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活人的氣息……”老劉怔怔看着他,“你是怎麽以凡人之軀來到地府的?”
闵悅君卻完全不理會他們,而是緊緊盯着神棍,執着地喊着:“師傅。”
神棍上前幾步,來到他面前,第一次回應他:“我在。”
“師傅……”闵悅君握着拂雪劍,眼中隐有淚光閃爍,表情變得可憐又委屈,他跪在地上,伸出手想要讨一個擁抱,“師傅,你為什麽不來救我?”
神棍看着他身上四處流竄的紅色霧氣,看着他眼中猩紅的血絲,看着他奇怪的表情,知道靠近他有多危險,卻還是一步跨過去,緊緊将他抱在懷裏,低下頭道:“對不起……悅君,你怎麽了?”
闵悅君擁着他,雙手緊緊抓着他後背的衣服,将頭埋在他懷中,緩緩說:“師傅,我生病了,快要死了,你為什麽不來救我?”
神棍驀然一痛,捧起他的臉急道:“你說什麽?你生了什麽病?”
闵悅君之前受傷後渾身發冷,如今神棍摸上他的臉,卻發現他渾身滾燙,而按着他後背的手卻是冰涼的。難道說這病嚴重了?他明明給他留了熱粥和姜湯的!為什麽還會這樣?
“不是的。”闵悅君握着他的手,仰着頭看他,一字一頓地說,“師傅,我要死了。”
“你胡說什麽!”神棍臉色難看,“我好不容易才保住你的命,你死不了。”
闵悅君靜靜露出一抹淺笑,他盯着神棍,溫柔道:“師傅,地府好冷,我不想死在這裏,你帶我離開好不好?”
“好。”神棍将他從地上拉起來,嘴裏氣道,“這裏本來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帶你去找陰差,讓他們送你回去!”
他拉着闵悅君便要朝第十殿走。
地府絕不可能嗅不到活人的氣息,若是他們不快點趕過去認錯,地府可要拿他們問罪了。
闵悅君被他拉着走了幾步,一言不發,只是眼眶發紅,表情複雜。他看着神棍的背影,緩緩擡起手……
禾棠大叫:“神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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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聞言回頭,卻見闵悅君沉着一張臉舉起長劍轟然揮下,朝他迎面劈來。
“……”
昏過去之前,神棍隐約看到了闵悅君拂雪劍上的紅光。
拂雪劍繞着神棍周身轉了一圈,紅光纏上他,又重新飛回闵悅君手裏。
闵悅君将神棍的魂魄抱在懷裏,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會兒,他将神棍放在鎖魂鈴裏,以拂塵布下十道鎮魂訣,将神棍牢牢困在其中。
“闵悅君,你幹什麽?!”禾棠又氣又急,忍不住想上前,卻被楊錦書拉了回去。
“禾棠,闵道長身上有戾氣,你不要過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禾棠瞪着闵悅君,“你怎麽又騙你師傅?”
“因為他好騙。”闵悅君轉身面對着他們,淡淡道,“我說真話時他從來不聽,我騙他時,他卻總是上當。”
“你又在鬧什麽?”禾棠就不明白了,為什麽每一次闵悅君做事都這麽極端呢?
“我來捉鬼。”闵悅君看向老劉與夫瀾,“凡間諸事,總要有個了結。”
夫瀾覺得好笑:“那些事與你何幹?你憑什麽捉拿我們?”
“修道者,不可置天下蒼生于不顧,除魔衛道乃吾輩職責所在,青蓮觀既着手調查此事,自然該給衆生一個交代。”闵悅君又恢複了他那副冷冰冰的模樣,握着長劍說,“指使厲鬼在人間作祟,按罪當誅。”
夫瀾沉默半晌,露出個無奈又懷念的笑容來:“我二哥教你的?”
闵悅君:“青蓮觀祖訓。”
這是變相承認了。
“像他的風格。”夫瀾點了點頭,道,“青蓮觀弟子別的沒學會,他這臭毛病倒是齊齊繼承下來了。”
“祖師乃心懷天地之人,所留遺訓,後人不敢忘。”
“哦?他還要你們一心向善以德報怨呢,你怎麽不聽話了?”
闵悅君淡淡道:“我師傅管教無方,我只會以德報德,以怨報怨。”
“你怎會以為自己能贏得了我們兩個?”夫瀾哼了一聲,道,“你難道以為在地府,你這個活人會比我們兩個深谙鬼道的惡鬼還要厲害?”
“還有我們呢!”禾棠拉着楊錦書站到闵悅君那邊,大義凜然道,“我們會幫忙!”
夫瀾忍不住笑了:“你們兩只小鬼,能有什麽作為?”
禾棠道:“小鬼難纏,你又知道我們幫不上?”
老劉卻道:“我可以帶你們離開。”
楊錦書已經對他徹底失望,直截了當地問:“條件?”
“禾棠随我去五濁之處。”
“不行。”楊錦書按着禾棠肩膀,一字一頓道,“他不能去。”
“你們本來就是要過去的。”夫瀾皺眉,“怎麽忽然不去了?”
“先前是我們糊塗了,五濁之處豈是我們能去的?禾棠如今身懷魔氣,去了那裏,豈不是要被吞噬殆盡?”
“不會,他們沒那本事。”老劉臉上露出一絲不屑,“他們若有本事鎮住這魔氣,就不會被我找到可乘之機,将魔氣帶出來了。”
“原來魔氣是你從五濁之處帶出來的?”禾棠眯起眼,頗為警惕,“那你為什麽又要把我帶回去?你不是要吃掉我嗎?”
“你還未成煞,物盡其用,既然要煉魂,自然要煉到極致。”
“我去了那什麽五濁之處就能變成煞?”
“沒錯。”老劉道,“五濁之處陰氣彙聚,戾氣怨氣根本不是你這樣的小鬼承受得來,我只需将你在裏面放上一陣,等你變成煞,自然可以将你收為己用。”
“等等……不是說煞是鬼的最高等級嗎?如果你吃掉成為煞的我,那你又會變成什麽?”禾棠想弄明白,“變成鬼王?煞主?”
闵悅君在他身後回答:“成魔。”
“啊?”禾棠回頭,“不是說……諸天神魔,已經沒了?”
“混沌之初的神魔雖然沒了,可貪欲無窮,誰不想得到如神魔一樣的能力呢?”闵悅君的目光掃過夫瀾與老劉,“魑魅魍魉尚且想成魔,更何況他們這樣的惡鬼。”
“成魔有什麽好處?”
“九霄之上,碧落黃泉,再無對手。”
“那多寂寞呀。”禾棠訝然,“高處不勝寒。”
“……”
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怪異。
“……”禾棠被他們看得心裏發毛,“幹嘛這麽看着我?”
楊錦書忽而一笑,揉了揉他的腦袋,溫柔道:“你說得對,孤零零的,有什麽好。”
“天地之間,誰不是孑然一身?”夫瀾不以為然,“生是一個人來,死亦一個人走。”
禾棠嗤之以鼻:“說這種話……還不是因為你們沒人愛!哪天錦書要想轉世投胎了,我就陪他一起去,還能在黃泉路上搭個伴,聊聊死前趣事呢!哪裏孤零零了?”
“你!”
“你早前還有兩個結拜哥哥呢,結果呢?你死在井裏那麽多年,有人念着你嗎?你二哥對你那麽好,也不見你和他多親近呀!要我說,你還折騰什麽還陽啊,反正你就算重新活過來,世上照樣沒人記得你。這地府挺适合你的,魑魅魍魉,哪裏鬥得過你?你要是興致來了,完全可以去找十殿閻羅玩嘛,說不定他們看你這麽狠毒,還能和你交個朋友。”
楊錦書第一次知道,禾棠刻薄起來,那是字字見血。
“禾棠!”夫瀾勃然大怒,雙手揮出,數道紅光朝他們兜頭罩下。
楊錦書修羅傘一開,迅速擋在面前,右手催動數點鬼火,朝他扔過去!
禾棠正要幫忙,老劉竟然也催動他體內魔氣,一擡手,将他用力一吸!
“啊——”禾棠不受控制地飛了過去,瞬間來到他面前。老劉擡手召回紅蛇,燒掉夫瀾的鬼符,勾勾手指,命紅蛇纏在禾棠身上吸食魔氣。
“禾棠!”楊錦書頓時急了,奈何夫瀾的法陣轉眼至身前,他不得不躲開,小心應對。
禾棠只覺得身上的傷口再次裂開,紅蛇從傷口處鑽進他身體裏四處游走,冰涼滑膩的感覺真實得讓他渾身發冷——明明沒有身體,可魂魄卻被紅蛇滑行的觸感逼得戰栗不止,那種惡心恐怖的感覺讓他害怕起來,他想要大聲叫喊,可老劉封住了他的聲音,雙手在空中寫寫畫畫,竟然布下數道八卦陣,那陣法顯然經過調整,整個陣法不僅禁锢住禾棠的魂魄,更散發着濃濃的陰戾之氣,吸噬着來自附近的所有靈體。
就連忘川河旁的那些鬼都受到法陣的影響,變得躁動不安。
夫瀾看到老劉布下的法陣,登時大怒:“你瘋了!你這樣會把閻羅引來的!”
老劉置之不理,只盯着禾棠,靜靜等着禾棠的雙眼徹底變成黑色,漸漸地不再掙紮。
待禾棠因力竭而昏迷,他雙手擡起,竟将那整個法陣擡了起來,朝着五濁之處飛了過去。
“禾棠!”楊錦書大驚,眼睜睜地看着老劉毫不留戀地将他的禾棠帶走。
闵悅君提起拂雪劍,雙指自劍身一抹,竟有一條藍色細龍靈物纏在劍上,發出清嘯。他閃身至楊錦書身前,将拂雪劍橫在胸前,擋住夫瀾的鬼針,沉聲道:“這裏我來應付。”
楊錦書一咬牙,道:“多謝!”
不再廢話,他撐起修羅傘,為自己布下數道結界,朝着老劉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怎麽,你要與我作對?”夫瀾冷笑,“你贏得了我?”
闵悅君微微一笑,雙目狡猾深邃:“沃燋石還在你手裏麽?”
夫瀾一怔:“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