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嘉奕一個人站在顧宸住處門口, 聞信則把她送到之後就走了。

她站了很久,遲遲不動。

天很黑,路燈接二連三綴成一串光暈, 染上每一幢居民建築, 有的是紅褐色外觀, 有的是洋槐米黃, 但沒照到沈嘉奕站的這塊陰影裏。

顧宸的住處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外觀大片黑沉沉的幾何形木造, 混合深色厚石牆,冷峻沉澱,一樓客廳不亮,二樓書房是唯一光源,窗幕放下, 看不清落地窗後。

沈嘉奕擡了下手,又放下, 不敢去按門鈴。

她不去想象顧宸聽到那段錄音後是什麽心情和反應。

沈嘉奕自稱對一切不知情,錄音無疑坐實了她是在“表演”。

顧宸不會給她開門的,明天上班也可以見到顧宸,後天也可以。

等顧宸稍微消了氣, 兩人間氣氛稍微離開冰點, 那個時候再解釋,顧宸至少有聽的可能性。

現在去敲門,顧宸心情只會更糟糕。

換個立場想,她如果是顧宸, 也不會給自己開門的。

沈嘉奕看着書房出了一會神, 上前兩步,摁響了院門的門鈴。

門鈴在空曠安谧的夜晚傳了很遠, 一聲接一聲,三聲過去,沈嘉奕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院門打開。

書房的燈依然亮度穩定,這段距離不遠,裏面的人如果不聾,肯定聽到了。

沈嘉奕擡手一口氣連按好幾下,門鈴聲頻率過快地叮咚,像是某種自暴自棄又帶着懇求的信號。

無事發生。

書房的燈光像一座離她很遠的島嶼,中間是她越不過去的雷池。

“起碼給我個解釋的機會。”沈嘉奕說完才驚覺自己把想法念了出來。

她找出手機,給顧宸打了個電話。

嘟聲均勻響起,沈嘉奕盯着書房,等待電話那邊被接通。

五十九秒後,通訊自動挂斷。

沈嘉奕按了重試,就在嘟聲接近極限時,電話接通了。

沈嘉奕感官從未如此清晰感受到外界的刺激,全身每個毛細孔都張開捕捉電話另一端的安靜,幻覺般聽見了顧宸一起一伏的呼吸。

她才張開口,一個氣音還未發出,嘀的一聲,電話被挂斷。

沈嘉奕一口氣懸堵在喉嚨裏,梗得腦子嗡嗡的,整個人如被打亂的算盤,想也沒想直接回撥。

-“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不存在。”

機械化女聲響起,顧宸把她拉黑了。

沈嘉奕胸口重重地往下墜,肋骨連拽心髒溢出一陣接一陣熟悉的疼。

沈嘉奕獨自在院門外站了一個小時,前十分鐘給顧宸打了微信電話,發視頻邀請,最後不意外地發現顧宸把自己微信也拉黑了。

她想個做錯了事的一敗塗地的渣男,想要請求女友原諒,卻發現對方剝除了她的權限,對她關閉了所有入口。

沈嘉奕站到腿酸麻,背靠在牆上坐下,頭在膝蓋裏埋了一會兒,又擡起,看着書房的那點燈光。

只要燈還亮着,就仿佛證明了什麽似的,前方就還有一點可以被争取的理由。

書房的燈沒有預料地關了。落地窗黑了下去,房子與夜色混為一體。

隔壁卧室的燈也沒亮起。

沈嘉奕愣了好久,心裏漲滿被抽空的空落。

“顧宸——”

她朝書房喊,尾音底氣不足,像個還沒被吹脹就癟了的氣球。

“顧宸……”沈嘉奕用自言自語只有自己能聽到音量說,“對不起啊。”

她翻找着包,拿出便箋和筆,留了一張紙條,費力地塞進院門,用一塊地上的小石頭壓住。

天之驕子如顧宸,唯一一次付出真心,卻是喂了狗,陰溝裏翻了船。

不管在誰看來,可能都是這樣吧。

就連體貼如聞信則,都沒有主動介入,對她單方面的說法采取了保留的态度。

彭家明讓顧宸惡心欲吐,偏偏她和彭家明扯上了否認不了的關系。

再待下去,會不會顧宸對她只剩下厭惡。

沈嘉奕全身泛起恐懼,先前突如其來想挽回的激情如潮水迅速褪去,她艱難轉身,一步一步沒怎麽看路,跌跌撞撞走出了這片頂級獨幢住宅區。

她覺得自己像個午夜鐘聲敲響,美夢破碎,被打回原形的失敗者。

沈嘉奕回到家後,把所有燈都打開了,在屋子裏心神不寧繞了幾圈,打開冰箱,忘了自己要拿什麽,關上冰箱,嘭的一聲,腦門抵住冰冷的冰箱門,強迫自己鎮定。

明天上班就能看到顧宸了。

事情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先前陡然生出的恐懼并未散去,反而不斷堆積,沈嘉奕将近五點才抵不住昏沉睡着,八點半時分被第二輪鬧鐘驚醒。

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從眼縫中看了眼手機,遽然驚醒,蹭地坐起。

今天會遲到。

沈嘉奕沖進浴室,洗臉刷牙上廁所,換衣服,整套過程不到十分鐘,妝已經完全來不及化,只得匆匆抹了個口紅,披上外套抓起包就沖出門,手機偏偏在此時振動起來。

沈嘉奕心跳漏了一拍,一瞬間強烈希望是顧宸。

聯系人顯示是鄭玲玲。

沈嘉奕調勻了呼吸,接起電話:“喂,玲玲姐。”

“嘉奕,”鄭玲玲口吻遲疑而小心,“顧總讓我轉告你,你的試用期結束了,今天可以不用來上班了。”

沈嘉奕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人流中後面一個上班族擦撞了她的肩膀,低聲罵了句匆匆過去了,但沈嘉奕渾然不覺。

鄭玲玲沒聽到沈嘉奕的回答,聲音放輕了放低了,似乎不想讓其他人聽到:“嘉奕,我是用私人電話給你打的,你和顧總之間鬧什麽矛盾了嗎?是不是不小心踩到他死線得罪他了?我看其他人都還不知道,想必顧總沒跟其他人提,所以我跟他們說的是你請了病假,不管賠禮還是道歉,你私下想想辦法,争取解決了。”

清早的風很冷,陽光又過于晃眼,比起秋日褪去一層暖色,冬天來了。

眼淚滑出,涼意太重,沈嘉奕這才反應過來,急忙低頭,看着那顆眼淚啪嗒砸在人人踩得的水泥地人行道上,竭力壓下喉嚨的堵塞和鼻子的酸意,讓自己維持正常的聲音開了口。

“顧宸……顧總那邊,他看起來很生氣嗎。”

“那倒沒有,表情啊舉止啊那些特別正常,就跟他之前一樣。”

鄭玲玲這麽說,帶着一層理所當然的安撫。

在她看來,顧宸并沒有真的生氣,所以她才給沈嘉奕打了這個私人電話,不管基于人情還是別的理由。

沈嘉奕聽了這個回答,産生了某種顧宸從面前走過,而徹底無視了她的幻覺。

一陣強風吹過,冷空氣灌進鼻腔,順氣管而下,冰透了肺部和胸腔,她腦海空空蕩蕩,只有一個想法,幸好隔着電話,鄭玲玲看不見她現在的表情。

沈嘉奕勉力到極限才發出一點微弱的聲音,維持那一絲最後的體面:“我知道了,謝謝玲玲姐。”

然後挂了電話。

她生怕旁人發現,低着頭快步走回去,一到家,沈嘉奕就撲在了沙發上,臉完全埋進沙發墊子,用想把自己悶死的力道。

過了會兒,沙發墊靠近她眼角的地方明顯暈開一團水漬。

心酸、憤怒、委屈和羞愧,還有太多雜七雜八沒法表述成分的幽微情緒,一齊沖上大腦,注滿眼耳鼻喉,讓她像發了高燒一樣看不清東西,視野模糊,聽覺退化。

好好哭了一場,該宣洩的宣洩出來之後,已經差不多中午。

沈嘉奕眼睛腫成泡,目光無神很久,聽到一聲悶雷自天邊滾動逼近,才回到現實。

早上的陽光昙花一現,天氣瞬息就變,飽和度過高的巨雲陰沉下壓,城市上方不見一隙天光,黑壓壓仿佛世界末日。

雷聲過境,随着一聲近在咫尺的炸響,暴雨傾盆而至。

不用去上班了。

顧宸做了該做的決定,沈嘉奕和他的世界斷開了連接,被出局。

心髒很痛,連着胸腔都在痛。越是清醒,就越是付不起雜念帶來的鋪天蓋地的疼痛代價。

沈嘉奕用了半包抽紙擤鼻子,拉起沙發毯子蒙住頭,任由滂沱的雪花屏噪音一般的暴雨聲淹沒自己,自欺欺人逃避現實睡了過去。

雲居高層會議室。

下午的會議氣氛格外凝重,說不上是哪兒不對勁,一如往常的流程,簡潔到沒有半句多餘廢話的效率,坐在會議桌首的顧宸低頭看文件,擡頭看臺上正在進行的彙報,打斷,給意見,彙報結束之後的讨論,也按照如上進行。

但就是讓人極度不安,不适應。

仿佛有無形的低氣壓壓在衆人頭頂。

或許是顧宸垂下眼時面無表情比往常更重。也可能跟壞天氣有關系。

自從昨天沈秘書請病假沒來上班,不對勁到現在持續了三十五個小時。

呂韓看出了什麽,去顧宸辦公室時,說完了工作上的事情,露出一點欲言又止,站在原地,顧宸平平淡淡掠了他一眼:“你還有什麽事?”

呂韓身邊跟着的周思宇被顧宸這個眼神弄得心裏一個咯噔,生死第六感讓他下意識退後小半步,旋即僵住不動。

呂韓比周思宇從容得多:“那我們先出去了。”

顧宸沒有應聲,繼續看文件,少頃,聽到大門關上的沉甸聲響。

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自己落在紙上的視線,已經固定在某行文字上五分鐘沒有挪移。

顧宸啪地關上文件扔到一邊,靠回椅背上捏了捏眉心,目光不經意落在了電腦旁一小盆多肉植物上。

某人的聲音浮現耳邊:“這個品種叫熊童子,可愛吧,胖胖乎乎的。”

多肉似乎不如幾日前水靈,有些蔫,顧宸盯着它,如果多肉有顏表情,此時此刻一定是淚奔害怕狀。

顧宸伸手端起多肉,走到衛生間,一腳踏開金屬垃圾桶的蓋子。

扔的前一秒,掌心裏對他殘暴行為無能為力默不作聲的多肉,驀地和前天沈嘉奕孤零零慢慢離開他房子的背影,重疊在一起。

顧宸的手有自己的想法,握着多肉的力道始終沒有松懈。

明明他是想扔了就扔了,眼不見心不煩。

一盆幾十塊錢的盆栽而已。

半分鐘後,劫後餘生的熊童子重回電腦旁邊,顯得格外乖巧可憐,仿佛差點被打入冷宮委委屈屈回來了又不敢講話。

顧宸拉開抽屜,拿出噴瓶,面無表情給熊童子輕輕噴了兩下,放下噴瓶,重新看起了文件。

下班前,顧宸點開郵箱,除了公務,私人郵件依然是零。

他冷冷地扯開嘴角,露出個毫無笑意的笑。

“沒良心。”顧宸低聲自語。

從CEO專用電梯出去,途經大廳,顧宸看到一個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女孩子,正在跟前臺嚷嚷,前臺很為難的樣子,站起身試圖安撫她。

顧宸漠不關心從不遠處走過去。總部大樓旋轉門外,司機正在禮賓車前等他,他今天晚上要參加一個很重要的商務晚宴。

依然在跟前臺糾纏不清的女生突然提高聲音:“我打了五十個電話了沈嘉奕都不接!現在手機直接關機了!人失聯快兩天了!她不是你們這兒的員工嗎,我找她同事問問情況有問題?”

顧宸停下了腳步。

前臺熟練中帶一點敷衍地安慰:“這位女士您冷靜一點,您看這樣好嗎,我現在打電話找人事部問問,問到了就回您,但是現在過了下班點了,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接,所以您要不給我留個電話?我明天回複您可以嗎?”

蕭蕭聞言表情更加暴躁,急得馬上要吼,突然被旁邊一道冷冽的極其好聽的聲音打斷。

“你是沈嘉奕什麽人。”

蕭蕭轉了過去,一時失聲了好幾秒,前臺見到來人恭敬行禮:“顧總!”

顧宸擰着眉頭,帶一點罕見的戾氣,目光落在蕭蕭身上,甚至可稱之為咄咄逼人。

而顧宸一向高傲且紳士,從不對女性采取這種不淡然的姿态。

蕭蕭被他的氣場壓得思維白板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急急慌慌地說:“顧總!我聯系不上沈嘉奕了,之前跟她打電話,她聽上去很不好,聲音全是啞的,我擔心她出了什麽事,去她家敲門,她也不開,也不知道家裏有沒有人,然後我就來公司找她,誰知道她也沒來上班!”

顧宸聞言,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十分鐘後,蕭蕭坐上了顧宸的禮賓車,顧宸在她對面,低聲吩咐司機,改道去沈嘉奕家的住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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