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夢裏的色調很溫暖,禾棠流連着不肯出來。小時候的生活太幸福了,爸爸媽媽将他養成了一個積極樂觀的人,善良而活潑,然而父母走得早,他還來不及接受成人世界的教導,性格太有棱角,不夠圓滑,雖然好心,卻總是因莽撞沖動而留下殘局。
除了父母,再也沒有人能夠無限度容忍他的小任性——直到他遇見楊錦書。
楊錦書是個很奇怪的人,比他還要單純,可是溫柔又體貼,令人着迷。
禾棠夢見自己躺在山坡上曬月亮,楊錦書倚在樹下看書,眼睫低垂,側影溫柔,修長的手指撚着書頁輕輕翻動,看得專心致志。
禾棠伸着懶腰坐起來,禦魂去抓螢火蟲,和一群游魂玩老鷹抓小雞,鬧得山坡上到處都是飄來飄去的游魂。楊錦書聽到動靜便從書中擡起頭來,撐着下巴看着他款款地笑,伸出手輕喚:“禾棠,到這裏來。”
禾棠施了一個小法術,抓住十幾只螢火蟲,他将蟲子放在圓形法陣裏,頂在指尖轉着當燈籠,炫耀一般遞給楊錦書,笑着說:“錦書,送你的。”
楊錦書盯着小燈籠,問:“送我做什麽?”
“你在看書呀,亮一點護眼睛。”
楊錦書笑彎了眼,擡手将燈籠向上一拍,扳過禾棠下巴,湊上去吻他。
“唔……”禾棠跪在地上瞪大了眼,楊錦書的臉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他長長的睫毛。唇上的溫度是涼的,楊錦書撬開他齒列,舌尖輕掃他下唇,禾棠被那溫熱的觸感燙得一縮,卻引來楊錦書更加溫柔的進攻。
溫熱?禾棠忍不住攬上他脖子,側過臉輕輕噬咬他下唇,餘光一掃,能看到楊錦書垂眸蹭着他鼻尖,盈盈笑意比天色的星星還要亮。
耳邊是他低低的喘息,禾棠覺得癢,抱緊了他,覺得溫暖又真實——仿佛他們都活着。
這世上最美的夢大抵就是如此,他和楊錦書沐浴着月色清輝,躺在山坡上,肆無忌憚地親吻、渴求、糾纏,夜裏的風都似乎是暖的,讓他沉溺其中不願醒來。
禾棠想要更近地觸摸楊錦書,他伏在楊錦書身上,輕輕勾開他的衣襟,低着頭看他:“錦書,你還要與我雙修麽?”
楊錦書睜着一雙清亮的眸子,緩緩笑開,伸手撫上他的臉:“要啊。”
“我會不會太主動了點?”禾棠嘀咕着,動手開扒他的衣服,楊錦書任由他胡鬧,手指纏上他的腰帶輕輕一拉,便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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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水綠色的袍子本是外袍,裏面原本是件繡着綠牡丹的繡裙,可禾棠不肯穿裙子,只穿着白色裏衣,将袍子當男裝來穿,然而外袍是紗質,輕飄飄地便從他肩頭落下,禾棠笑起來:“你急什麽?”
楊錦書攬下他脖子,湊過去吻他的鎖骨,伸手撩開他的衣襟:“雙修道法高深,我急着與你一同修煉。”
禾棠眨着眼逗他:“修煉好了做什麽?”
“修煉好了做道侶,碧落黃泉不分離。”
禾棠搭在他肩上的手頓住,半阖着眼看着他:“不分離?”
“嗯。”楊錦書輕輕應道,翻身将他壓住,俯身盯着他道,“我會一直陪着你,生死輪回,我都陪着你。”
禾棠鼻子一酸,眼睛裏流出淚來。
錦書啊……即使在夢裏,也溫柔得讓他舍不得放手。
“你是不是傻……”禾棠笑着調侃,“若是連輪回都一起了,下輩子咱們可就是兄弟了,在一起是亂倫哎帥哥!”
“……”楊錦書忽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所以啊……”禾棠笑嘻嘻道,“輪回什麽的,要等魂魄齊全了再說!”
話音一落,他将楊錦書抱着飛起,立于樹梢,盯着山坡上不遠處的人影道:“劉叔,我說得對不對?”
楊錦書定睛一看,那裏果然站着劉叔,只是面容陰戾,早沒了慈眉善目的假象。
劉叔卻問:“這明明是你的夢,為何我會在這裏?”
織夢,是在別人的夢裏構造一個熟悉的世界,引誘別人進入夢中,被他所編織的場景所誘惑、欺騙,可禾棠明明是自己在做夢,他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夢,夢裏只有他的父母和楊錦書,連神棍這樣的朋友都沒有出現,為何老劉會出現?
“我和你不熟,織夢也騙不了你,我道行淺,不敢托大,只好拿自己開刀了!”禾棠擋在楊錦書身前,笑嘻嘻道,“至于你為什麽會在我的夢裏……你還記得闵道長曾經送給你的指骨觀音嗎?”
老劉臉色一變,心中大駭。
禾棠挑眉笑道:“你怎麽就不想想,他一個修道人,拜的是真人,煉的是金丹,怎麽偏偏送了你一尊菩薩?”
經他提醒,老劉也想到這一點,忍着怒氣道:“我找陰差問過,他們并不知這邪物來歷,只說長佩身側于修行有益。”
“的确有益,你從錦書那兒偷學的鬼術可不就煉得爐火純青?”禾棠諷刺了一句,轉而道,“觀音性善,可指骨為邪,指骨觀音當然對鬼修行大有裨益。你可知那是用什麽的指骨雕刻而成?”
老劉将那指骨觀音拿出來,仔細敲了敲,只覺得這指骨光滑白皙,佩戴時間久了,骨頭越來越剔透,螢光浸潤,煞是美麗。可人的指骨絕不會這樣,妖獸的指骨又不是這個模樣,他疑惑起來,問禾棠:“誰的指骨?”
禾棠在唇邊豎起一根食指,悄然道:“魔。”
“不可能!”老劉斷然否認,“諸天神魔早已消失殆盡,這世上早就沒有魔了!”
“怎麽沒有?心魔。”禾棠看着他臉色青白,覺得極其暢快,“人人都有心魔,卻總以為只是心病,你在地府才幾百年,怎麽就敢說沒有魔了?”
老劉冷然道:“我在地府幾十年都沒見過心魔,他闵悅君一介凡人,怎麽就敢說自己見過心魔,還敢拿它的指骨做這等猖狂之事!”
“因為他心魔太重,把正主招去了。”禾棠笑了笑,“你怎麽不好奇我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為什麽?”
“因為……”禾棠的身影漸漸消失,“其實這不是我的夢,是他的夢呀!”
話音未落,夢境中的景色陡然一變,變成了青蓮觀山上的萬骨窟。
老劉駭然,他萬萬沒想到,這是一個夢中夢!方才禾棠的夢境是真的,可那夢境只是包裹在闵悅君這個夢境之外的假象,讓人放松警惕,而眼前這個,才是困住他的死夢!老劉想要從夢中醒來,卻發現自己怎麽都闖不出去,手中的指骨觀音散發着瑩潤的光澤,困住了他所有的法力。
萬骨窟一開始并不叫萬骨窟,它只是僻靜山坡上長得太過繁茂的一片樹林,葉子将陽光牢牢擋在外面,青蓮觀的弟子最喜歡夏天到此處納涼。
夢裏的這片樹林蒼翠茂盛,日光灼烈,鳥鳴陣陣,少年闵悅君站在樹下翻閱着一本書,書是清蓉的,寫着幾種他自創的八卦陣法。闵悅君一邊踱步一邊翻閱,時不時皺下眉頭,動手比劃着。
清蓉在林子外高聲喚他:“悅君,師傅回來啦!你在哪兒呢?”
闵悅君連忙将書藏起來,慌亂之中把劍掉地上了,清蓉聽到聲響追過來,手裏提着一小壺酒:“嘿,你這臭小子,一個人跑這兒納涼,聰明啊!”
闵悅君将劍撿起來,盯着他手裏的酒,皺眉道:“師傅,你分明答應我不再喝酒了!”
清蓉狡辯道:“胡說!為師只答應你不喝梢上俏!玉堂春為師還是可以一飲的!”
“買酒的銀子哪兒來的?”
清蓉得意道:“給一位小姐選了位如意郎君,她給的賞錢。”
闵悅君詫異:“你給人家算姻緣?”
“喂喂!悅君你居然不信你師傅!”清蓉惱了,将酒壺扔給他,“你師傅我算命很準,算姻緣也很準好不好!”
“我沒說你算不準,我只是奇怪……你怎麽想起給人家算姻緣了?”
“姻緣天注定,好壞不由人。”清蓉朝前走了兩步,悠哉道,“可姻緣這東西,結局是好是壞都不重要,只要有姻緣,對算命之人來說,便是好卦!也許有緣無分,也許姻緣尚淺,來算命的才子佳人呀,永遠不會怪我這個算命的。”
“為什麽?”
“因為姻緣呀……”神棍回過頭朝他俏皮地眨眼,“只要真的與另一個人有姻緣,哪怕只能看一眼,也是幸福的,若有幸共白首,便是上天的恩賜了。姻緣這玩意兒,我最喜歡給人算了!我希望天底下所有人都幸福,都能遇見他們命定之人,都能白頭到老。”
闵悅君遠遠看着他,喃喃道:“所有人?也包括……我麽?”
清蓉耳朵靈,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便笑着說:“你呀,為師也給你算過了!”
闵悅君頓時緊張起來,有些別扭又有些期待:“算……算得如何?”
清蓉背着手後退着走,嘴裏道:“你呀,這輩子沒有娶媳婦的命,還是跟着為師乖乖修道,早日成仙去!”
“……”
青蓮觀的弟子結婚生子的大有人在,清蓉說這話分明是在欺負他,闵悅君雖然氣鼓鼓地追上去了,心裏卻想着:不娶親也好,與師傅一起修道,也是……很不錯的。
他拎着清蓉帶回來的玉堂春,追着清蓉一起朝樹林深處走,将夏日的燥熱遠遠甩在身後。
老劉看着這一幕,覺得溫馨又怪異。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神棍與闵悅君,師徒倆拌着嘴其樂融融,簡直是……太美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