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朱府內宅燈火通明,院中擺着長桌香爐三足鼎,香火味濃得嗆人,符紙飄了滿地,廊檐挂着鈴铛,此時正叮當作響。

楊錦書小心翼翼地靠着門邊邁步進去,只聽頭頂的鈴铛更吵了。

他心煩得閉了閉眼,忍住不适,緩緩向裏面看去。

院子中央的法陣裏困着一只厲鬼,披頭散發張牙舞爪,嘴裏發出凄厲的叫聲。三四個道士圍着厲鬼不斷地念着咒語,手裏捏着黃符,直直指向陣法中掙紮的厲鬼。

朱家老小躲在一旁互相抱着瑟瑟發抖,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錦書,東北角是不是站着一個人?”頭頂傳來神棍小聲的詢問。

楊錦書定睛一看,在院子的東北角角落裏隐隐站着一名男子,穿着墨色長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然而那男子身量挺拔,拂塵若雪,負手而立,頭上束着上清芙蓉冠,竟是道行高深之人。

那道長遠遠看着院中的法陣,并不上前,也許行針的是他弟子。

就在這時,那道長仿佛對他的目光若有察覺,忽然轉過頭來,眸中冷光清凝,無形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楊錦書只覺頭暈目眩,生生退了兩步。

那道長舉步邁出角落,銀輝之下面容初現,棱角分明的五官與常見的修道之人有很大不同,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線令他渾身散發着懾人的冷厲氣息。

楊錦書一看他的臉,頓時更頭暈了:“他……他不是……”

道長在頭頂破口大罵:“奶奶的怎麽是他?!錦書快走!”

楊錦書不用他吩咐,早就折身往外逃。那道長氣勢太強,他們根本抵抗不住。誰能想到區區一個小縣城的富商家裏竟會出現如此道行高深的修道人?作孽!

楊錦書趔趄着出了朱府的大門,脫離法陣後他力氣稍稍恢複,看到施天寧禾棠上前,連忙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施天寧不知短短時間發生了什麽事,竟令他如此狼狽,連忙使了個眼色,讓禾棠上來幫忙,一左一右攙着楊錦書迅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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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鬼跑到縣郊,陰森的空氣終于讓他們放松下來。

楊錦書擺擺手掙脫了兩人的幫忙,擡手敲了敲傘骨:“道長,出來吧。”

神棍嗖地從傘裏鑽出來,跳到地上拔腿就跑。

施天寧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抓回來:“神棍你去哪兒?”

神棍掙紮:“回亂葬崗!你們繼續玩吧我要走了!”

施天寧沒撒手,扭頭問楊錦書:“怎麽回事?”

楊錦書苦笑:“碰見熟人了。”

禾棠:“誰啊?”

神棍咬牙切齒:“還能有誰?我那個前世冤孽!”

禾棠恍然大悟:“你徒弟啊?”

“對,就是那個小王八蛋!”神棍罵完了,瞪着施天寧,“撒手啊大哥!我要逃跑了!”

施天寧詫異:“殺人分屍的是他又不是你,你跑什麽啊?”

“哎喲你是不是傻?”神棍氣道,“他殺人分屍不就是為了讓我魂飛魄散麽?結果一瞧,我三魂七魄好好的,那不得一拂塵把我魂魄都打散啊?老夫養了好些年才把魂魄定住,豈容他來造孽!不說了我先溜!”

他使了個巧勁掙脫施天寧的桎梏,瞬間飄出半裏遠。

禾棠沒想到回家報個仇都能碰到這種事,頓時啞然。

楊錦書溫聲道:“朱府現下戒備森嚴,又有道士坐鎮,我們還是另尋機會吧。離天亮還有些時辰,我們也回去吧。”

禾棠無奈,卻也知道自己本事不夠,只能點頭:“好吧,等那群道士走了再說。”

施天寧狂翻白眼,他下山是來玩的,結果什麽事都沒幹就要打道回府了,無聊。

正欲折返,神棍又忽然出現,大叫着:“楊錦書!快打開傘讓我躲躲!”

楊錦書本來就沒将修羅傘合上,聞言便撐了開來,問道:“這是怎麽……”

神棍瞬間附在傘上,叮囑道:“就當我不在!”

話音剛落,三鬼直覺身上一冷,一道幽幽紫光震蕩開來,方才院中碰見的冷面道長已至身前。

這位道長年約二十三四,面白身高,長眉斜飛,一雙眼亮若晨星,相貌甚是俊美,然而一身凜然傲氣令他不怒而威,墨色道袍在夜色中無風自動。他看着面前三只,漫聲道:“你們是何方小鬼,竟流竄至此,擾人清夢?”

禾棠躲在楊錦書背上低聲罵道:“這什麽道士啊媽呀為什麽他一過來我就忍不住渾身發抖!吓死寶寶了!”

楊錦書拍拍他的胳膊,答道:“此人道行高深,已是鬼見愁級別,你怕他很正常。”

施天寧哼道:“我們晚上出來溜達都不行?”

那道長不為所動,繼續問:“你們法力低微,離入葬之地不會超過二十裏……是亂葬崗的孤魂野鬼?”

“是啊,怎樣?亂葬崗的孤魂野鬼觸你黴頭了?”

楊錦書連忙攔住施天寧的胡言亂語,彬彬有禮地對那道長說:“道長莫怪,我這位朋友性格如此,并非有意針對。我們幾個的确是亂葬崗那邊的,我家小孩玩心重,在山頭沒什麽可玩耍的,鬧着要到山下來逛逛,我們便尋了個沒人的深夜帶他下山走一走,并無惡意,更未傷人,還望道長行個方便。”

道長:“你是誰?”

“在下姓楊,名錦書,自長生。家父乃縣上書院的先生……”

他還未說完,那道長已經點頭:“哦,是你,楊家後山那座墳是你的?”

楊錦書眉頭一跳,不知他為什麽立刻想到這裏,只好點頭道:“确是在下。”

“你死幾年了?”

“七年有餘。”

“哦。”那道長應了聲,忽然道,“三年前你有沒有在你家後山見過我?”

“……”楊錦書沒料到他有此一問,登時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禾棠聽楊錦書說過那段舊事,臉色一變,忍不住為楊錦書擔心起來。

那道長臉上威色愈重:“怎麽,難道三年前你也下山來玩耍?”

楊錦書心中暗嘆,只好道:“不瞞閣下,那年冬天……我确實是見過閣下的。”

那道長忽然臉上一僵,梗着聲音道:“你……當真見過我?”

楊錦書點頭。

對方沉默。

施天寧知道神棍是三年前來到亂葬崗的,因神棍起初是在楊錦書那裏修養,故而其他人并不知他身死之時究竟發生了何事,此時聽他們對話,似乎還有內情?他忍住插嘴的沖動,看着他們說話。

楊錦書發覺禾棠一直發抖,忍不住道:“道長,你若無事,我們便回去了。寅時将至,我們再不回去,怕要出事。”

“你……”那道長遲疑地問道,“你那時……都看見了?”

楊錦書點頭。

“那……你有沒有……看到他的魂魄?”那道長問着話時,冰封的臉竟然有了瞬間的瓦解,眼中似乎含着許多欲言又止的複雜心念。

楊錦書淡然道:“橫死之人,屍身盡喪,哪來的魂魄?道長乃修道中人,豈會連這點小事都不知?”

那道長臉色一白,身形一晃,竟似大受打擊。

楊錦書趁機朝施天寧使了個眼色,拎着禾棠,迅速離開了。

那道長正在走神,竟然沒追上來。

幾人在天明之前回了楊家後山,皆是心魂受損,楊錦書的宅子風水好,适合修養。施天寧找了個房間休息去了,禾棠早就在回來的路上昏過去,趴在楊錦書肩膀上打盹。楊錦書将他放到床上休息,枕頭邊給他塞了根蠟燭,等他餓了吃。

忙完這些,他才撐着傘去了書房,敲着傘骨喊:“道長,我們回來了,你出來吧。”

神棍問:“那小王八蛋呢?”

“沒跟上來。”

神棍籲氣,慢吞吞地爬出來,倒在椅子上長嘆:“作孽啊!幾年不出門,出門就碰上冤家,忘了算卦,今夜不宜出行啊!”

楊錦書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塞了根小蠟燭給他,嘴裏問道:“你徒弟這麽厲害?”

“他可厲害了,如今比三年前更厲害。”道長沒同他客氣,啃着蠟燭道,“以前我碰到他是個死,現在碰到他鐵定要魂飛魄散,哎喲,想想就後怕,幸虧你帶了修羅傘。”

“他叫什麽?”

神棍頓了頓,那名字簡直就是一道要命的符咒,想起來都燒心!他含含糊糊道:“小王八蛋名字可好聽了,叫闵悅君,我起的。江湖人稱明月君,可招姑娘喜歡了。”

楊錦書想起那道長目若星辰,相貌俊美,孤高清冷,的确當得上“明月君”的稱呼。

“那你呢?你叫什麽?”

神棍幹笑:“我……我名字不好聽。”

楊錦書笑:“總有個名字。”

神棍摸摸鼻子,小聲道:“我……我無父無母,沒有姓,師傅給我取名清蓉,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戴上那頂上清芙蓉冠,可惜我學藝不精,又嫌名字太女氣,對外都自稱青榮道長,青山綠水的青,榮光不複的榮。”

楊錦書抿了抿唇忍住笑,調侃道:“其實清蓉也不錯,畢竟是你師傅寄予的厚望。”

神棍笑罵:“屁!這名字害我從小到大被師兄弟笑話,幸虧我後來跑江湖坑蒙拐騙去了,不然一世清名就毀于一旦了!”

“你還有清名?”

“滾滾滾!你跟禾棠那小鬼在一起久了,嘴巴也學壞了!”

楊錦書雖開着玩笑,卻也不忘正經事:“你那徒弟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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