了亂葬崗的鄰居來做客。

施天寧一進門便催問:“來打牌啦,人呢?”

楊錦書站在門口無奈地指着屋子裏的小小一只:“發呆呢。”

“怎麽了這是?”施天寧探頭看了眼禾棠,“小鬼這是餓了?”

楊錦書哭笑不得:“不是……前些日子見了些游魂,大約吓到了,心情不好。”

“這有什麽。”施天寧一臉無謂地走進去把禾棠拎起來,以過來人的語氣教訓道,“小鬼,你該慶幸自己三魂七魄都在,不然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個。”

禾棠看着他,問:“他們只能一直游蕩嗎?不能投胎嗎?”

“魂魄都不完整,怎麽投胎?”施天寧将他拎到椅子上坐好,徑直從桌上拿了根蠟燭開啃,嘴裏道,“他們只能晃着,晃的日子久了,要麽散了,要麽就被修道的人收了,執念強些的,晃的日子久一些,說不定還能恢複點神智,想開了就自己散了,想不開便一直晃着,晃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禾棠聽完,心情更抑郁了:“就沒有結局好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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