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書案上的紙筆散落一地,暮色昏沉,楚雁川的身上草草裹了件外袍,被景非容抱着坐在地上。景非容在他光裸的肩頭親了一下,聲音裏帶着幾分餍足後的喑啞,問:“今天還是太久了嗎?”
楚雁川疲憊地靠在他懷裏,點了點頭。
兩人親密地貼在一起,景非容覺得整顆心都滿滿脹脹的,語氣不自覺地像撒嬌:“帝君,去人界要用銀兩,你有沒有啊?”
“有的。”楚雁川的嗓子也啞,說,“在錦袋裏,我還給殿下帶了蜜餞。”
景非容驚喜道:“望月山的白桃蜜餞嗎?”
“嗯,來時路過望月山,就捎帶了些。”楚雁川伸手去夠落在一旁的錦袋,拿過來打開,捏了顆蜜餞出來,一擡手,身後的景非容便張嘴叼過去。
“殿下怎麽又哭了。”楚雁川側頭看着景非容,問他。
景非容咬着蜜餞一愣,他從楚雁川替他用嘴時眼淚便沒停過,很簡單,因為太舒服太刺激了,極端的感受在他身上的表現便是掉眼淚,完全控制不住。
況且那可是衆神至尊的帝君……景非容當時的思緒已然混亂到極點,楚雁川竟然就這樣毫不猶豫地跪在自己身前,後來還……咽下去了——
這是……是真愛吧?景非容承認他的眼淚裏還有感動的成分。
既然是真愛,那麽在楚雁川面前也沒什麽好掩藏的,畢竟帝君連他的口欲期都知道,已經丢人丢到家了,景非容反而看得開。
“不知道,眼淚自己就掉了出來。”景非容嘟囔道。
兩人收拾過後便去了人界,天界有規定,不允許随意變幻錢財用于凡間,都需要在司戶星君那兒登記領取。往常下凡都是跟着哥哥姐姐,景非容自然有錢花,今天又攀上了帝君這個大戶,他的心情非常愉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景非容總覺得楚雁川每次事後氣色尤其好,哪怕只是一擡眼一抿唇,就宛如有漂亮的小花在他身上簇簇開放,春色如畫,可又好像有雪撲簌落下,清冽剔透。
“我完蛋了。”站在熙攘人群裏,燈影綽綽,景非容望着正在給他買糖葫蘆的楚雁川的背影,失神地喃喃。
楚雁川回過頭,将糖葫蘆遞給景非容,那張清冷的臉在各色花燈的映襯下,在人間的煙火氣中,幹淨得不染纖塵,似乎與他對望一眼,就能抓住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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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嗎。”楚雁川問。
景非容點點頭,将糖葫蘆遞到楚雁川面前:“帝君吃一顆?”
楚雁川搖搖頭,景非容卻朝他靠近一些,将糖葫蘆往帝君的唇上蹭了蹭。人潮喧鬧,景非容的聲音幹淨明晰,哄小孩似的:“帝君,真的很甜,你嘗一口吧。”
他的臉逆着光亮,發髻松散,整個腦袋毛茸茸的,楚雁川看了他一會兒,舔了一下唇,上頭沾了些糖漬,黏黏甜甜的。楚雁川抿了抿嘴,朝前湊了些,要去咬糖葫蘆。
景非容不懷好意地把糖葫蘆往後一移,楚雁川咬了個空。
數萬年來第一次被這麽明晃晃地調戲,楚雁川怔了怔,下意識地擡眼,景非容被他難得茫然的目光一瞧,頓時心猿意馬——因為帝君平常冷靜得很,只有在床上才會拿這種眼神看他。
“噢,我看錯了。”景非容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糖葫蘆,“我剛看上面好像有紙屑,原來沒有。”
他再次将糖葫蘆湊到楚雁川唇邊,若無其事道:“沒事了,帝君咬一口。”
溫柔帝君被熊孩子惹毛了,後果很嚴重,楚雁川別開頭一言不發地往前走,景非容覺得帝君這模樣很新奇,立在原地傻笑兩聲,随後咬了顆糖葫蘆在嘴裏,嚼吧着跟了上去。
沒走兩步是個賣面具的小攤子,景非容停下步子,好奇地看了看,又惦記着帝君和帝君口袋裏的錢,于是轉頭想叫住楚雁川,結果正瞧見帝君對面站着個男子,手中執着一盞绫絹桃花燈。
賣面具的攤主剛要推銷推銷,攤前的少年卻唰一聲沒了人影,他探頭看去,人已然到了兩丈之外。
景非容二話不說攬上楚雁川的肩,嚼着糖葫蘆,語氣天真:“是碰到相識了嗎?”
聲音是天真了,眼神半點沒留情,冷冷地将那男子從上至下打量了一番,最後盯住他的眼睛。明明是個吃糖葫蘆的俊朗少年,臉上還帶着笑,但怎麽看怎麽冷冽逼人。
男子笑笑,道:“看來公子已有伴了,多有叨擾,在下便告辭了。”
眼瞅着那男子離開了,景非容這才将手從楚雁川的肩上放下來,問:“他方才是要将花燈送給帝君嗎?”
“是。”
景非容嘀嘀咕咕的:“怎麽還見着人就送花燈呢。”
“是這城裏的元宵習俗,将花燈送人,便是邀請對方一起去賞燈夜游的意思。”
景非容一愣,憋了半天才道:“輕浮!”
他這麽說着,便十分輕浮地牽住了帝君的手,楚雁川朝他看,景非容左顧右盼的,嘴裏嚼着糖葫蘆,仿佛刻意掩飾着什麽。最後他眨巴了幾下眼睛,終于目視前方,一本正經道:“人太多了,萬一把帝君弄丢了就不好了。”
楚雁川便任由他牽着自己的手。
二人緩緩穿過整條挂滿花燈的沿河長街,最後走離熱鬧的人群,到了一座幽靜的石橋邊,河中悠悠漂浮着點點花燈,不知要流向哪裏。景非容朝河裏看了會兒,問楚雁川:“帝君要放花燈嗎?”
五殿下的心思彎彎繞繞又極易捉摸,明明自己想玩,卻不肯直說,偏要假模假樣地問問別人。楚雁川的嘴邊抿着淡淡的一點笑,答:“要。”
“那我去買,帝君你在這裏等我。”景非容剛要邁步,又回身靠到楚雁川身旁,小聲問,“帝君,錢袋能給我嗎?”
楚雁川将錦袋摘下,遞給景非容,景非容拿了錢袋還不走,趁着周圍一片昏暗,湊過去在帝君的側臉上親了一下。
楚雁川扭頭看去,景非容已經跑得只剩一個背影。
買燈的時候景非容遭遇了老板娘的調戲,問這位俊俏的小公子要将花燈贈與誰,景非容正小心地提着幾盞燈,聞言擡起頭,笑容奕奕,毫不猶豫地回答:“送給心上人!”
他飛快地回到橋邊找帝君,然而方才兩人站着的位置空空如也,除了路過的寥寥行人,未見楚雁川的身影。
景非容拎着燈茫然四顧,不知怎的心裏揪緊起來,突然意識到楚雁川好像就是這樣的——輕飄飄,那麽安靜,來去都是無聲無息。景非容從不知他的過去,于是便什麽也抓不住,神婚、圖騰,都代表不了什麽,他的手心裏其實從一開始就是空的。
衆神在凡間必須屏封靈息,景非容都無法借此感察楚雁川是否還在周圍。
身後是喧嚷歡鬧的花燈長街,景非容立在暗色籠罩的河邊,垂着頭,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手中的燈燃着輕柔火光,将他照得有些孤寂,像個被抛棄的小孩。
“五殿下?”
景非容猛地擡頭,順着聲音望去,淚眼朦胧中,在臺階下的河岸邊瞧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是他的帝君。
一顆心好像被穩穩妥妥地接住了,景非容立即邁下臺階,走到楚雁川面前,沉默了一會兒,才有點委屈地說:“我以為帝君走了。”
怕被楚雁川發現他哭了,景非容馬上又轉移話題:“我買了燈,已經點上了。”
他将一盞蓮花燈遞給楚雁川,楚雁川伸手托過,兩人在河邊蹲下,一起放花燈入水。兩盞花燈搖搖晃晃地挨在一起,慢慢漂向河中央,燈上的火光明滅如星,将小河點綴得流光璀璨,是天界難有的絢麗可愛。
安靜許久,景非容忽然開口:“我聽說,花燈能帶去生者的祈願,為沒有歸處的亡魂照亮路途。”
他問楚雁川:“冥王大人怎麽說?”
楚雁川看着河中的花燈,眼底倒映着點點光亮,回答:“他說是假的。”
“但總能給人念想,有個寄托也好,如果真的痛失所愛,這也未嘗不是一種慰藉。”景非容若有所思,“故人如輕雲,朝暮不停,卻相隔甚遠,觸之不及。有這樣一盞花燈托在手裏,也算是切實的牽挂。”
細微水流聲中,楚雁川的聲音很輕,有些缥缈,似在品咂景非容的話:“故人如輕雲……”
景非容摸摸鼻子,偷偷瞥了楚雁川一眼,小心翼翼地拿起腳邊的一盞梨花燈,說:“帝君,送給你。”
——是這城裏的元宵習俗,将花燈送人,便是邀請對方一起去賞燈夜游的意思。
這是楚雁川親口說的,景非容現學現用,反正天色暗,帝君看不到他臉紅。
楚雁川接過梨花燈,頓了頓,道:“我已與殿下一起賞過燈了。”
“留個紀念。”景非容說,“我們第一次一起過元宵呢。”
他說完還特別不好意思,耳朵和臉都燙燙的。随後兩人一起起身,楚雁川道:“五殿下,該回去了。”
“嗯。”
一雙身影漸漸走遠,河水微瀾,兩人同放的那對相互挨靠的花燈在漂游中一點點分散,最後零落河道兩側,晃晃悠悠的,相隔甚遠。
景非容沒有回天界,他在半路便折了個方向,去了端頤山。端頤山坐落仙界,遺世而立,天界龍族大殿下景非澤便是在此中擔任仙界都督。
一路通暢,處處是相識的神官,景非容順利到了殿外,未讓人禀報,自己推門進去,穿過長廊到了書房門口。滿室浮動着金芒閃爍的仙界簿冊,長長書案後坐着一位藍衣神尊,正垂眸靜閱。
景非容打開手裏的一包桂花糕,低頭嗅了一鼻子的酥香,随後他敲敲門框,邁步往裏走,臉上笑吟吟的,道:“大郎,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