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柳橙依然會經常來到濱海理工,而她也依舊是遠遠地站在一旁。
她躲在樹後,站在柱子旁,蹲在灌木邊,或者帶着鴨舌帽在一層層的人群後望着。望着顏青在講臺上認真地講着課,望着顏青與學生們說話,與老師們交談,望着顏青不知道和對方說到什麽有趣的事情而呵呵笑着。
而夜晚回到公司,柳橙戴上腦掃裝置,連接好電腦,将自己腦中那個固定區域在虛拟世界中進行成像。
很快,柳橙進入虛拟世界。
這是柳橙自己獨自使用的版本,在這裏,更多東西可以設定,可以虛拟。
而在這個世界裏,柳橙甚至只敢将顏青設置成一個陌生人。這樣,她才敢走到顏青身邊。
她可以偷偷溜進教室的後門,坐在她的課堂上,當一個蹭課生,像剛入學的時候那樣,看着顏青在講臺上揮灑知識,督促他們不斷吸收。
她可以抱着書本,混在下課時圍着講桌的學生間,看着顏青給提問的學生耐心和藹的解答問題。
她可以坐在食堂門前的臺階上,看着顏青手腕上挂着飯卡,往食堂走來,與經過的老師親切地打着招呼。
她可以推着圖書館的送書車,來往于書架之間,看着顏青從書架上拿下圖書翻閱,甚至可以蹲在她身旁擡頭看着她手指劃着書本上的字,一句句默念。
這個世界裏到處都是回憶,是顏青的影與像,柳橙可以靠的很近,卻無法相識,無法相知,更無法相愛。
這裏的顏青沒有感情,這不是個有溫度的顏青,而是一個不能愛她、她也不能愛的顏青。
随着柳橙不斷地更新完善,這個虛拟世界裏的顏青越來越清晰。越是這樣,柳橙反而越是擔心,她擔心現實中的顏青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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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柳葉抽芽,燕語呢喃,濱海在清明後正式步入春天。
學校裏一片盎然景象,學生們脫掉厚重的棉衣,露出華彩,感受春暖的同時,青春的荷爾蒙也随着萬物複蘇展現着勃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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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短短和董飛訂婚了。
小團隊聚餐的時候,看到她戴着的鑽戒來,大家一同起哄讓她說說求婚經過,結果一向鬼怪點子賊多的顧大小姐這次居然沒整半點幺蛾子。
原來在被求婚這件事上顧短短沒提任何詭異的要求,董飛買了鑽戒,和顧短短一起吃了頓好吃的,臨結束時送了戒指,就算求成了婚。
看慣了姑奶奶事兒多撒潑,這次反而突然乖巧順從了起來,吃瓜的群衆們實在覺得沒看過瘾。
張曉楠和李永慶本來打算要孩子,但是目前青橙科技正是發展的起勢階段,兩個人還是以事業為中心。原先做智能醫療的公司借着青橙的勢也獲得了更多關注。
王程也帶來了女朋友,兩人是在科隆展會上認識的,女孩是個南方人,瘦瘦小小,卻對游戲有些自己獨到的見解。
李甜甜和孫明英也一同來聚。
畢業後,李甜甜進了本地一家報社,當時正值傳統媒體消亡,她擔任起融媒體中心搭建。如今,原來的報社已經完全脫胎換骨,擺脫了傳統形式的禁锢,将原先的看報人群定位于年輕人,通過年輕人喜歡的形式進行媒體傳播。而近期又通過與青橙合作,虛拟現實媒介成為最新潮流。
而孫明英雖然是學哲學的,但在校時她就特別喜歡歷史和寫作,畢業後,她在網上寫的幾篇歷史背景的小說,融彙了非常龐大的哲學觀,在網絡上有着很高的點擊量,小說甚至被印刷出版,她便成了小有名氣的小說作者。
看着桌上這些好朋友,如今一個個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精彩,柳橙打心底為他們高興。
曾經在學校的時候,大家湊在一起吃飯,開着玩笑說畢業後可以一起開個公司,這個玩笑如今變成了現實。大家說着笑着,只是柳橙心裏有些說不出的苦。
“《The Dreamer》這款打着游戲旗號,實則颠覆虛拟現實的産品,在發行以來,讓數以萬計的人從虛拟世界裏找到信心和肯定。而同時,通過該産品獲得愛情的情侶也不計其數,當下的年輕人甚至稱其為游戲版的梁靜茹《勇氣》……”顧短短一手拿着蘋果,一手拿着手機,讀着一篇媒體發表的對《The Dreamer》的評價。
讀完這段,顧短短啃了口蘋果,看着坐在一旁看着《動物世界》的柳橙,說:“呵,這幫媒體肯定不知道,這麽個軟件,促成了那麽多對小情侶,卻解決不了這個虛拟世界造物主的個人感情問題,啧啧啧。”
柳橙回她一眼,吧唧吧唧嘴沒出聲,實在也沒法反駁。
顧短短繼續念:“而令人沒想到的是,這款軟件還幫助了數千名抑郁症患者走出困境,這主要來源于該産品的算法在正向積極方面設置值較高,AI反饋多為肯定。而有極端傾向的情況下,軟件也會預警……”
說到這顧短短眉間露出疑惑:“抑郁症?這是之前計劃的?”
柳橙搖搖頭:“沒有,之前完全沒想到會對這個人群有這樣的效果,這完全是意外收獲。但是之前設置了極端情況預警,例如使用者想在虛拟世界裏殺.人,或者自.殺,一旦有這樣的行為,系統會提交該使用者的親屬相關情況。因為這是一種傾向,算是提前預知,你看過《少數派報告》那個電影嗎,類似裏面的先知,而這裏是人工智能。”
顧短短點點頭,驚嘆不已:“哎你行啊你,柳小橙,這都怎麽想的啊,簡直跟科幻片一樣。”
柳橙嘴角翹了翹,目光繼續看着電視裏一只樹懶從樹上慢慢爬下,用笨拙的姿勢游泳,它正準備穿過漲水的亞馬遜叢林游到另一棵樹上。
“如果真是對抑郁症患者有效果,這真是意義太大了。現在抑郁的人太多了,這種病還不易被發現,旁人也沒法感同身受,而患者自己很痛苦,也容易走極端。”
顧短短邊說着邊想着最近看的一些報道,然後關了這篇文章,打開微博刷起來明星八卦。
“哎對了,顏老師和李老師确定關系了。”
柳橙剛舉起遙控器的手頓在半空。
“李老師?”
“嗯,就那個生物系的李老師,你忘了?咱們和顏老師還給他買過板栗的那個。”
柳橙把遙控器放下來,側眼看了下顧短短,此時顧短短倒是眼都沒擡,手指繼續在屏幕上劃着。
“确定……什麽關系?”柳橙膽怯怯地問。
柳橙的心突突突突地震,她知道自己心裏有個答案,一個她不想聽到,但又沒有任何邏輯問題的、正确的答案。
“還能什麽關系,男女朋友呗。這事有兩個月了都。真沒看出來這李老師這麽有毅力,他們說從顏老師離婚後,學校裏追顏老師的男老師可多了,這老李吧也不說追,就悄麽聲的在顏老師身邊,沒事打個賭了,唠唠嗑了,反正就是你們追你們的,老李就是一直存在。漸漸的,其他人都消失了,老李還在。後來這兩年,他就找顏老師一起鍛煉,跑步什麽的,這轟轟烈烈肯定比不上相濡以沫啊,顏老師再冰的心是不是也該捂熱了。”
顧短短拿着剛才沒吃完的蘋果咬了一口,看了眼已經整個人木在那裏的柳橙。
“我問顏老師告不告訴你,她說不用。我之前也不想跟你說,因為我覺得你現在肯定也放下她了,要是你心裏還有她,早就去找她了,誰能喜歡一個人然後還死也不告訴對方啊,那不是有病嗎。既然你都放下她了,我還提什麽。後來合計不告訴你好像也不好,萬一下回你收到他倆的婚禮請帖時怪我沒說可咋整,所以還是和你說一嘴吧。”
柳橙使勁壓着氣息,她努力癟住嘴,控制自己把氣喘勻。她故作鎮定地點了點頭,表示她知道了,而且就是知道了,沒什麽。
她的目光依舊盯着電視中水裏游泳的那只樹懶,那只樹懶用特別滑稽的姿勢劃着水,而此時一只森蚺靜悄悄地從水下靠近,然後迅速發動進攻。樹懶慢吞吞的動作根本沒來得及做什麽掙紮,就被森蚺纏住,沉入了水下。
此時,柳橙覺得自己的心也沉了下去。
晚上,柳橙怎麽也睡不着,她睜開眼,她閉上眼,翻來覆去,枕頭被她揉成了各種形狀。
她起身到廚房熱了袋牛奶喝,又在客廳裏鍛煉了一會,但是無論怎麽折騰,她都沒有一絲困意。最後,她穿上衣服,幹脆回到公司。
戴上腦掃設備,她按下START鍵,進入系統。
再次回到系統中,學校依舊是那個學校,濱海理工的草草木木,圖書館,體育館,每一棟教學樓,每一棟宿舍樓,都還是記憶裏的那個樣子。
柳橙坐到食堂邊的臺階上,這個時間顏青應該剛上完課正趕往食堂。柳橙很喜歡每個中午都在臺階上坐着,看着她遠遠走來,回應學生們的問好,和老師們打着招呼,她的笑容親切又溫暖,就像顏青本人的性格。
柳橙等了好久,很多學生已經吃過飯離開了食堂。顏青卻還沒有來。
柳橙擡頭看看天上的太陽,陽光和煦。
系統裏的天氣始終被設定為暖洋洋的好天氣,柳橙喜歡陽光的陪伴,溫暖的陽光總讓柳橙覺得安穩,可靠。在這裏,柳橙設定了能設定的,又讓很多環節結合腦掃的記憶神經元,讓人工智能自行運算給予反饋和運行。
這時,一抹姜黃色終于從二號宿舍樓的轉角出現,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這是柳橙第一次上課見到顏青時的樣子,那時顏青留着直發,姜黃色的及踝連衣裙淡雅簡潔,襯托着她好看的身形。
柳橙不知道今天的系統為何會出現如此穿着的顏青,這樣的顏青已經在她記憶深處放了太久太久。柳橙挺起腰,微微笑着迎接着顏青的到來。
而這時的顏青卻沒有和每次系統中的一樣,她沒有與路過的學生們點頭應好,而是回頭朝後方望着,柳橙這才看到她的身後還有一個身影,那是一個穿着樸素的男老師,那,正是生物系的李老師。
柳橙怔住了,笑容逐漸凝固在臉上。
只見顏青回頭等了會,李老師快走幾步到她身邊,兩人并排往食堂走來,邊走邊說着話,善談的李老師不知和顏青開了什麽玩笑,顏青伸出拳頭在李老師的胳膊上輕輕怼了一下。
兩個人就這樣說着話,打着情,從柳橙的身邊走過。
系統上空的陽光依舊穿過雲層傾灑着大地,可卻讓人不再溫暖。
柳橙站起身,看着兩個人互相謙讓着讓對方打飯,又一起端着餐盤,有說有笑地共享着午餐,再一同離開了食堂,繼續着他們系統中快樂的生活。柳橙甩了下頭,擡起手臂,陽光沒有了溫度,但是眼淚是熱的。
別過了中午食堂的顏青後,柳橙繼續在系統中走着,她沒有按下停止鍵,她知道即使她讓系統停下來,現實也無法被她喊停。
學校中來來往往的人,仿佛都有了奇怪的情感。那些走過的人回頭望着柳橙,還有一些互相叽叽喳喳議論着什麽。
對,他們在說,這就是讓顏老師錯付了的那個人,這就是那個膽小鬼。
系統中不再豔陽高照,甚至沒有經過小雨淅瀝,天氣就變成了滂沱大雨。
柳橙走在雨中,渾身濕透,看着身旁的人都快速跑着去躲雨,而她卻一步一步讓大雨淋透。
是啊,我就是那個膽小鬼。在那最難的日子裏,曾經你和我隔山又隔海,相距近萬公裏,然而那些都沒有攔住你和我的相愛與堅守。而如今,我們兩個人在同一個城市,可我卻永遠跨不住那一步,眼睜睜地和你錯過。
按下停止鍵退出系統的時候,柳橙已經癱在躺椅上,渾身軟綿綿的毫無力氣,身下的枕頭被浸濕了好大一塊。
柳橙看着天邊泛起的魚肚白,看着那從地平線上嘗試着冒出頭的晨光,把腦掃設備輕輕摘下放到一邊。
系統中的一幕幕又在她眼前浮現,這個正向設置值極高,給了無數人勇氣和信心的系統,給了她自己這樣的反饋。
柳橙捂住臉,眉心揪成一團。
機器沒有錯,過了這麽久,顏青有什麽理由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