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六夫人的尖叫聲引來別人的關注,很快大家都發現了禾棠的蹤影。
他身上穿着水綠色的衣服,在夜裏綠得發光,鬼氣森森的模樣讓人沒有第一眼認出他來。但飄在半空的身影和詭異的笑聲引來衆人驚叫:“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禾棠瞬間飄到六夫人眼前,鼻尖貼着鼻尖咧嘴笑:“娘,我來看你了……”
六夫人只覺身前一冷,鼻尖更是冰得詭異,吓得跌倒在地,雙手撐着地向後怕,慌亂地閉眼大喊:“禾……禾棠……禾棠……你……你不是死了嗎?”
衆人這才認出面前的吊死鬼是他們府裏過世的禾棠少爺,頓時也吓得連滾帶爬地朝屋裏跑:“禾棠……禾棠少爺啊啊啊啊……別找我……”
禾棠在空中晃了一圈,張開胳膊動手施了個小法術,讓院子刮起大風,聲音頓時順着風飄入衆人耳朵裏:“來啊……來陪我玩嘛……”
楊錦書就靜靜地看着他胡鬧。
經歷過多次鬧鬼事件的朱家人仍舊不能淡定,膽子小的早就四散逃去,幾個夫人哆哆嗦嗦撐了會兒,被禾棠呵呵呵呵呵的怪笑吓得互相攙扶着跑回屋裏藏着了,只剩下大夫人、七夫人、六夫人、朱老爺和一些侍女家仆。
大夫人面上一沉,盯着禾棠道:“你這小鬼,朱家待你不薄,不好好投你的胎,回來作什麽亂!”
禾棠收回舌頭,指着自己的鼻子詫異道:“朱家待我不薄?待我不薄我能成這鬼樣子?”
大夫人冷漠道:“你是自己懸梁死的,我們又沒逼你,你憑什麽怪罪我們?”
禾棠也懶得同她講道理,扭頭看着六夫人,伸手勒上她的脖子,在她耳邊吹氣:“娘,你不會也像大夫人那麽狠心吧?你來陪我玩嘛!”
六夫人耳根發涼,被他吓得快要魂飛魄散:“不不不!我不去!你走開!”
禾棠可憐兮兮地看着她:“娘……你不要我了嗎?”
“不要!不要!你走開!”
禾棠變了臉色,猙獰道:“你這惡婆娘!我就是被你逼死的!你要随我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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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是你自己吊死的!不關我的事!”六夫人連連後退,趴在地上朝遠處爬。
禾棠貼着地面陪她一起爬,嘴裏陰森森道:“就是你逼死我的!你還把我賣給楊家結陰親!還把我的屍體打扮成女孩子!你連親兒子的屍體都不放過!”
“我……我只是不想看你進亂葬崗……我……”
“狡辯!”禾棠大怒,“你分明是拿我賺銀子!”
“我……我不敢了……”六夫人哭泣地求饒,“你放過我!我再也不敢了!”
禾棠伸出爪子,想要掐她,忽覺身上一輕,自己被楊錦書拎在手裏丢在背後,而楊錦書擋在他的身前,靜靜地看着手拿靈符的朱老爺:“你想做什麽?”
“這逆子來朱家作亂,我不能留他!”朱老爺捏着靈符,戰戰兢兢地想要靠近,其他家仆也拿着桃木劍、黃符、狗血等物不斷湊近。
楊錦書轉動手中的修羅傘,口中念訣,将衆人阻擋在外,緩聲道:“禾棠畢竟是六夫人的兒子,閣下這樣未免太過無情。”
朱老爺道:“人鬼殊途,他既死了就該去投胎,萬不該回朱家作惡!”
禾棠急得跳起來:“你哪裏見到我作惡?”
“那你回來做什麽?”
“我找臭婆娘報仇,關你屁事!”
“竟然還想弑母!”
禾棠氣道:“你他麽的再多嘴,我連你一起弑!”
楊錦書攔住他,呵斥:“禾棠!”
禾棠正要争辯,忽覺腦中一痛,屋檐上的鈴铛齊齊大作,震耳欲聾的鈴铛聲震得他頭痛欲裂,抓着楊錦書的衣服慘叫:“錦書好痛啊!”
楊錦書擡頭一看,臉色頓時一變,大叫:“不好!”
他扣住禾棠手腕就要帶他走。
朱老爺發現院中法陣見效,立刻揮手吩咐道:“去!把他們抓起來!用道長留下的法器!”
家仆們看二鬼開始氣弱,頓時有了勇氣,蜂擁而上。
楊錦書一揮修羅傘,層層鬼氣震蕩開去,震開了第一波湧上的人。
“走!”他握着禾棠的手要走,忽覺褲腳被人抓住,低頭一看,七夫人跪在地上抓着他,央求道,“救救我兒子!求求你!”
楊錦書猶豫。
“哎呀啰嗦什麽呀!”禾棠一把扯過呆若木雞的朱小五,抱在懷裏催促道,“走!”
七夫人眼淚決堤,跪着給他們磕頭:“多謝!”
楊錦書長嘆一口氣,帶着兩只拖油瓶,縱身一躍,揮手推出三道法陣,逃離了院中愈來愈強的道家法陣。微微回眸,便看到亂作一團的朱家後院,和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淚如雨下的七夫人。
長夜未盡,縣城中厲鬼仍在暗處伺機而動,楊錦書沒了閑晃的逸致,飛速将兩個小孩帶回了楊家後山。
禾棠在朱家胡鬧一通,又施了幾個法術,頭昏昏沉沉的,在半路就暈了過去。楊錦書不得不将他團巴着塞進修羅傘裏,而肉身未滅的白團子朱小五則沒了安置的地方,楊錦書只能拖着他的小手一路将他帶回去。
到了家門口,楊錦書想起上次神棍說的話,再不敢輕易将活人帶入陰宅中,便溫聲告訴朱小五:“子善,你留在這裏等我片刻,不要亂走。”
朱小五木然地看着他,沒有應答。
楊錦書頭疼,迅速進了宅子,叫來了還在鬥地主的三位鄰居,請他們幫忙看顧朱小五。
三鬼沒想到他和禾棠出去一趟竟然帶了個活人回來,紛紛出門圍觀。
朱小五靜靜地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像一尊精致的木偶。
“這娃娃長得真可愛。”菀娘圍着朱小五轉了幾圈,有些歡喜,“母親定然是個美人。”
施天寧拉着她不許她靠近:“你小心些,這可是個活人!”
“活人怎麽了?”
施天寧提醒她:“你忘記上一個遇到的活人是什麽貨色了?”
一想到闵悅君,菀娘頓時黑了臉。她好好在亂葬崗呆着,卻被闵悅君忽然發難,關在鎖魂鈴裏逼問神棍的下落,簡直憋屈。她瞧不上闵悅君那種人渣,可眼前的朱小五卻看上去毫無殺傷力,她便道:“只是個小孩子,怎麽能與修道人比?”
“小孩子有時候比那群修道人好不了多少。”施天寧哼了一聲,遠遠站着,并沒有靠近。
老劉喜歡小孩,看到朱小五便和藹地笑着問:“你叫什麽?”
朱小五的眼珠動了動,緩緩掃過他們,張了張嘴,遲鈍地回答:“朱……朱子……子善……”
“朱子善?好名字。”老劉問完想起什麽,詫異道,“你看得見我們?”
朱小五緩緩點頭。
施天寧皺起眉頭:“他不是陰時出生的孩子,應當看不到我們才對。”
“不是說失去了一魂一魄?”菀娘猜道,“難道正因如此,才能看到我們?”
“那誰說得準?”施天寧搖頭,“我看啊……”
一只小手巴上他腰帶,朱小五不知何時來到他面前,仰着臉靜靜看着他:“哥……棠哥……棠哥哥……”
“……”施天寧拍開他爪子,“我不是禾棠。”
朱小五歪着頭看着他:“棠哥哥……在哪裏……”
“你那個慫慫的哥哥?”施天寧幸災樂禍地笑着,“估計又被楊錦書塞進傘裏了。”
“這孩子聽得懂?”老劉愈發奇怪,“不是說朱家的五兒子失去了一魂一魄,狀若癡傻,莫不是記錯了?”
“這就不清楚了。”施天寧看了眼朱小五,問,“你還認得誰?”
朱小五搖頭。
“你見了我們不害怕嗎?”
“不怕。”朱小五說這話時格外堅定,很難令人相信他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為什麽?”
朱小五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施天寧:“這孩子是不是傻……”
楊錦書已經安置好禾棠,出來便看到他們幾個在逗朱小五,忙問:“怎麽了?”
施天寧指着朱小五:“這孩子會說話啊,看着挺正常的,你帶回來幹嘛?”
楊錦書一愣:“會說話?”
“對啊,剛才還回答我們的問題了。”施天寧擡擡下巴,“不信你問菀娘和劉叔。”
菀娘點點頭:“是回話了,不過這孩子看上去有些迷糊,說話斷斷續續的。”
老劉一臉愁容:“唉,失去了一魂一魄,這孩子日後可要難過了。”
楊錦書走過去,低頭問朱小五:“子善,你知道我是誰麽?”
朱小五緩緩搖頭,目光仍然有些呆,慢吞吞地喊着:“棠哥……哥……”
楊錦書皺着眉頭,道:“禾棠累了,去休息了,你累不累?”
朱小五沒有回答。
此後他們再問任何話,這孩子再也沒有回答過一句,目光越來越呆滞,到後來,徹底昏了過去。
楊錦書将他放在空地上躺好,看着其他鄰居:“這孩子怎麽辦?”
“你帶回來的人,你問我們?”施天寧沒好氣,“我還以為你想好安置的法子了!”
楊錦書也很無奈:“禾棠把人帶回來的,我攔不住。”
老劉依舊很憂愁:“我們都是鬼,這孩子不能留在我們身邊啊,陰氣太重,容易傷身。”
菀娘也十分擔心:“若是平時,這裏只有錦書與禾棠,現在我們都在,錦書的宅子又是經先生測算過的陰宅寶地,這孩子……”
楊錦書頭一次清晰地感覺到活人與鬼的差距,不得不為自家熊孩子的惹禍能力苦惱起來。然而想到禾棠嫉惡如仇的一顆心,又覺得這樣也很好,是他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