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楊錦書看向神棍,問道:“道長,你同我們一起回去麽?”

神棍搖頭:“固靈訣困着呢,我留下陪那小混蛋,你們回吧。”

“解不了啊?”禾棠失落,“不是說你比闵悅君法術厲害麽?居然解不了?”

神棍失笑:“瞎說什麽呀,我哪有他厲害?只是比他懂一些鬼道之術,作不得準。他這些年修為大漲,已跻身當今高手之流,懂得比我多。”

可禾棠不放心:“他态度那麽差……”

“能怎麽樣呢?作對生死冤家吧。”神棍看得開,“他看我不爽,我看他心煩,互相置氣,早早斷氣也不見得是壞事。我已經死了,耗得起,就看他有沒有那閑心了。”

“你們這師徒倆……真是冤孽。”禾棠無奈。

神棍勾着手指招他過來:“你小子以後什麽打算?”

“先找臭婆娘報仇,然後……然後再說。”

“這樣也好……”神棍笑了笑,“算好一切也沒什麽用,不過你有錦書護着,別太放肆了。”

“怎麽聽着像在囑咐後事……”禾棠嘀咕着,“放心啦,我也在修煉好不好?哪能一直讓他給我收拾爛攤子?”

“你懂得就好。”神棍頓了頓,道,“一路小心。”

“知道啦。”禾棠點點頭,又反過來囑咐他,“你和你徒弟也別整天掐了,有什麽意思啊?反正誰都有錯……真要耗個幾十年上百年,攢一肚子氣幹嘛呢?”

神棍翻白眼:“我知道,就你唠叨。”

其他鬼也一起上來說了幾句,最小的朱小五也不忘叮囑他:“道長叔叔,你要來找我玩。”

神棍哭笑不得:“你這小娃娃,不和人混,整天和鬼混作什麽?小心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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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五扁着嘴,頗有些不情願。

說完這些,大家坐下來細細讨論了回程的事,準備向闵悅君辭行後前後離去。朱小五與如意、老方畢竟是活人,日出夜伏,他們幾個鬼卻要日伏夜出,時間湊不到一起,只能分成兩撥前後趕路。

神棍只好說闵悅君大概生病了……

施天寧問:“被你氣的?”

神棍:“……”

以往如此口無遮攔的通常是禾棠,然而施天寧這話也讓他無言以對。

楊錦書扶額:“好了,別為難道長了,我們稍後去探望一下。”

神棍卻攔下了:“等入夜再過去吧,你們現在出去不是找死麽?”

“怎麽?”

“闵悅君病着,青蓮觀上下警戒,你們出去亂晃,保不齊就要被抓。”

禾棠挑眉:“這道觀上上下下,倒是很維護你徒弟嘛。”

神棍沉默片刻,道:“他應得的。為人師長方面,我不如他。”

闵悅君一手重建了青蓮觀,對門下弟子雖嚴厲,卻也維護有加。他當年外出捉鬼賺錢養活一整個門派,還要抽時間教導弟子的功課、法術,這青蓮觀與他記憶中也大有不同,許多地方重新修整過,這麽多年下來,闵悅君付出的心血實實在在,若是師傅師兄們泉下有知,定當寬慰。

禾棠想起地牢中那紅色怪石的事,糾結着要不要告訴神棍。他知道神棍看淡生死,很怕他得知真相後自己也竄進去……想來想去,闵悅君這種心理扭曲的人恐怕獨自留着是個劫,不如讓神棍看着好,便隐下這段沒說。

如意傍晚帶着老方一起去青蓮觀的廚房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可惜除了他們夫婦倆與小五,其他人只能眼饞。

禾棠啃着青蓮觀弟子送來的蠟燭嘤嘤嘤哭:“自從我死了,就再也沒吃過這麽多好吃的了!好過分!我好餓嘤嘤嘤……我的紅燒肉水煮魚四喜丸子胡辣湯……我的烤茄子溜白菜皮蛋豆腐海鮮粥……嘤嘤嘤……”

楊錦書忍俊不禁:“怎麽這麽貪吃?”

“人生那麽短,唯愛與美食不可辜負啊!”禾棠趴在桌邊哭,“可憐我死得早,沒對象沒吃夠,死得好慘哇!”

“怕什麽,你現在有對象有吃的,做鬼做得很潇灑。”施天寧笑眯眯道,“若是你出息些,做鬼也可以做得有聲有色。”

禾棠拍桌子:“你說的有聲有色指什麽?”

“小孩子到底在亂想什麽?”施天寧反問道,“我還能說你色不成?”

禾棠:“……”

一臉茫然的楊錦書:“什麽?”

施天寧啧啧有聲:“禾小棠真是太不含蓄了。”

禾棠:“……我什麽都沒說啊喂!”

神棍忽然有些好奇:“禾棠,你第一次死的時候,到底幾歲啊?”

禾棠:“你猜?”

“說你是小孩子吧,說話語氣又不像,說你是大人吧,性格卻很沖動……啧,矛盾。”

禾棠托腮淡定道:“我早熟。”

“嗯?”

“就是少年老成的意思。”

“哦。”楊錦書微笑,“不太像。”

“什麽意思?”禾棠擡頭看他。

楊錦書輕嗔:“不穩重。”

禾棠:“……”

施天寧搗亂:“其實錦書是想說你看上去有點傻。”

禾棠:“……”

楊錦書連忙辯解:“沒有!我沒……”

禾棠撸袖子蹦上椅子:“施天寧我跟你說,友誼的小船已經翻了!翻了!來!打架!”

施天寧悠悠道:“你打得過我麽?”

“我可以智取!”

“……你還是打我吧。”

“……”

神棍不厚道地笑出了聲,靠着門笑得打跌。楊錦書也被他們逗笑,站在一旁看熱鬧。

“施天寧!”禾棠爆呵一聲,追過去就要打架,被施天寧輕輕松松躲過了。兩只鬼在不大的屋子裏來回飄,好在他們沒身體,遇到物體直接穿過,并不會弄得房間大亂。

朱小五看得稀奇,飯都顧不上吃了,緊緊盯着他們瞧,看到熱鬧處還啪啪拍手,歡喜地叫着棠哥哥好厲害。

菀娘看不下去,埋怨道:“施天寧,你和他鬧什麽?”

施天寧躲到她身後,湊過去親了她一口,笑道:“我不和他鬧,來和你鬧?”

菀娘一揮手把他推出去:“滾滾滾,一邊鬧去。”

如意驚訝地看着她臉上似嗔似怒的表情,心裏泛起了嘀咕,眼珠滴溜溜一轉,定在了施天寧身上。這男人似乎與菀娘關系頗為親近,言談之間暧昧親昵,不若普通朋友。她伺候過菀娘幾年,深知她性情,不像是與閑人打情罵俏的女子。

菀娘沒留意到她的目光,還在指着施天寧罵:“你身上的傷剛好沒幾日,小心又中招!”

施天寧嘁了一聲:“你可少咒我,我命硬着呢,死了也有福氣。”

“死鬼有個什麽福氣?”

施天寧輕佻道:“豔福~”

看慣了他二位的打情罵俏,鄰居們早已習慣,反倒是如意與老方看得目瞪口呆。

菀娘眼角餘光窺到如意驚訝的臉,連忙收起嘴角的笑,扭回頭來,尴尬道:“這……見笑了。”

老方悶頭吃飯,不敢說話。

如意拿着筷子夾了兩口菜,終究還是停下來,問道:“夫人,你與這位施公子……”

菀娘張了張口,竟不知如何回答。

施天寧又竄了回來:“雙修道侶啊!”

禾棠插話:“加個鬼字!雙修鬼道侶!”

如意:“……”雖然不是很懂雙修的意思,但總覺有點暧昧……

菀娘沒有否認他們的話,卻轉移了話題:“快吃菜,都涼了。”

用過晚飯,終于能開門溜達了。如意牽着朱小五的手帶他四處散步,幾只鬼也開始在青蓮觀晃。神棍混在他們中間,時不時說上一兩句。

“從前此處有個小水坑,是我和三師兄一起挖的,用來養一只小烏龜,後來小烏龜長大了,被師傅放到後山的水池裏去了。”

“這石頭上的裂縫看見了嗎?闵悅君砸的,他那時候學禦劍,劍飛歪了,直接把這石頭砸了個口,哈哈!”

“大師兄很胖,夏天怕熱,每次帶弟子修行就跑去後面那片林子裏納涼,其他弟子都搶不到好位置……”

“闵悅君那小混蛋以前就愛教訓我,別人家的師傅都是指揮徒弟做這做那,我倒好,站在太陽底下被個還沒我肩膀高的小徒弟嫌棄來嫌棄去,還罰我不許喝酒!”

禾棠大笑:“哈哈,這場面有趣,我倒想看看。”

神棍撇嘴:“看什麽,丢臉。”

他向前又走了幾步,看到面前一棵樹,深秋了,花葉皆落,果子也沒了,剩下光禿禿的枝桠。

“喲,這棵樹還在啊!這是我栽的,從一個過路商人手裏買的種子,他騙我說是李子樹,結果栽好了師傅才告訴我這是株垂絲海棠,沒李子。後來我在江湖跑,偶然又撞見了那騙子,向他讨了三棵真正的李子樹苗,可惜……”

他說到這裏,沒有繼續說下去。

大家都知他後來再未回過青蓮觀,便心照不宣地裝啞巴。

神棍顧自接道:“後來我把它們栽路邊了,也不知活了沒有。”

他講着舊事,周圍的青蓮觀弟子也聽得聚精會神。他們入青蓮觀都是近幾年,對那些古早舊事并不清楚,此時聽神棍說起,竟也有諸多趣味,尤其是關于闵悅君那幾段,少年莽撞,與現在迥然不同。

一名弟子插嘴道:“掌門很愛護這株海棠,親自修剪。”

神棍詫異:“他又不愛花,折騰這株海棠作什麽?”

楊錦書在一旁緩緩道:“垂絲海棠又名思鄉草。”

神棍:“……”

“他大約是以為,你遠游在外,思念故裏罷。”

“……”

他遠游在外,思念故裏——闵悅君竟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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