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漆黑的眼底漸漸浮起猩紅色的光,白得近乎剔透的臉在夜色中有種詭異的陰冷。夜風吹起岸邊的雪,長長的發絲在風中飛揚……闵悅君握緊了手中的劍,修長的手指下,長劍的清光漸褪,逐漸散發着紅色的淺光……

闵悅君舉步邁入河水中,手裏拖着開始異變的劍。

黑色的河水卻仿佛受到了驚吓,朝兩邊躲開,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圓形的空洞。

“人鬼不同?”他低頭念叨了一句,嘴角挂起一抹冷笑,忽然揚起長劍,朝河水狠狠劈下!

一道猩紅色的劍光淩空劈開死人溝的黑水,那黑水仿佛受到紅光吸引,迅速地纏了上來,從長劍席卷而上,将闵悅君整個吞入其中!

不過眨眼間,他也消失在水裏。

而河邊剛剛趕來的施天寧與菀娘面面相觑,震驚得無以複加。

“剛剛……剛剛是闵道長麽?”菀娘艱難地開口,“他……他怎會……”

“這可是真的走火入魔啊……”闵悅君扶額,意識到事情鬧大了,“神棍知道麽?”

“他要是知道,還敢放闵悅君一個人麽?”菀娘在河邊來回踱步,“這可怎麽辦?朱家被滅了,其他人全部進死人溝裏了,這……”

“我們留下。”施天寧當機立斷,“骥山縣近年來發生的事太過詭異,我們留下查一查。”

“就憑我們倆?”

“不,不止。”施天寧盯着河面,冷靜道,“既然闵悅君與神棍來了這裏,青蓮觀的弟子一定在附近,我們去找他們幫忙。”

菀娘有些擔心:“那亂葬崗……”

“菀娘。”施天寧面色沉重,“我總覺得……亂葬崗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地方了,慎重起見,我們還是不要回去了。”

菀娘一想,他說得也有道理。亂葬崗經過上次闵悅君胡鬧以後,本就分崩離析,熟識的幾只鬼都各自散去,只剩下他們幾個關系親近些的。真要回亂葬崗,恐怕除了自己的墳頭屍骨,也沒什麽可留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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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何時動身?”她問。

“立刻。”

施天寧正要轉身走,眼角餘光卻瞟到河邊一具熟悉的身體:“等等!那不是……”

“怎麽?”

施天寧連忙朝河邊奔去,卻見河邊躺着一臉蒼白昏迷不醒的朱小五,他半截身子掉在河中,上半身呼吸極其清淺。施天寧将他拖出死人溝,急忙喊道:“朱小五!朱小五你醒醒!”

菀娘跟上來,看到朱小五也大為驚詫:“小五怎麽會在河裏?”

“他還沒死!”施天寧驚喜道,“他身上沒有夫瀾的魂魄,太好了!”

“那……這豈不是又回到最初了?”菀娘幫他一起将朱小五扶起來,催出他腹中的水,免于窒息而死。

“先不管這些,我們得帶他去找青蓮觀的人。”

事到如今也沒了別的辦法,菀娘點頭同意。

幽深漆黑的隧道裏,擁擠着無數哭嚎吵鬧的鬼,隧道盡頭散發着模糊的白光,時不時傳來鞭打聲與呵斥聲。

禾棠與楊錦書躲在最後面,探頭看着前面緩緩前進的隊伍,頗有些不安。

“錦書,這就是地府?”禾棠問。

“應當是了,只是不知這是地府何處。”楊錦書四下掃了眼,卻發現這裏只是一條黑漆漆的隧道,什麽都沒有,一時不好做出判斷。

“沒想到死人溝下面就是地府……”禾棠不安地扯着他的袖子躲起來,“怪不得那麽多人死了以後寧願在凡間游蕩也不願意入地府投胎,這裏也太可怕了!”

“這裏算什麽可怕?”楊錦書笑着摸摸他的頭,“死人溝大約只是進入地府的一處結界,被那裏的水纏上的鬼,會被引來地府。”

禾棠指着前面排隊的那些人:“那也不可能這麽多鬼都掉溝裏了吧?”

“不,他們應當是從別處進來的。”楊錦書拉着他跟着隊伍前進幾步,從袖子裏拿出兩根黑繩子,給他倆的手腕各自系了一根,囑咐道,“這是陰差朋友送我的禮物,他們說帶上這個,地府裏的其他陰差便不會為難。我們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小心為妙。”

“這麽神奇?”禾棠擡起手腕看了看,只覺得這是根普通繩子,并沒有什麽特別。

隊伍漸漸縮短,他們不再說話,學着前面的鬼,老老實實挪過去。

隧道盡頭是個出口,濃重的白色霧氣阻隔了一切視線,出口處守着三個陰差,一個坐在桌前記錄着什麽,一個拿着鞭子站在一旁,遇到不聽話的便抽上兩下,還有一個仔細詢問着鬼的來歷。

楊錦書先來到他們面前,謹慎地聽他們問話。

陰差眼光掠過他手腕間的黑繩子,繁瑣的問題便簡化了,只問了三個問題:“叫什麽?”

“楊錦書。”

“哪裏人?”

“骥山縣人。”

“死了多久?”

“九年多。”

坐在桌後的陰差翻動着手裏的冊子,不一會兒便在冊子裏找到了他的名字,嘴裏道:“屬實,放行。”

楊錦書向前挪了兩步,卻沒走,等着身後的禾棠。

禾棠緊張地抓着他的袖子,特意露出手腕上的黑繩子,對方果然問了三個同樣的問題。

“叫什麽?”

“禾棠。”

“哪裏人?”

“骥山縣人。”

“死了多久?”

“兩年多。”

禾棠正要松一口氣,對方忽然又接着問:

“哪裏來的?”

“嗯?”禾棠疑惑,“骥……骥山縣啊。”

問話的陰差冷着臉看着他,語氣很不耐煩:“我問你是不是從穿越司來的?”

“……”禾棠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真正的禾棠早已魂飛魄散,他這個替代者……

楊錦書連忙湊過來,拿出兩人的婚書遞過去:“幾位大哥,他是我娘子,是……家裏為我許配的陰親,剛死就入了我楊家的墳,這是婚書。”

陰差接過婚書翻開看了看,盯着生辰八字看了許久,交給伏案記錄的同伴。

那人對婚書檢查一番,又開始翻動冊子。那冊子并不厚,卻好似記錄了無數事實。

禾棠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結果,就連楊錦書都忍不住緊張起來。

“屬實,放行。”

陰差将婚書還給楊錦書,擡手讓他們走,繼續喊下一只鬼。

他們小心翼翼地朝出口走去,禾棠忍不住犯嘀咕:“外面是哪兒?”

“不知。”

穿過一片白霧,不知行了多久,四周連其他鬼的影子都看不見,更不知其他鬼去往何處,他們只能憑借感覺摸瞎在霧中亂走。自從來了地府,禾棠身上引傷口而隐隐作痛的感覺已經全然消失,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死人溝的水給治愈了。

“錦書,你以前來過地府沒?”禾棠問。

“地府沒來過,不過去鬼市逛過幾次。”楊錦書想了想,道,“鬼市應當不歸地府管。”

“這地方神神叨叨的,我有點慌。”禾棠擡頭看着四周的白霧,“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走出去啊!都走多久了!”

“不知。”楊錦書發現前方有一處霧氣稀薄,拉着他朝前走,嘴裏還說着,“地府的時辰似乎與陽間不一樣,我們別管了,先出去再說。”

禾棠随他一起走,可是很奇怪,他總覺得……周圍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們,可扭頭看過去,卻什麽都看不到。這裏很冷,雖然沒有風,卻有種鑽心蝕骨的涼氣不住往身體裏鑽,若不是他們已經死了沒有身體,恐怕早就凍得瑟瑟發抖了。

“錦書,難道地府也有四季?我怎麽覺得……好冷啊。”

楊錦書停下來抱着他:“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禾棠回抱過去,笑了笑:“你和我一樣冷,哪裏能好一點?不過……這樣抱抱我還是很貼心的。”

楊錦書莞爾,忍不住就這樣站在原地抱着他,不急着向前走了。

禾棠鑽進他懷裏,悶聲問:“錦書,你說我們掉進地府,神棍他們會不會擔心啊?”

“道長他們應該會想辦法救我們。”

“他們也沒來過地府啊,怎麽救?”禾棠推開他,主動朝前走了兩步,将他擋在身後,“我看啊,這種時候,還是需要機智的我來解決問題!錦書跟着我,我保護你!”

“……”楊錦書笑着扯着他後腰帶,“嗯,勞煩夫人了。”

“……”禾棠決定假裝沒聽到那句話。

又走了一段路,霧氣終于斷了,兩人快步跑出去,視野開闊起來。

眼前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色世界,就連腳下的地面都似乎只是黑色的一團幻影。禾棠總覺得不真實,在原地張望半晌,忽然開口道:“錦書,你那個笛子帶了沒?琴也行!”

“做什麽?”

“吹一曲歸隅。”禾棠哼了一聲,“我倒要看看,他們能藏到什麽時候?”

“嗯?他們?”楊錦書有些莫名。

“錦書,每天死的人那麽多,就算有些不肯進地府的還在陽間晃着,那地府也得鬼滿為患啊!可咱倆進來這麽久,周圍卻空空蕩蕩的,你不覺得奇怪嗎?”禾棠繞着四周來回走,“我總覺得周圍還有其他鬼,可偏偏看不到,呵呵,我就不信了,我引不出他們來!”

楊錦書從袖中取出笛子,放在唇邊,緩緩吹奏起來。

仿佛怕笛聲不夠響亮,禾棠施了個小法術,讓歸隅的曲子朝周圍擴散開來。

歸隅在凡間能吸引一些無家可歸的游魂,在地府,卻能吸引那些留戀凡間親朋的鬼。果不其然,不過片刻,周圍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什麽在不斷靠近。

禾棠有些怕,悄悄退後幾步緊挨着楊錦書的後背警惕地看享受四周。

一望無際的黑似乎變成實體,一團一團翻滾而來,窸窣聲變得越來越響,好似有許多靈體推擠着前進,摻雜着嗚咽與哀鳴,從四面八方湧來。

“錦書,我忽然有點……後悔了……”禾棠緊張道,“對方人多……啊不,鬼多勢衆……咱倆打不過啊……”

楊錦書眼睫掀起,神色變得嚴肅,口中吹奏未停,反而變換了曲子的節奏。

歸隅已停,降魔曲出山!

禾棠猛地捂住耳朵,身後的笛聲突然變得極其狂亂猙獰,四周的窸窣聲瞬間消失,變成凄厲的嘶吼,百鬼同哭一般的慘烈!禾棠上一次聽到這種聲音還是在亂葬崗……

“錦書,這是怎麽回事?”他捂着耳朵問。

楊錦書并未回答,而是站在原地繼續吹奏着。

下一刻,黑色似乎被狠狠撕破一個缺口,無數鬼魂嘶叫着從缺口擠進來。

楊錦書笛聲猛地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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