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花斂·一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笑聲,千嬌百媚,媚骨天生,門外一群男人的肩都酥了一半兒。
門裏的緋冉和白錦同時在心裏默默數着時間:一,二,三……
果不其然,不出五秒,便聽見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緊接着眼前一黑,一個山清水秀的身影餓狼撲食般撲了進來。
“阿緋……”
緋冉嘆口氣,默默将身上呈八爪魚狀的人推開。
“花斂?你怎麽來了?”
“阿緋…”那人擡起頭,眉間閃過一道哀傷的表情“因為,我想阿緋了啊。”
“哦。”緋冉頭也未擡,繼續地撥着算盤:“白錦你帶花斂出去轉轉,晚上之前別回來。”
“為什麽是他?”
一身湖綠的少年聽完,水靈靈的小臉兒立馬便皺成了一團。
緋冉終于擡起頭來,嘴角一翹,盈盈笑意在眼底來回流動:
“蘇老爺要為孫子辦滿月酒,今日我選好禮物,明天就得送過去。”
隔天清晨,蘇小少爺覺都還沒睡醒。被阿歲拖起來的人一臉凄凄慘慘戚戚的悲憤表情,一轉身進了屋,便看見緋冉早已坐在了廳內的椅子上。
蘇廿三登時便清醒了。
清醒過來的蘇廿三朝着阿歲勾勾手指,眼角一挑,對着伏下身來的小書童咬耳朵。
阿歲聽罷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朝着緋冉望了一眼,一個呵欠愣在了中途沒打出來,摸摸鼻子一步三回頭地這才朝廚房走去。
日光升起來,安穩地挂在東邊,燦金陽光照亮了一個湖綠色的身影。
蘇小少爺搖着折扇坐到椅上,眯了眼,這才看清緋冉旁邊那個穿得一身青山綠水的身影:一雙鳳眼高高地挑起,悠悠閑閑地倚在緋冉身旁。
皺了皺眉,将手裏的沉香骨折扇一點一點收了起來。
沉默,沉默。
短暫的沉默中,緋冉看了看兩個表情迥異的人,靈敏地察覺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什麽不可言喻的麻煩裏。
“啊哈哈,難得緋掌櫃一早前來,蘇某竟然一睡過頭,真是對不起,對不起。”
正在氣氛尴尬之時,蘇老爺子被一群丫鬟們攙着,倚紅偎綠地搖出來,笑成了一朵菊花。
緋冉站起身來,沖蘇老爺子笑道:“這是我的表弟花斂,此次來店裏小住幾日,今日的禮物裏,大多都是花斂挑選的。”
“才不是表……”
弟字的餘音被掐斷在緋冉猝不及防的動作當中。
白衣男子兀地起身,将那個湖綠衣衫的少年拉近一些,就在衣袖拂下的一瞬,在少年手上用力捏了一下。
花斂憤憤擡頭,直視上緋冉精致的臉孔,又忽的緩了臉色,弱不勝衣般往緋冉身上靠了靠:“表哥。”
一句表哥出口,緋冉方才滿意地笑了笑,将花斂的手從身上撥開,輕聲道:
“快去把東西都拿來給蘇老爺過目。”
花斂點點頭,從箱子裏拿起一雙墨玉厚裝圓镯。一絲絲碧綠在黑色镯身上閃爍着若有若無的沉穩光芒。
“這種墨玉雖不及羊脂玉來得貴重,但稀少難得,又擡膚色,想必少夫人一定會喜歡。”
“好好,這個……”
蘇老爺子眼睛笑成了一條縫,立馬便準備伸手去拿。
話還沒說完,卻被打斷了。
良久沒有開口的蘇小少爺折扇輕搖,狀似不經意地望镯子上瞟了瞟:
“爹,咱們家是小侄子辦生,不是二哥娶媳婦兒。”
“那麽蘇老爺,您看這個可好?”
這次是一雙做工精巧的銀筷子,筷子頂端鑲了兩顆幾近于透明的西瓜碧玺。粉紅果綠襯着亮銀,格外讨喜。
蘇廿三擡起頭,眯着眼睛笑:“爹你忘了?小侄子生下來皮膚便敏感,戴不了那些金啊銀的。您還想讓他放嘴裏?”
花斂挑了挑眉毛,看看蘇廿三,再看看緋冉。
前者一臉淡然,一把山水扇扇得風生水起,眼睛眉毛鼻子無一不在說着“我就不要你能把我怎麽着?”
後者施施然笑着,雙手抱胸立在一旁,凝神看着蘇廿三的表情,嘴角一寸一寸彎了起來。
花斂面色一沉,重新拿起幾樣東西。
“墨玉纏枝蓮花紋玉佩。”
“小孩兒不喜歡深沉的顏色。”
“漢代琉璃铛。”
“咦,我沒記錯的話是侄子不是侄女吧,對吧爹?”
…………
一開始的和諧氣氛随着一件件東西的被否決越飄越遠。
“廿三”,蘇老爺子想說什麽又忍住了,大汗涔涔地望向屋裏另一邊的緋冉。
緋掌櫃笑笑。月光般清淡的人兒将眼神再次投向蘇廿三,寵溺與無奈的神情在眼底蔓延開來:
“花斂是外行,自是不太會選,事實上禮物我早已經備好了。”
伸手在袖子裏掏啊掏,好半天終于掏出件什麽東西來。
和田玉平安鎖,上好的羊脂玉,溫潤如脂,厚重的一層包漿,已被盤得愈發細膩光滑。更精巧的是,鎖上方開了個小口,用一顆糖玉圓球堵着,原來竟是個玉香囊。
“我聽三兒說,蘇二公子的小少爺快滿月了,十多天之前,便叫人開始雕這個香囊。平安鎖寓意一生平安,玉香囊裏放了草藥佩于身上則可驅蟲辟邪,蘇老爺你看,這個可還滿意?”
蘇老爺抹了一把汗,屏住呼吸看向那個傲嬌的主兒。
蘇廿三這次垂下了眼,将表情斂進幾縷飄下的額發裏,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卻沒說什麽了。
很多年後,緋冉再想起這件事,得出了一個結論,戀愛中的人是傻子,而恰好相反的是,戀愛未遂的人的智商會跟戀愛後的犯傻程度成反比。
所以這句話的結論是:小少爺,腹黑了。
眼看已是中午,蘇老爺子大手一揮:“上菜。”
花斂左邊挨着緋冉,右邊挨着蘇廿三,自己卡在中間。探頭一看:
翡翠銀絲魚,藏心魚圓,西湖醋魚,蟹黃湯包,水晶肴蹄,龍井蝦仁。
全是江浙一帶的名菜。
蘇老爺衣如紫雲、油光滿面;
緋冉白衣翩翩、笑容滿面;
花斂緊緊靠着緋冉、激情滿面;
蘇廿三心有戚戚焉,愁容滿面。
蘇老爺子聲如洪鐘:“蘇某曾聽說緋掌櫃是江浙一帶來京城行商,卻不知詳細到底是何處,做了幾樣小菜,自是比不得緋掌櫃家鄉的地道,還望緋掌櫃莫介意。”
蘇廿三眼神飄過去橫花斂一眼。
緋冉拿着筷子的手一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當年牛郎看王母娘娘頭上那根簪子時的情形。
花斂只當沒看到,墨似的眸子一轉,習慣性的的完美微笑随之浮現出來。
“怎麽會,表哥最喜歡吃的就是魚了,以前全家都跟着他吃魚吃得都快吐了,就他一個人,連着吃了一個多月也沒膩着。”
花斂說完,還從面前的盤子裏夾了塊魚肉放到緋冉碗裏。
緋冉默,嘴部肌肉用力一扯,扯出一個笑來:“難為表弟還記得。”
花斂一聽,眼角彎得更深:“表哥的事我怎麽能不記得。”
蘇廿三擡頭看了緋冉一眼,又很快地低下去,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碗。
除了一臉歡喜的蘇老爺子外,一行人吃得都心不在焉。
花斂坐在蘇廿三身邊,于是就在蘇廿三攬袖伸長筷子的時候,看見了那串閃着奇異光澤的白色念珠。
嘴角的笑僵了一僵,笑容還平靜地挂在臉上,眼睛裏卻清晰地閃過一絲疑惑。
花斂跻身向緋冉湊了湊,揚起一張皎潔的臉迎向他:
“表哥我夠不着那個湯包,能幫我夾一個麽?”
聲音溫柔得動人,嘴唇粉粉的,笑容淡淡的,又剔透又溫暖的模樣。
卻也讓緋冉心裏無端咯噔了一下。
花斂伸長了筷子去接緋冉夾過來的蟹黃湯包,手肘就那麽一拐,便聽見一聲巨響從桌下傳來。
澄清的碧螺春,天光雲影斑斑駁駁倒影在杯子裏,“砰”一響摔到了地上。
濃濃的煙霧從影青碎片上升起來,蘇小少爺“呲”一聲,疼出了眼淚,又死死憋回眼睛裏。
朝下一看,衣服上濕了一大塊,成了更深一點的蟹殼青。被茶水潑到的地方,一小塊皮膚灼熱地疼着。
聽到聲音,緋冉眉頭一皺,立馬放下筷子:“三兒?”
蘇老爺那廂還在抹汗,一聽小祖宗又不對了趕忙也伸過頭來:“廿三可是哪裏不舒服?”
花斂道歉:“啊,花斂無心,還望蘇少爺不要怪罪。”
阿歲吓了一跳,趕忙沖過來,那着塊小方巾捏起衣角擦啊擦。
緋冉深深看了花斂一眼,沒說什麽,轉過來看着蘇廿三:
“在家裏沒分寸也就算了,在外面還這樣。三兒快讓人看看,是不是燙到了?”
閃爍着日光光芒的溫柔眼神,于是語氣也如日光般溫暖,溫暖到聽不出一絲責怪。
蘇廿三推開阿歲,看了緋冉一眼,又垂下臉,睫毛長長地搭下,幔紗般擋住了眼。
搖了搖頭,放了筷子,幹巴巴地扔下一句:
“茶不怎麽燙,不礙事。廿三吃好了,各位請慢用。”
蘇廿三剛整了整衣服移開椅子站起身來,卻聽那邊又有人叫了:“紅豆糕,三少爺您吩咐的紅豆糕好了。”
這一句入耳,嘴角抽動,睚疵欲裂。
蘇小少爺閉着眼睛想了想方才花斂說“表哥的事我怎麽能不記得”,腳一顫雙肩就軟了下去:
“我不喜歡吃甜食,張嫂你放到緋掌櫃那邊便好。”
緋冉一愣,花斂一愣,蘇老爺子臉又笑成了一朵褶子花:
“原來緋掌櫃喜歡吃甜食?廿三真是有心。”
蘇小少爺深吸一口氣,轉身,眉角眼梢不帶半分感情:“謝爹爹誇獎。”
什麽表弟表兄?這表弟的戲演過一回,他蘇廿三就不會相信第二回 ,前幾天才送出去一個狐貍表弟,今天又來一個表弟。再過兩天,是不是什麽山野鬼怪、魑魅魍魉就全稱兄道弟來辦場三天三夜流水席?
“對了三兒。”
小少爺的耐心幾次三番受到考驗,再回頭時,眼如寒潭,面若結霜:
“緋掌櫃可有事。?”
這語調也忒生疏了些。
緋冉在心底暗叫一聲不好,怕是哪兒又得罪了這位小祖宗。
“最近我将與花斂外出一趟,所以這幾日畫堂春都将閉門不營業。”
作者有話要說:
有朋友說 花斂和小少爺在宅鬥之前沒摩擦
所以某爪就改了改
哦活活活活 我就喜歡這種場面 【被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