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顧宸到了這間光線有點暗的酒吧, 在一張角落的桌子裏看到了鄒朗。

鄒朗見顧宸來了,沖顧宸點頭示意。

鄒朗看着顧宸在他對面坐下,把外套放在沙發椅上, 松了松領帶。

他不得不承認, 顧宸是普通人沒法企及的男人, 他甚至沒有比較的資格。

“你要跟我談什麽。”顧宸問, 看着頗為冷淡疏遠。

鄒朗腦海中浮現出許夢遙約他見面的畫面。

許夢遙扯下口罩,把一些照片放到他面前, 笑容古怪,說話慢條斯理的。

“據我所知,你和沈嘉奕是異地情侶,關于她本人你了解多少?”

“……我們已經分手了。”鄒朗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背景是國外, 還有沈嘉奕和其他人。

“抱歉,曾經是, ”許夢遙見鄒朗态度并不熱情,伸手翻出一張合照,“她大二參加了國外最大的創意論壇演講比賽,拿了學院組的獎, 賽前還在國外當地集訓了半個月, 剛好和顧宸同城,你知道麽。”

鄒朗臉色有了明顯的變化,許夢遙不加掩飾自己的欣然:“你也想到了啊?對,論壇大會創始人是顧宸朋友, 顧宸作為受邀嘉賓, 發表了三分鐘的簡短演講,他在觀衆席的貴賓區, 也看了沈嘉奕的比賽。”

鄒朗聯想到一件事,分手那天沈嘉奕曾經指着顧宸的封面雜志對他發表了一番在當時看來很無聊的宣言,一個荒唐的念頭突然産生。

許夢遙沒錯過他的表情,輕笑起來:“顧宸在那段時間有沒有跟沈嘉奕接觸過我不清楚,不過沈嘉奕集訓期間的指導老師,中文叫彭家明的教授,她曾經短期擔任過顧宸的心理醫生,後來轉行了,作為業內有名的心理學博士,她很了解顧宸行為背後的隐蔽動機甚至喜好,據說彭家明被EA收買,一直在幫EA做事,你以為沈嘉奕去雲居還當上顧宸助理秘書這件事,是偶然嗎?”

鄒朗盯視許夢遙:“你什麽意思?”

許夢遙充耳不聞:“沈嘉奕的家庭情況你清楚麽。”

鄒朗不說話了,只看着許夢遙。

“看樣子你聽說過,”許夢遙意味深長道,“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各自有其他配偶和子女,但她母親投資屢次失敗,在那段時間,欠了銀行不少債,幾次找到沈嘉奕,拿回了打給沈嘉奕的學費,還希望沈嘉奕工作後幫忙還清欠債,一個長得很美但沒有經濟能力的女生,遇到這種窘境,但身邊有彭家明這樣的貴人,彭家明暗地裏在幫EA對付顧宸,如果是我,會做出的選擇就再明确不過了。”

鄒朗明顯懂得了許夢遙的言外之意。

“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目的,”他陰沉着臉,“我跟你說了,我和沈嘉奕已經分手,互相不幹涉了。”

盡管如此,放在桌下的手早已緊緊攥成拳。

“說到底你以為是你對不起她,”許夢遙敲了敲桌子上一疊照片,“看樣子相反,她早就有變心了,明明是謝芮昕一個人的錯,為什麽偏偏她處心積慮也要把你趕出公司?啊對了。”

許夢遙從包裏拿出一封信:“你得罪了顧宸,沒有幾家大公司敢要你,除非有這封推薦信,打開看看。”

鄒朗拆開推薦信,看到了寫信人的簽名,神情變化不定,最後吐了一口氣:“開吧,你的條件。”

許夢遙笑了:“很簡單,去見顧宸,把我告訴你的,原封不動告訴他。”

鄒朗結束回憶,回到現實,許夢遙別有深意的笑臉換成了顧宸冷淡且心不在焉的臉,因為看不上,連高傲的樣子都不屑露出。

火辣辣的感覺突然沖上肺部,冒過氣管,又苦又腥,鄒朗端起水喝完,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完全沉澱下來。

“我有一些東西想給顧總看。”

十分鐘不到,顧宸走出了這間酒吧。

鄒朗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陰影遮掩了他的神情,一點光線照在他下巴上,服務員看到他嘴角輕微上提,旋即很快落了回去。

“先生?請問需要點什麽嗎?”服務員問,這個客人長得很帥,附近好幾個常來消費的女客頻頻看向這邊,服務員對顧客也是看臉的,因此哪怕鄒朗什麽都沒點,他帶有消費暗示的詢問也很有禮貌。

“……”鄒朗點了一杯度數很高的酒,慢慢喝完。

酒液順喉嚨滑下,壓住了舌根腥苦艱澀的滋味,說報複也算不上,因為放下太難,所以要給自己畫一條破罐子破摔的分界線,否則他知道自己還會無藥可救地被拖回原點。

與其優柔寡斷原地打轉,不如當個壞人,老死不相往來。

許久,鄒朗才用盡所有力氣一般站起來,腳步遲緩出了酒吧,有人追出來搭讪,他沒有理會,叫了一輛車,離開了這裏。

顧宸的公寓沒有像往常那樣所有燈都是開的,唯一亮燈的房間是書房,臺燈下,十多張照片散亂排布在桌面上。

照片上,一個看起來極其聰明的很有氣質的六十多歲女性,跟一個眼神明亮生輝的女孩時而并肩行走,時而暢談大笑,形影不離,很有師生愛的樣子。

沈嘉奕,以及他曾經信賴并與之分享過創傷記憶的心理醫生彭家明。

就像被有意安排的一樣,熟人在剛才打來電話,通知顧宸,歐陽佳明的真實身份被查到了,即照片上的彭家明,英文本名是ja**ine pang,曾經資助過沈嘉奕,幫沈嘉奕還清了她家裏人的欠款。

沈嘉奕拿獎後和朋友出去慶功,一幫人開車兜風,沈嘉奕乘坐的車撞到了路邊欄杆,出了不嚴重的車禍,沈嘉奕沒有受傷,但頭部受到輕微撞擊,昏了過去,住了一天院,是彭家明照顧的她。

熟人一字一句邏輯清晰地告訴顧宸:“彭家明受EA指使,第一次行動失敗後,就一直沒死心,畢竟她是唯一洞悉了你心理弱點的人,她對操縱人心了如指掌,你不是已經領教過了?沈嘉奕缺錢,彭家明給她打開了一扇抽離惡劣環境的大門,你就是那塊一箭雙雕的跳板。那次創意論壇大會演講比賽之後,她們的賬戶上依然有幾筆資金往來,發你郵件了,你自己看。”

顧宸沒有打開郵件,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沈嘉奕的時刻。

并不是在雲居光線充足的走廊上。

創意論壇大會後臺休息區,折騰到快晚上八點,他無聊之際有些餓了,一個人去自動售貨機買零食,刷卡後一包零食卡住,遲遲掉不下來。

旁邊伸出一只手,在售貨機門上砰砰砸了好幾下,零食啪地掉到底部。

顧宸:“……”

“诶?居然真的有用?”手的主人詫異道,旋即取出零食遞給顧宸,朝他笑了起來,“這個機器壞了,還是在外面超市買吧,而且這兒賣的比外面貴兩倍,一點不劃算。”

這裏電燈壞了,黑黢黢的,顧宸沒怎麽看清她五官,但記住了大致長相,那雙眼睛裏,沒有絲毫顧宸經常見到在各色人等對他說話時出現的媚态。

對方似乎不知道顧宸是誰,說完就匆匆走了,擦身而過時,顧宸聞到一陣很淡的形容不出的香味。

第二天,顧宸穿一身普通到十個男生有七八個這樣穿的T恤和長褲,戴一頂大會發的logo鴨舌帽,依舊出衆到在人群裏遠遠一眼可辨,效果鶴立雞群。

看清站在臺上演講的人是誰後,顧宸頓了一頓,然後仔細記住了她的全臉,他是比賽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入場的,沒聽見報幕的主持人念她的名字。

“你怎麽看得這麽專心?”陪同的友人發現了顧宸的異狀,打趣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真難得啊,顧宸。”另一個友人也笑了,“你标準是真的高,要不要幫你介紹一下。”

顧宸忘了他當時怎麽回答他們的。

但他想了起來,他的反應和他們的對話應該是暴露在很多人似有若無投來的視線裏,有人事後含蓄提出要不要去學生們的慶功派對玩,顧宸看着那個人,拒絕了,對方尴尬地離開,之後不了了之,顧宸沒再見到過那雙顧盼生輝明泉一般的眼睛。

沒想到當時時間點兩年多以後、現在時間點三個多月前,在紐城的一次門檻很高的私人派對上,他又見到了。

顧宸喝了很多酒,表面一點看不出,淡定清醒,實際上一看到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雖然一時沒和記憶裏對上號,本能就自動引導他做出了選擇。

熟人提供的新證據顯示,在場的EA的人身上有隐蔽微型攝像頭,很可能彭家明正通過攝像頭看着這一切發生。

沈嘉奕不是偶然獲邀參加派對的,把入場券給沈嘉奕的凱綸·沃斯的父親,被調查員查出和彭家明私交甚篤。

顧宸去了陽臺,胸口窒悶逐漸堆積,類似坐在氣味難聞車窗封閉的出租車裏。

溫度很低的夜風吹散了因為彭家明而生出的想吐的感覺。

顧宸眼睛深黑,目光看不出在想什麽,與夜色融為一體,站了一會兒,去了衣帽間。

他的衣帽間很大,光是放手表的定制櫃子就占了一整個隔間。

顧宸抽出立櫃,擺放整齊的腕表之中,放着一件格格不入的飾品。

這天白天沈嘉奕忙到四腳朝天,而顧宸開跨國視頻會議去了,她早上上班起就沒見到顧宸人影。

直到下午好不容易能喘口氣,遲來的情緒才悄然蔓進沈嘉奕心裏。

奇怪,僅僅是一天不見,她還怪想顧宸的。

不,現在是男友了。

昨天在顧宸辦公室關起門上演的親密浮現眼前,身體過電記憶猶新,仿佛偷嘗禁果一樣鮮明刺激,多巴胺和內啡肽從全身每個毛細孔欣快湧出。

“我真是太不要臉了……”沈嘉奕回味盡興,腦門抵在桌子上無聲自省。

手機振動,她瞬間一個激靈,是顧宸發來的短信。

-下了班來我家,門是開的,自己進來。

沈嘉奕難免奇怪,一顆心懸着亂跳,忍到下班終于如離弦之箭小跑出公司,一路趕到顧宸居住的高級社區,心情像暮色裏冉冉升起的星辰那樣發亮。

顧宸的獨幢建築矗立在天鵝絨一般的草坪上,每扇落地窗都發出溫暖的燈光,院子裏的庭燈也是亮的。

沈嘉奕剛走近,黑色自動門就緩緩推開了,她穿過庭院走到門口,門果然沒有鎖,沈嘉奕象征性地敲了敲門,說了聲“我進來了”。

她踏進玄關,看清了一屋子飄滿的氣球、四處可見的插花,還有特意準備的藝術裝置、光源如宇宙星河的燈球,沈嘉奕走進去,緩緩四顧,放下包,随手拿起一件小裝飾品,看樣式就知道是定制,價格不菲。

原本冷淡的室內設計,被蒙上毫無關系的熱烈浪漫,卻一點不見違和。

仿佛在訴說一段春天是如何悄然來到冰山雪谷的。

“顧宸?”沈嘉奕難掩笑意喊了一聲。

屋內燈光忽然全暗,地上燈帶亮起,形成一條蜿蜒向內的路徑。

沈嘉奕沿着燈帶走到了指定位置,好奇環顧四周,這裏是衣帽間?

顧宸藏在這裏?

衣帽間play,想想就很刺激。沈嘉奕壓下不合時宜的思緒。

頂燈忽然亮了,沈嘉奕眯了眯眼,房間很安靜,看不出藏了人,前面有一個被推出來的收納立櫃,裏面一層一層收藏的都是腕表,上層的腕表最為醒目。

“……”這是幾個意思。

難道顧宸上次看到她的表帶太大了,要送她一支新的?

她看到一款一款男士手表中間,深藍色天鵝絨上,靜放一條女式手鏈。

沈嘉奕下意識以為這是顧宸給自己的禮物,欣然上前拿起。

等看清手鏈後,沈嘉奕笑容出現一瞬暫停。

極其眼熟鑲鑽的款式,某次機緣巧合,被她拿去抵了過夜費,早就被她忘在了腦後。

……品牌今年還在出這個款式?

沈嘉奕沒有多想,只是感到很不自在,猶豫伸手将手鏈拿起,看了一會兒,表情慢慢空白。

上面一些細微的刮痕,表示這不是一條新的手鏈。

而那些刮痕,她有一段時間因為每天佩戴,熟悉得如同自己掌紋。

沈嘉奕看着看着,手指逐漸有些顫抖。

快要拿不穩手鏈。

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像沉在水底的老舊黑匣子,一點一點被打撈起來,無限接近水面。

身體如同有自己的意志,帶領她下意識翻過手鏈,看到了內側極小的定制字母。

是她姓名的首字母縮寫,還有制作日期,她的生日。

“你那天早上跑太快,”顧宸低沉的聲音響起在身後,透出令人心悸的陌生感,明明離得很近,卻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霧蒙蒙的,很冷,“把這個東西落在我房間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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