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顧青城雖這麽說了,可只見燕真偏僵持着不肯動,顧青城見狀就立時在心中忖度着自己這院中有哪個小厮是生得身強體壯的,可以将這簡直不知道在發什麽瘋的師弟給架出去的,哪知,百無一堪,倒不是說他這院中的小厮都是身單力薄之輩,實在這是找不出可以匹敵眼前這個師弟的人罷了。他正想着,可要吵嚷一聲,把大夥兒都叫進來,一齊将這人架出去,就聽門外有一小厮報說熔鑄房差了一老蒼頭過來問那劑粉子倒是買回來了沒有,但來問的老蒼頭又沒說是什麽粉子,只說報與少爺聽,少爺就明白了。

顧青城這才記起這樁事情。有一劑叫枳元胡的暗紅色粗粉他之前出莊子入城買過幾回,可回回都遇不上好貨,就只說是讓熔鑄房的人照着他描的圖樣子将模子鑄好,他會趁着這幾日工夫再去城裏尋尋,可哪知這幾日他都全在這個“有病的”師弟即将到來這事情上面懸心,也就反倒将那件要事給忘了。這會兒來報的老蒼頭想必是他那頭連模子都鑄好了的,可他這裏連那一劑粉子都還未買回來。

他又不想叫莊子裏的下人見他做事情這樣不牢靠,心裏一急,正想着怎樣彌補,心思背地裏轉了轉,就将川兒叫出來,問:“桶可刷好了?”川兒出來回話:“少爺,就好了的。”他吩咐:“你可快些,速速刷了,帶着我上回描的那個圖樣子跟着熔鑄房裏來的人去看一眼,看鑄的那個模子可是沒有半點差池的。再交代了他們我傍晚時分便帶着那劑粉子去,叫他們将模子仔細檢查好。”川兒應了後就疾疾将桶刷好,将提進房來的那只水桶與那柄筅帚帶了出房,又吩咐人快來添澡水,跟着便與來報的那人一同去山莊西面、近山坡底下的那處熔鑄房了。

這房裏的人都沒了,就餘顧青城與一個燕真。顧青城心急,連那個澡也不想洗了,這倒是還洗什麽,橫豎等會兒還得入城去買枳元胡,買不買得到好的還不知道呢,一定又是一頓好找,到了晚上回來時,又是一身臭汗。有事情壓着,心裏就痛快不起來,再一看燕真還在這房裏,竟還不退出去,想着這人還真是沒什麽眼色,便又刮了他一眼。躊躇着要否洗這個澡,想了想竟将之前被他脫了擔在屏風上頭的衣裳又拿起來要穿上。那燕真倒問:“大師兄,你衣裳都脫了要洗澡了,還不索性就進去洗了。什麽要緊的粉子急得你這樣?”顧青城一聽他說這話,心裏就不樂意,他只想別人看着他是氣定神閑、游刃有餘的将來的繼任莊主模樣,可不想叫旁人看着他心裏沒有數的一副着急模樣,就沖他道:“哪個講我急了!哪個說我不洗了!我就是把衣裳拿起來抖落兩下子,一會兒川兒好拿去洗。”講完這話,還不好将這衣裳又擔回屏風上頭去,便索性卷成一個團朝這師弟身上一扔,然後人就往屏風後頭去了,一路走着還一路說:“好心你就別在這裏跟我磨牙,有這工夫,你進你屋去收拾收拾。”

燕青被這身衣裳砸了後,便在圓臺旁坐下,将衣裳擔在腿上,也沒計較,只是将川兒之前點上的茶拿了一杯來就到口邊喝了起來,茶都有些溫了,茶香也散去了不少,不過喝着還行。一邊喝着一邊還想着跟他大師兄說話:“大師兄,那倒是什麽粉子呀?你說與我聽聽,我對配料熟得很。”他大師兄一邊洗着一邊想:是啊,就屬你能幹。不過還是答道:“枳元胡。”燕真講:“看着這樣子,你還沒買呢吧。一會兒我倒是與你一道出莊子買去呀?”顧青城一想,倒也合适,有這一個傻子用用也挺好,小厮也不用帶上了,有他在,搬搬擡擡正好,否則就白長了他那些力氣也沒個用場,便應:“嗯。那你一會兒同我一道入城買。”燕真就愛跟着他,一聽他準了自己跟他一同前往,心裏自然高興。

他一邊坐着吃茶,一邊只顧自己心裏面爽快,再過了沒一會兒,屏風那頭的大師兄就又開始使喚他:“師弟,去櫃子裏拿身兒幹淨衣裳,再一身幹淨的裏衣褲過來。”他就應:“哎。”跟着便起身做他師兄交代下的事了。一開那櫃子,卻不知他師兄等會兒要穿哪身兒衣裳出去,就問:“大師兄,倒是拿哪身兒好呢?”顧青城還有些不耐煩,道:“随意哪身兒,這裏頭現也只有這季節的衣裳,拿一身過來我穿上就是了。”燕真口裏應着“哦。”可還是将那些疊好的衣裳一身身兒地舉起來看,還有意選了一陣子,最後選中了一身煙青色的,再把其他的又都疊好了放回去。還再拿了一身裏衣褲,并那煙青色的單衣一道拿了去屏風那處,将衣裳擔在屏風上頭。顧青城抱怨了一句:“拿身衣裳還拿這麽久。”他也沒在意,就又回圓臺子旁坐着去了。

顧青城怨完那句,就由水裏起來,拿了擔在屏風上的長帕子抹幹身上,速速套了衣裳便出來了。燕真見他穿那身煙青的果真跟自己想的是一樣的,就一直看他。不過這回他大師兄沒拿眼神刮他,只是去案幾那邊拿了些東西往包袱裏放,是在準備一會兒入城的東西。還轉頭吩咐燕真:“師弟,去關照下人備馬車。”燕真淨被他指派這些雜事,倒也不抱怨,轉頭掀了門簾便出去照辦了。

還沒等燕真辦妥了回這屋裏來回話,就見顧青城收拾好包袱出來了。還将包袱扔給了他燕師弟,自然就是要他背着。兩人坐上車辇,就由車夫駕着出山莊朝城裏去了。

入城後,他們就坐着那車辇看了幾處地方,還是不見好的枳元胡,不是色過淺,就是粉過細,皆非上乘。顧青城有些喪氣,燕真見了便問:“大師兄可是要造戟,想讓戟身輕些,才要找枳元胡?”顧青城一聽,還朝他看了一眼,想着:是了,這人哪能真是粗蠢的,如若果真那般蠢笨,那外頭人豈不是白給了他那些名聲。顧青城一想到自己之前那會兒盡拿這人當個粗野的漢子使,不覺有些紅了臉。倒不是他覺得羞愧,而是那種心情就好比是一個人老在另一人跟前誇說他自己有多好多好,而另一人也一直都是默默聽着,一點不着惱也不反駁,可忽有一日,那個誇耀的人卻發現原來另一人比自己好出數倍,只是人家不說出來罷了。這一種心情是羞愧的,可是并不是單只是羞愧那麽簡單,而是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尤其是像顧青城這樣心氣兒高的,素日裏總想着有一番作為,他日好争榮誇耀的,就更是易着惱。

他一着了惱,就沒好氣,看也不朝燕師弟看,就講:“是啊,既知道,還不快些幫着尋,淨會問些沒用的,也不見你幫着看上一眼。”燕真見他惱了,心道,這師兄也真是為這個急了。他忙講:“大師兄,你不要急,既見不着好的,那我們不如就買了那不好的回去,我知如何簡單加一料将枳元胡煉成好的。你可是嫌你看到的那些個不是淡了就是細了?那是因它們都不夠純,顏色和粒兒都聚不起來,只要加一料叫作‘丹仁’的即可。現買了回家磨去,明早大天白日猛曬一個上午,到了中午也就有了你要的那種枳元胡了。”

顧青城從未試過那樣的法子,他連想也不曾想到過,就問:“可是你爹教給你的?我怎麽沒聽說過?”燕真不防他,也不曉得他有妒才之心,就講:“也不是,就是前年我偶然間發現的。”顧青城想想,就講:“最好是能成的,倘若不能成,我可不饒你。”燕真只當他是在打趣,跟他說着玩兒話呢,就講:“一定能成,大師兄放心,就這麽着吧。買了丹仁還得回莊裏磨呢。”顧青城便聽了他獻上的這一方子,買了那兩料——一枳元胡、一丹仁的就回去了。

顧青城心裏也知道這定是能成的,只是心裏有一樣不大痛快,就是這燕真怎麽就偶然間發現了,怎麽他就偶然間發現不了呢。他為枳元胡的事也困撓了有兩年了,兩年間也只有那麽一回兩回遇上有好的枳元胡粉子,其餘的都是些不入他眼的貨色,這粉子存不得,他遇上好的那一兩回也不能多買些存在山莊裏。若是知道有這樣的做法,他這兩年也不用一遇上要用到枳元胡的時候就犯愁了。

他因一直心中隐隐地在這個事情上頭妒忌燕真的運氣與才能,就在回程那一路上都不大跟燕真講話。

到了山莊裏,他差人去冶鑄房吩囑說,只得再等一日了,明日正午過後才能有枳元胡用。然後便領着燕真回他小榭,打發了柴房裏的人都出去,因他們要用柴房那處地方。還将柴房門關實,将門闩子闩上,才要燕真磨粉子、親手做給他看。燕真都不曉得這能是怎樣的一件大事,要弄到他們像是這般瞞神弄鬼的,也就一個方便材料配用的小方子,他諸如此類的專由他發現調配的小方子多到數不勝數,哪就需要這麽掩着捂着不給人看了。但他又見大師兄像是很認真的樣子,也便不好直截跟他講像是什麽這樣簡單一個方子,叫人看到就看了去罷,又能如何?他也只得順着他大師兄的意思,在那間密閉的柴房裏頭磨丹仁,煮枳元胡,再調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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