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一月，顏青忙的不可開交。

國內大部分科研學者到美國高校做訪學，主要目的是想多發幾篇文章，努力讓文章上有自己的名字。而這些顏青并不在意。

布魯諾·曼寧所在的AI實驗室和千度公司有多項合作研發項目，其中一項就是自動駕駛技術的研究。而在自動駕駛技術中，為了安全駕駛，其中最一個基本問題就是要實時準确地感知車道結構。

這項技術顏青一直參與研究，從最初的2D車道線檢測，到3D-LaneNet技術，顏青承擔了其中一些很核心的算法設計。而目前階段，在3D-LaneNet基礎上，升級提出了Gen-LaneNet方法，這是一種從單個圖像檢測3D車道線的通用且可擴展的方法，仍需要大量的測試和不斷調試。

這一年，顏青要做的事很多，柳橙開題後，顏青幾乎很少有時間跟她視頻，也因為時差原因，兩個人的溝通少了很多。

柳橙邊補知識邊繼續看多方面的文獻，論文進展還算順利。

十一月末，濱海的天氣已經很冷，縱使圖書館暖氣給的足，空間太大也讓在自習室裏自習的學生都裹上了大衣。

柳橙認真看着書，時不時搓着手。她穿着顏青的毛衣，高高的領子捂着脖子熱乎乎的。她喜歡把鼻子貼在領子上，她總覺得衣服上都是顏青的味道。

自習的下午，柳橙時不時會和顏青說幾句，這個時候是灣區的夜晚，柳橙會和顏青甜甜地道晚安，催她去睡覺。而她卻并不知道每個”晚安“都只是顏青夜晚的開始。

這天顏青和往常一樣，續上一杯咖啡。

咖啡這東西顏青從來都沒什麽喜愛，無論是速溶還是膠囊，還是手沖，她不去分辨什麽好壞，都只是用它來提神。就像布魯諾請她吃的西餐她永遠都吃不慣，她說自己是個中國胃。

顏青今晚是想為明天白天多搶出些時間。

明天是感恩節，實驗室的人都要去大采購，顏青本不想湊熱鬧，但是幾個喜歡籃球的學生說他們要去舊金山大通球館看勇士隊的比賽，顏青便動了心。

過了這麽久，顏青雖然能懂得籃球賽的規則，但依舊看不明白NBA。她覺得場上的人都一個樣，只能通過衣服分清不同的隊，柳橙說的哪個哪個明星她完全認不出。

想到這顏青就笑了，她打了個哈欠，困地要流眼淚，但是想想那個孩子也在學習，雖然兩個人身處地球兩端，分別經歷着白天和夜晚，但想到都在做一樣的事情，還是不住地愉悅起來。

下半年的節假日很多，進入十二月就快近了聖誕和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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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青曾經說美國人新年會放好幾天假期，如果有機會她會回來。

這句話仿佛成了兩個人沒約定的約定，兩個人偶爾的視頻中滿是克制和忍耐，都希望在那一天來到的時候充分釋放。

借着幫助柳橙做論文的名義，方钰總和柳橙膩在一起，雖然柳橙也經常被顧短短拽走，但是柳橙也不好駁了方钰的面子。

只要能和柳橙待在一起，方钰怎麽都是好。

不過方钰也很有分寸，從不做出格的事。出了帖子的事後，方钰只是點到為止的問了柳橙一句，便不再多說。柳橙想，方钰應該是明白了。

這天午飯時間，柳橙剛打了飯走到餐桌旁，電話響起來，宋姨的來電。

柳橙很納悶，宋姨從不主動給柳橙打電話，都是柳橙打過去。

方钰幫柳橙接下手裏的餐盤，柳橙便接起了電話。

柳橙：“宋姨？”

“橙橙，我是小姨啊。”

來電的是宋姨的妹妹，柳橙一直稱呼她小姨。

柳橙：“小姨，是你啊，你回楊柳村了？”

小姨:“我沒回村裏，橙橙，我姐她……她病的很厲害，她……”

小姨的語氣帶着哭腔，柳橙聽到這也跟着急了。

“小姨，你別哭，你快說，宋姨她怎麽了！她到底怎麽了！”

柳橙的聲音語氣引來食堂的好多同學觀望，方钰見柳橙急得很，情緒實在沒法控制，看來在食堂也吃不下了，把飯菜簡單打了包拖着柳橙就出了食堂。

小姨那邊只是哭，哭得柳橙更是心急如焚。“小姨，你別哭了，別哭了，你倒是說話啊小姨！”

兩個人哭了幾分鐘，小姨漸漸穩了情緒。

小姨:“我姐她這半年總是便血，她也沒太當回事，買了點痔瘡藥，後來也好了一些。前陣子她時不時肚子疼，也沒當回事，後來肚子實在疼的不行，去縣裏檢查，縣醫院說……”

說到這，小姨又哽咽起來。

柳橙急得直跺腳：“小姨，醫院怎麽說的？是什麽問題啊？小姨你告訴我啊！”

小姨：“縣裏大夫說，是癌症，得手術。”

随着小姨的嗚咽聲，柳橙握着電話完全愣住。

怎麽可能是癌症呢？宋姨平時身體那麽好。柳橙腦子裏一團糟。

柳橙蹲下來，盡量讓自己的思維恢複正常。

手術？那是不是還能好？

柳橙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冷靜。

“小姨。”柳橙喊了聲。“醫生說得手術，是不是手術能治愈？”

宋小姨漸漸停了哭：“好像有可能，醫生說什麽切除，幾年後沒事就應該沒事了，但是好像得帶糞袋。”

柳橙漸漸穩了下來。

“小姨，宋姨在哪個醫院，我請假回去。“

“橙橙，你……是不是學習很緊張啊，我覺得不告訴你也不行，但是你學習太緊張就別回來了。”

“沒事，小姨，我會安排時間的，你把地址告訴我。”

和宋小姨通過電話後，柳橙心裏沉沉地坐在食堂門口的臺階上。

方钰在她旁邊靜靜地坐着，看着柳橙把頭垂在雙膝間，眼淚一滴滴掉在凍得冰冷的地面上。方钰擡起手，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抱住了柳橙。

這次的視頻柳橙有些無精打采，說了幾句話顏青就察覺到了她和往常不一樣的情緒。

顏青：“橙橙，你有心事？”

柳橙動了動嘴，卻沒有出聲。顏青看了出來，知道不是網絡問題，她慢慢地等柳橙說下去。

柳橙嘆了口氣：“老師……”

柳橙又停了下來，她把手機放在桌子上，雙手撐着太陽穴，看起來很糾結。

顏青：“有什麽事你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柳橙低下了頭，又緩緩擡起來，看着屏幕。

“老師，宋姨……病了，得做手術，我想請假回去照顧她一段時間。”

“宋姨？她怎麽了？是什麽病？”聽到柳橙這麽說，而且柳橙之前那糾結的表情，顏青感覺事情很嚴重。

“現在診斷是結腸癌，還可以手術。”

顏青一瞬間的表情僵住了，她沉思了一會：“結腸癌，如果還可以手術，那治愈率還是挺高的。但是那你得回去挺久。”

柳橙：“嗯，至少陪宋姨做完手術，再等她身體稍微好一些的。”

顏青點點頭。

“要不，我回去陪你一起回去吧。”顏青靜靜地說。

柳橙：“啊？這哪行！”

顏青皺了皺眉頭，這個想法确實不行。之前她想過聖誕和新年的假期回去幾天，走幾天還好，但柳橙這次回去可能會很久，自己這邊實在走不了那麽長時間。

柳橙看出了顏青的想法。

柳橙：“老師，真的不用麻煩你了，我會處理好的。”

這次通話後，兩個人都沉悶了好久。

新年的見面化成了泡沫，同時随之而來的是柳橙的請假會暫緩論文的推進。

這晚顏青沒有睡好，想了好多事。

躺在床上，顏青望着窗外，加州的夜空很美，可是她覺得她離柳橙好遠。

她能想到柳橙在知道宋姨病了後的無助，能想到她哭泣時抽動的單薄的肩膀和哭紅的眼睛，可是她卻什麽都幫不上，甚至都不能在身邊給她一個擁抱。說什麽一起面對，遇到事情卻只是留下柳橙自己一個人去面對。

顏青閉上眼，眼淚打濕了枕頭。

論文剛過了開題這關，剛剛好起來，柳橙又遇到這樣的事，不得不請假回去，周書玲想了想，還是給了假。

看着柳橙道謝後離開實驗室那沉重的背影，周書玲不禁搖了搖頭，唉，這孩子也真是可憐。

周書玲有些無奈，她得和顏青道歉了，這麽一折騰，柳橙的畢業論文如果能按期完成，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如果萬一柳橙延期畢業，顏青托付給她的孩子她沒帶好，這可咋交代。

想到這，老太太邊嘆氣邊戴上花鏡拿起了手機。

回到寝室柳橙便簡單收拾起行李，顧短短想幫忙，卻又無從下手，只好安靜地坐在旁邊看着柳橙裝東西。

平時看慣了顧短短吵吵鬧鬧，這回她這麽安靜地坐着，柳橙倒有些不習慣。

柳橙歪頭看着顧短短笑了笑：“我沒事，我就回去呆一陣，很快就回來。”

顧短短癟癟嘴沒說話。

她知道柳橙家境不好，所以平時柳橙跟她說的她就聽，柳橙不願意說的她也不會問，她也從不會刻意對柳橙有什麽特殊照顧，這都讓柳橙受到了極大的尊重。

後來出了帖子的事，除了剛知道時有短暫的驚訝，然後就完全進入了“保護我方顏青”和“保護我方柳橙”的狀态。

用顧短短自己的話說：姐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

而現在，“拎得清姐”就規規矩矩地坐在柳橙身邊。

聽柳橙簡單說的幾句，顧短短知道這次柳橙回去恐怕得年後才能回來。

柳橙的東西不多，包裏塞了常穿的衣服，剩下的都是書。

這邊收拾着，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柳橙心裏一驚，最近她接到的最多的都是小姨的電話，每次都讓她又着急又心酸。如今對電話鈴聲已經有點恐懼。

電話是個未知的號碼，柳橙接起來，輕聲問了句：“喂，你好，請問……”

“哎，是柳橙吧，我是顏青的媽媽~”話筒裏傳來那個和藹慈祥的聲音。

顏青出國後，柳橙便再沒有和顏媽媽有過聯系，此時接到顏媽媽的電話，柳橙心裏滿是愧疚之意。

柳橙：“阿姨您好，我是柳橙，您好。”

顏媽媽：“诶，小柳橙，好久不見了，我在你宿舍樓下呢，你是住5號寝室樓吧，我在……這是西門，對，5號樓西門。”

柳橙一驚：“阿姨我馬上下來，你到門裏等一下，門外冷，我，我這就下來。”說着就要沖出門。

“橙橙，外套！”顧短短抓起柳橙的外套扔給她。

快跑到西門的時候，柳橙從樓梯上就看到了顏媽媽穿着厚厚地大衣站在門邊。柳橙第一次發現顏媽媽和顏青娘倆其實長得很像，都是那麽和善的眼睛，嘴角的笑容，從容的氣質。柳橙覺得鼻子裏有點酸，她好想顏青。

柳橙幾步就跑到了門前，有學生開門帶着外面的寒風吹進來，但她卻毫無感覺。

“慢點慢點，你這孩子，多冷啊，就套個外套，呵呵。”顏媽媽看着柳橙急匆匆地跑下來，笑着說道。

柳橙：“阿姨，阿姨好！您……您怎麽來了？”

顏媽媽拎着手裏的東西晃了晃：“青青說你家裏有事，要回去一段時間，這是她的筆記本電腦，她說讓我拿給你，你用得上。要畢業了，家裏的事得照料，也怕你把學習給扔了。”說着，顏媽媽把電腦遞過來。

柳橙看着顏媽媽手裏的電腦包，剛才鼻子裏的那股酸勁一下子都湧了出來。

顏媽媽眨眨眼，另一只手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手帕遞給柳橙。

“哎呦，看來青青說的沒錯，她說你啊，是個小哭包，給你電腦你肯定得哭，我還不信，喏，她讓我給你的手帕，呵呵呵呵。”

聽到顏媽媽這麽說，柳橙接過手帕，帶着眼淚不好意思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