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回合皇馬與阿森納一比一平，這一場，不容有失
己的隐私而生氣，而是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他真相。
因為不甘。
因為崇拜。
因為愛。
在見到朱旭之前，“父親”之于朱曦只是一個單純的符號。
然後他在一種最突然的情況下見到了那位他應該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在那之前他甚至以為自己的父親早就不在這個世界。
可他沒法怨恨朱旭。
即使大人們想要瞞着孩子，可早熟又擅長利用各種現代工具的朱曦，完全可以從媒體誇張的報道中拼湊出真相。
畢竟他的父親，即使已經退役近十年，知名度依舊不減。
于是朱曦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有中文名字，為什麽舅舅和外祖母會不希望自己踢球。
——因為他的母親出于對某個球星的迷戀設計和對方春風一度乃至未婚先孕，而對方對此一無所知。
那不是朱旭的錯。
朱曦沒想過去恨誰——他的外祖母可是一直對他說要愛自己的親人朋友的。
以至于當幾年後他的舅舅一邊感慨不愧是親父子就算之前完全沒見過面感情也能如此親密一邊特別嚴肅的對朱曦吐露真相時，被朱曦的冷靜吓了一跳。
“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媽媽當初肯定特別迷戀父親，但并不知道她的懷孕是個意外，而她選擇生下我。”
Advertisement
“網絡啊，舅舅。”
他看着自己不可置信的舅舅，輕描淡寫的給出了自己的解釋。
“現在的小孩..........”
朱曦想舅舅大概是奇怪，為什麽那時候他們明明齊心協力斷絕亂七八糟的媒體與報道到頭來卻依舊被證明是失敗了吧。
可這有什麽呢？
如果不是發達的信息社會他怎麽能知道自己的父親，從前有多麽出色？
讓和他同一時代的“金童”“妖童”徹底失色的天才，驚豔整個時代的男人。
讓自己看着十幾年前的影像都忍不住熱血沸騰恨不得與其同場競技的對手。
讓人心生憧憬、既覺得無比遙遠又想努力追趕乃至超越的球員。
這樣一個人是自己的父親。
支持自己、鼓勵自己、幫助自己的父親。
所以朱曦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以身體能夠接受的最大運動量訓練自己。
在他眼中，自己遠不及年輕時的父親。
他想要追上那道身影，他想越過那個人。
他想要，父親以自己為榮。
二
“豬仔？”
身邊的人說着說着忽然就沒聲了，連腳步都停下了，不由得讓厄齊爾有些擔心。
“怎麽了？”
看着沒什麽反應的朱旭，厄齊爾追問。
“媳婦？”
朱旭像是在夢中般懵懂，迷迷糊糊的樣子雖然養眼，卻讓厄齊爾更為擔憂。
“不......沒什麽。”
朱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真的沒什麽，就是剛剛覺得看到了一個熟人。”
“熟人？”
鹦鹉學舌般重複着朱旭的話，厄齊爾也沒有多問。
似乎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他想。
他和朱旭繼續一邊笑鬧着一邊朝不遠處的商場走去，朱旭若有所感的回頭，街上三三兩兩的人裏，确實再找不見之前見到的那張面孔。
就算夢想店主真的出現在西班牙，也不會由從前的黑長直變成現在的金短發吧。
連眼眸的顏色都不一樣。
果然只是有點相似，或者可能就是自己的錯覺。
朱旭暗自哂笑，這難道是看多了自己這張臉産生的錯覺？
眼看着朱旭與厄齊爾漸行漸遠，假裝對櫥窗裏模特上衣服産生好奇仔細打量的朱曦才轉過身來。
好險.........他拍拍胸脯，暗自松一口氣。
等等，周圍人那雖然隐蔽卻不斷瞟過來的目光是怎麽回事？
朱曦下意識的轉身一看。
卧槽，這怎麽是家專賣女性內衣的店！
朱曦咳嗽一聲，若無其事的朝着和朱旭完全相反的方向，七拐八拐繞進一條暗沉的小巷。
若此刻有人從巷口經過并且哪怕是不經意的朝其中看上一眼，恐怕都會被吓得驚叫出聲。
——金色短發的背影，在原地由實轉虛，一點點變淡，變得能透過那個人形的輪廓看見其後的景觀，淺得如同彌漫開的煙霧，最終與空氣混為一體。
二十多年後的未來，塵埃滿地的地下室裏，朱曦睜開了眼睛。
這座位于西班牙的的別墅是朱旭的房産。而所有關注朱旭的人都知道，從朱旭還是個球員時起，他就住在這裏。
從租住到成為房子的主人，即使中間有許多時間朱旭并不居住在其中，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幢別墅的的确确記載了朱旭的一部分過去。
地下室裏堆積了一些主人的舊物，也有不少暫時用不上的物什。
朱曦緊緊握着手中的薄本。
他睡至半夜忽然聽見一個虛無缥缈的聲音在呼喚自己，意識尚不清醒，身體卻已經循着那道聲音的指引朝前走去。
一走，就走入了他平時很少去的地下室。
在靠牆角的箱子裏，他翻翻揀揀挑出了這本被壓在最底下的《系統日志》。
朱曦隐隐約約記得自己走進時并沒有開燈，深夜裏地下室也不可能有其他光線，可他清楚的知道這本子黑色封皮，正面是金色的“系統日志”幾個正楷字。
明明.......是只能靠觸覺感受的、四四方方的小薄本。
他又想起之前那段經歷。
他只是無意識的翻開了它，就被忽如其來的白光吞沒。
等眼前出現其他顏色時，他已經站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街，連衣服都換了一身——舒适柔軟的睡袍變成了嚴肅端莊的西服。
尚未來得及分辨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情況自己又是在哪裏，朱曦就見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無比的人。
他的父親。
或者說，是比白天所見要年輕很多的父親。
充滿活力、表情輕松惬意、眉眼中俱是少年不羁意氣的朱旭。
和照片定格的時光裏一模一樣........不，更加肆意鮮活的父親。
和父親走在一起的人，是同樣年輕不少的梅蘇特叔叔。
朱曦站在原地看着邊走邊說笑的兩個人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無端恐慌。
他好像觸及了一段隐秘時光。
那本不該被其他任何一個人知曉，只應被當事人收藏在記憶寶盒中的秘密。
他們的關系好到讓即使知道知曉多年後他們仍舊是好友的朱曦都覺得驚訝。
但朱曦不想離開。
他貪婪的看着，一眼再一眼。
畢竟..........機會難得。
直到朱旭四處飄得眼神落在他身上，然後他目睹對方臉上的神情凝固的一幕。
驚訝與不解同時浮現，夾雜着幾許朱曦看不懂的複雜。
當時的朱曦想都不想，轉身就走，在人群裏東躲西繞後停在一家店前正對櫥窗，利用櫥窗的反光悄悄打量朱旭。
他是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只是本能的覺得，不能讓朱旭見到自己。
而他也确實做到了。
朱曦是看見朱旭離去後才走開的。
再然後，他就回到了黑暗中的地下室。
“怎麽覺得有點像魔法。”
朱曦想着某大名鼎鼎、一共七部的小說，
“難道說這也是大魔王的魂器，而我看見了他的記憶嗎？”
朱曦的聲音回蕩在黑黢黢的地下室，突兀無比。
有哪個大魔王的記憶裏會有爸爸和叔叔的私事？
又有哪個魔王會只給闖入者看他想看的過去，自己卻完全不出現呢？
我真是想太多。
朱曦搖搖頭，攥着日志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洗個澡，睡覺。
朱曦把它丢在床頭。
不過我可以留着它，說不定我還能看見更多.............
那是對父親既崇拜又依賴更深愛的朱曦在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三
“不要太在意外界的聲音。”
朱曦進入皇馬一線隊的那天，朱旭這麽對他的寶貝兒子說。
“放心吧，爸爸。”
朱曦和自己的父親擊掌後下車，跟着已經在車外等待的一線隊教練古蒂朝更衣室走去。
這一年，備受矚目的明日之星朱曦從皇馬二線升入一線隊。
作為朱旭的兒子，從朱曦加入卡斯蒂利亞起，他就被各方注意着。
人們相信“虎父無犬子”，期待着這個少年如他父親般耀目。
起初朱曦并沒讓任何一個人失望。
他在足球上有種與生俱來的天賦，這種天賦讓所有看過他訓練、比賽的人都為之贊嘆。
就像他的父親。
“這是血脈的傳承。”
青訓教練私下裏和自己的好友感嘆：“十八歲的朱旭橫空出世驚豔世人，十歲就開始接受足球訓練的朱曦不會比他的父親差。”
所以他們滿含期待與祝福，将二十年來皇馬青訓培養出來的最出色作品送入皇馬一線隊。
這是皇馬未來的核心，至少十年的隊長。
可朱曦的表現并不是那麽的出衆。
這倒不是說朱曦受不了高水平的競技或是他的天賦只能在少年中讓自己成為佼佼者一旦站在一群天才中他就泯然衆人，實際上在僅有的幾次出場就刷了兩個助攻一個進球，和隊裏的前輩們關系也打得不錯的朱曦交出的答卷已經可以用“不錯”來形容了。
——如果和同齡的球員比。
倘若拿這樣的成績和他那一出場就在皇馬巴薩德比中扭轉局勢、短短幾個月就混成了“更衣室關系潤滑劑”、只要上場表現幾乎都無可挑剔的父親朱旭比較，這份不錯的答卷便在瞬間變得平庸。
要知道當年的朱旭可是孤身一人來到皇馬，在此之前沒有打過哪怕一場低級聯賽啊。
與此相對的，一直接受專業訓練穩紮穩打并且因為父親的關系和皇馬一線隊衆人關系本來就很熟的朱曦，簡直弱爆了。
媒體中已經出現了“朱旭後繼無人”報道的苗頭。
“我們依舊支持朱曦，畢竟他是朱旭的兒子，是皇馬的孩子；我們相信他能做得更好。”
“果然朱旭無可取代，即使是他的兒子，也不如他。”
在皇馬球迷裏，在朱旭與朱曦的球迷中，這樣的聲音同時出現。
朱旭在朱曦決定走職業球員這條路時就想過未來。
朱曦是他的孩子，還有一張長得和自己毫厘不差的臉。
朱曦在足球方面堪稱天才，熱愛皇馬，皇馬青訓出身。
這足以讓衆多媒體樂此不疲的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和朱曦放在一起比較。
朱旭完全能看見未來——在朱曦尚未取得足夠有分量甚至足夠超越自己的成就之前，不管朱曦做什麽，不管他是有某個精妙絕倫的進球/助攻還是在球場上散步被對手噓，報道這些的媒體一定會提起自己。
做得好是因為朱曦是自己的孩子，朱曦應該做得更好才對，最好超過自己。
做得差就是“一代不如一代”，”果然“即使是朱旭的孩子也不能抱有太大期望”。
不公正的對待。
在朱曦告訴朱旭自己将來想要成為一名職業球員的那天，朱旭就和朱曦分析過這一切。
朱曦當時想了想，對自己的父親說自己不在意。
“那只是因為你太強了，爸爸。”
強到你的影子籠罩的範圍那麽長，那麽寬。
“我只要比你更強就好了。”
若我終其一生也無法走出您的影響，那也是我自己能力不夠而已。
那時朱旭驚嘆于自己孩子的理智清醒，也期待自己孩子未來的成就。
去除掉那些不太美好的情況，“子承父業”于一位父親而言，總是美妙的。
更何況對于朱旭而言，能看着自己一手養出的孩子——盡管這個孩子出生後好幾年才回到自己身邊——在皇馬服役在綠茵場上奔跑追逐榮譽，并不只是“傳承”而已。
那是他夢想的延續。
他送十六歲的朱曦進一線隊，滿懷笑意。
只是當孩子被質疑努力被忽略的事實真正出現時，“憤怒”這種情緒便不受朱旭控制的出現。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多優秀。
相比以前作弊的自己，他的孩子是實打實的出色。
“你比我強。”
他的孩子倔強、隐忍，即使受到委屈，只要本人覺得沒什麽傷害，也不會主動和自己提。
朱旭接訓練完的孩子回家，心中的驕傲綿延成山。
“別想太多。”
他對上孩子驚詫的眼眸。
“爸爸，你不用安慰我的。”
朱曦的語氣帶着一點郁悶：“你當年的表現甩我幾條街呀，我還不夠看。”
朱曦說的真情實意。
自從找到那本《系統日志》後，三五不時的他總能回到過去圍觀一下當年的父親。
近距離觀看比賽、看訓練什麽的，都有過。
他發自內心的覺得現在的自己還太弱。
我當年？
朱旭回憶了一下。
我當年有外挂啊兒子你可沒有！
我當年除了重來一次的決心，別的哪一點能拿得出手？
素質極高還可成長的身體條件與BUG一樣的技術是加入皇馬的資本，可那是夢想系統給我安排的。
心理和生理同樣飛速的成長，是在夢想系統發布的一項項任務之下鍛煉出來的。
我還有系統給予的“親和力”，還有各種藥劑和你做夢都想不到的技能。
我有許多朋友，也确實真誠相待他們，受到他們的饋贈也幫助他們。但若是沒有夢想系統，我恐怕很難和那麽多人成為好友。
“你可是我的偶像，爸爸。”
“不過，我總有一天會超過你的！”
朱旭發現兒子真的是一點都沒有被□□影響。
他又自豪又心酸。
這麽朝氣、開朗、心思靈活又理智、寬容且大氣的少年，是他朱旭的兒子，是他教育出來的孩子。
可這麽棒的孩子，技術強悍心态又好只是需要一點點時間成長的球員，卻因為自己的原因不被正視。
朱旭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清晨，厄齊爾讀給自己聽的一份報道。
“........在他面前，所有‘天才’‘妖童’‘金童’都黯然失色。”
“他已經無人可擋，卻尚未達到巅峰。若是他的巅峰能長久一些，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就是這個時代最好的球員。”
“.........對年輕球員而言，最好的事情是與朱同一時代，但最悲哀的事也莫過于此——傳奇之下，日月無光。”
“............即使王者退役，他築起的高峰也不會輕易消失——在那之前，‘朱旭’帶來的陰影将籠罩在每一個‘天賦出衆’的球員身上。”
厄齊爾用平淡無波語氣念出這篇言辭有些誇張的報道，逗得朱旭滿地打滾。厄齊爾卻心有戚戚地說這上面寫的大部分是沒錯的。
朱旭其實并不怎麽在意這些。
當時的朱旭正處于最好的年華。
他身邊的人都是實力出衆之輩，都能在一個或幾個方面與他平等對話，願意與他做朋友的人很多，大多心懷善意。
他知道對其同齡的球員——特別是對手——而言，自己很有點“大魔王”的意思，他總是很容易成為聚焦點。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朱旭不可能因此放棄努力，更不可能因此丢下自己夢想。
有人得到就有人失去，凡有競争，必會如此。
可在多年後的現在，朱旭懂了厄齊爾的意思。
其實在十多年後的現在，有關“朱旭”的讨論并不會再為新生代球員帶來什麽負面影響，畢竟即使有那麽多長情如斯的球迷依舊記得他，不少球星不曾忘記他，但一年年的新人出現一場場比賽的進行，終究會淡化他的影響。
最後一批有過與朱旭同臺競技經驗、直面朱旭體會過他那恐怖實力的球星，都已經行走在退役邊緣。
對于這些年才步入職業的球員而言，除了将“朱旭”當偶像看或是通過各種途徑與朱旭交好的那一批，“朱旭”大部分時候只是一個符號象征罷了。
只有朱曦不同。
他和與朱旭同時代的球員類似，必須面對名為朱旭的夢魇。
因為他和朱旭的關系，他所背負的還要更多。
心頭百味雜陳，朱旭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爸爸，這周你說好要帶我去波丁餐廳吃飯的可別忘了！”
朱曦歡快的語氣打斷了朱旭的思緒。
朱旭：“恩，我記得。”
該說什麽呢？
真不愧是我的兒子嗎？
朱旭一甩方向盤，臉上笑意不斷。
四
“這就是你答應我的？”
朱曦捧着那本來得詭異的《系統日志》，一向沉穩有力的手竟然有些不聽主人使喚的顫抖。
“是。”
這段時間無數次聽見、毫無感情的機械音響起，和從前一樣冰冷。
“我後悔了.......”
朱曦喃喃道。
他真的後悔了。
那本薄薄的小冊子沒有一個字，卻可以帶自己回到所謂的“過去”。
對于崇拜自家父親崇拜得有些瘋狂的朱曦而言，這無字天書的作用實在是太符合自己的心意了——他可以靠着這個圍觀最真實的父親！
不是從現在看來畫質都不算清晰的影像，也不是從叔叔伯伯的回憶裏，更不是從那些節操早就不知道掉在那個旮旯裏的媒體的“懷念”中，而是實實在在的、貨真價實的“朱旭”！
他甚至可以和對方交流。
朱曦現在都還記得，他回到2014年巴西的經歷。
巴西世界杯。
那一年，阿森納奪得聯賽冠軍、歐冠冠軍最大的功臣，酋長的王子殿下，在巴西以一人之力帶領中國隊小組出線，卻因為隊友不給力灑淚十六強。
自蘇醒後歷盡質疑與惡意诋毀的朱旭在阿森納被球迷媒體稱為“水貨”時沒有哭泣，以生命舞步宣告自己的回歸時沒有流淚，帶領槍手站在闊別已久的歐洲之巅時也只是紅了眼眶；在世界杯的賽場上，那個重新找回自己最好狀态甚至比以前更加耀眼出色的王子殿下，卻在旅程宣告結束後，跪在球場中央淚流滿面。
朱曦站在看臺最後的角落，大屏幕上厄齊爾拉起朱旭抱着他安慰的畫面映入眼簾，而他眼底無波無瀾。
他挺想安慰自己的父親。
但他既沒有那個立場，也沒有足夠強悍的心理。
他知道梅蘇特叔叔會說什麽。
無非是“不要傷心以後還有機會中國隊會更好憑你的實力下一次會帶着中國隊走得更遠”之類的話。
梅蘇特叔叔不知道未來。
朱曦知道。
他沒辦法在父親面前撒謊。
沒有下一次的。
不會有的。
再沒機會了。
有細小的水珠滴落，砸在朱曦的臉上，格外疼。
似乎上天都為王子被迫結束的旅途遺憾。
朱曦閉上眼睛。
再次睜開時，他人還在巴西，只是不在剛才的時間點。
已經收拾好心情的朱旭留在巴西看比賽，沒有比賽的日子他會在街頭亂逛，朱曦恰好撞上他。
彼時朱曦剛剛接下一個沖着自己飛來的足球，加入一幫小家夥的隊伍中的他踢着踢着也黏起了之前被掰開的心，忽然出現的朱旭可真算得上是驚喜了。
“我覺得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哥們。”
“你叫什麽名字？”
在陪着他們玩了會街頭足球後朱旭用被花花公子們用濫了的搭讪方式詢問朱曦的姓名。
再老套俗氣的方式，配上朱旭那沒有人能拒絕的微笑與明亮到星辰都為之失色的眼眸，也變得富有效率起來。
“霍普。”
在意識回籠之前，朱曦已經用幹澀的嗓音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不錯的名字。”
似乎完全不覺得這是一個假名的朱旭用一種特別真摯的語氣感嘆着：“我以前有個和你很像的朋友，他也有一個好名字。”
“他叫‘夢想’。”
一直用英文和朱曦交流的朱旭是用純正的中文說出“夢想”這兩個字的，罕見的沒有任何和朱曦解釋的意思，在說完後只是特別有禮的說明自己和別人還有約會大概得先走就離開了。
朱曦不知道朱旭在懷念誰。
一貫對他人情緒敏感無比的少年當然察覺得到朱旭不是在對自己說話，或者不完全是在和自己對話。
他像是透過自己懷念着某個人，回憶某個于他而言特別重要的抉擇，某個埋藏在暗處永遠蟄伏的秘密。
那于朱旭而言非常重要，重要到甚至可以和他的生命相提并論。
不知為何，朱曦有這樣的感覺。
而現在，當他和那本似乎有自己意識的天書熟悉起來，漸漸的能和對方交流甚至能自己設定關鍵詞選擇回到過去的時間段時，朱曦欣喜若狂。
“我想去看一看對我父親而言，最重要的經歷。”
浮在半空的《系統日志》泛着隐隐的白光，朱曦想了想，又加上了一些附加條件。
“改變他人生的、他最慶幸的事件。”
朱曦不想經歷那件讓所有對朱旭有好感的人都唏噓不已的事件，所以他增加了限制；可到頭來，依舊弄巧成拙。
懵懂無知的小蘿莉，沖過紅燈的貨車，驚慌失措的人群........
推開小女孩的伯納烏國王被撞飛在地，人事不知。
朱曦無能為力。
不能改變任何過去的限定使得他身體被禁锢無法移動，無論他在那一刻有多想趕在他的父親之前撲開女孩、代替父親承受接下來的一切。
當他能控制自己身體時，能做的也不過是掏出手機，撥通不知道能不能在十多年前撥通的急救電話。
“不.........”
“為什麽......”
無能無力、悲傷、愧疚、恨........朱曦握着自己的手機嚎啕大哭，連自己已經回到了卧室地板上都不曾注意。
“這怎麽可能是他最慶幸的事！”
“那毀了他的一切！”
根本顧不得自己儀表的朱曦第一次對着《系統日志》發難，它被撕扯成碎片灑在地板上，而朱曦甚至毫無風度的上前踩了好幾腳：“誰都知道，誰都知道！！！”
他有些歇斯底裏。
是啊，誰都知道。
14年新賽季開始後，朱旭回到皇馬。
那一天，機場人滿為患，球迷從機場跟到俱樂部，不知疲倦。
往後數年，朱旭狀态火熱。
被傷病遠遠避開的朱旭每個賽季都保持着幾近全勤的出場。
出場時間記錄、西甲進球紀錄、歐冠進球紀錄、最快破門記錄........他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記錄粉碎機”。
他不知疲倦為何物，讓球迷們愛到心底。
讓對手無奈無力乃至畏懼的是，朱旭的進步似乎沒有終點。
當你覺得這已經是他的極限時，他總能做得更好。
他幾乎是每位門将的噩夢——除了皇馬的卡西利亞斯。
繼克裏斯蒂亞諾之後，他成為伯納烏新的國王。
也是皇馬新一任隊長。
——支持率最高、□□最少、幾乎沒有人敢黑的皇馬隊長。
他是實力無人可敵、生生成為足壇球星等級新标杆的男人——朱旭這個名字，已經淩駕在“現象級”之上，成為另一個形容詞。
當時的人們劃分球壇巨星，會這樣說：“朱旭，朱旭之外的XXX......”。
數年光景，也足夠中國隊有所改變。
新的教練，年輕的隊員，朝氣蓬勃的球隊。
2018年，中國球迷對重生的國家隊抱有充足的信心。
“最強之人已在陣中！”
“我們有最棒的球員！”
“最好的朱旭，最好的中國隊！”
他們這麽說着，搖晃着手中鮮豔的國旗，身着國家隊十號球衣，早早在俄羅斯把旅館從六月初一直訂到七月十日。
北半球火熱的夏季融化了俄羅斯的冰雪，足球盛宴即将開場的關頭，朱旭遺失了他的請帖。
擦傷、內出血、全身多處骨折、不完全脊髓損傷，有截癱的可能。
那雙被上帝祝福過的腳，或許再也無法支撐着主人行走、奔跑、跳躍。
“朱旭車禍”成為最熱門的詞彙，一度完全蓋過世界杯的風頭。
世界杯開場比賽賽後，兩隊球員脫下自己的球衣一字排開，二十二名球員內裏穿的白T背後是一模一樣的中文——“朱旭，早日康複！”。
那是本屆世界杯最特別的風景。
每一場比賽過後——無論場上他們有多激烈敵意多麽分明，哨聲一響，無論輸贏，兩隊隊員都會自覺走到一起，為朱旭送上祝福。
到後來，就連替補的隊員也會在結束後站在場上，和隊友一起行動。
幾乎所有的媒體都表達了自己對伯納烏國王的關心，極少數表達相反意思的在報道發出當天就被狂熱粉絲找上門，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他的粉絲刷爆了他的推特、臉書、微博，自願組織的祈福活動一個接着一個。
倘若天堂能接收到人間的來信，恐怕這段時間關于“朱旭”的信箱是一直處于爆滿狀态，處理的速度永遠比不上投遞的速度。
很久以後有人回憶當時的場景，笑着說“國王殿下完美的展示了他究竟征服了多少人、又是多麽富有魅力——從沒有哪一個球員，能向他那樣牽動衆人的心神。單論影響力，哪怕是某大國的首腦或是好萊塢的世界巨星，也比不上他。”
“幸好，他撐了過來。”
即使是許多年以後，被采訪者回憶起這段往事時，也會激動得流淚。
是的，朱旭并沒有被飛來橫禍打倒。
他恢複得很好，通過複健他完全能像正常人那樣行動。
可另一樣被毀滅的事物，卻再沒有恢複的可能。
——他再也不能踢球了。
“上帝私生子”“內定本世紀最偉大的球員”“場上無敵”的朱旭，被迫與他正如日中天的事業告別。
不知道有多少球迷為之哭泣哀求，又有多少将朱旭放在心上的人，心如刀割。
朱旭告別自己國家隊的那一天，身為他球迷的記者當衆失态，采訪幾度終止。
皇馬給他們的國王開的告別會時，馬德裏萬人空巷。
#再見，朱旭#不僅連續上了幾周各大媒體頭條，更是成為球迷人迷們那一段時間挂在嘴邊的話題。
可再隆重的告別，再不舍的留戀，再瘋狂的迷戀，再沉重的惋惜，也挽不回既成的事實。
——仿佛為足球而生的朱旭，從此将遠離這片綠茵場，離開他的王國。
那完全可以毀掉一個人。
即使後來的朱旭依然過得有滋有味幹的事也不比當球星時差，當年粉過關注他的人們仍然一致認為，那場車禍毀了他的一切。
朱旭是在斷壁殘垣上建立起新的王國，也因此更讓人欽佩感慨。
“你居然敢！”
朱曦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就算是自己，也不想多問父親當時。
身為人子，怎麽可能去讓父親揭開自己最深刻的疤，回憶最痛苦的事？
而它竟然這樣對他！！！
碎片在朱曦擇人而噬的目光中一點點接近、拼湊成形，兩分鐘後，《系統日志》像是沒有經過任何損傷一樣懸浮在半空中。
“不，那就是他的想法。”
無機質的聲音比以前語速略快：“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所以我佩服他。”
“像你這種沒有感情、連最基本的事實也會搞錯的人，會知道‘欽佩’為何物嗎？”
朱曦嗤笑：“你連這兩個字怎麽寫都不知道吧？”
“不明白的是你。”
“我會帶你看更多。不過……..不是現在。”
降了一個調的聲音讓朱曦心生煩悶：“滾，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它真的消失了。
朱曦費力從地板上爬起來，把自己埋進蓬松柔軟的被子裏。
那真的太可怕了。
他不敢閉眼。
如果是我……………….
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樣。
您究竟是怎麽走過來的？
自家父親那似乎永遠不知困難為何物的臉出現在眼前，讓朱曦喉頭哽咽，眼睛酸澀。
五
朱旭從未後悔過他的選擇。
十多年前于車輪前救下一條生命，是他最慶幸的事。
他從不覺得那是什麽慘烈的記憶，也不忌被人問起。
只是他身邊的人都太過貼心把他看得太重，他們似乎都認為那是朱旭的一道傷——就算挽救了一條生命，那畢竟是他退出球場的分界點——因此從沒有人會主動去提及。
而那些不懷好意的刺探、期待看他崩潰的探究，也被在意朱旭的人擋在他之外。
所以當朱曦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繞着圈子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時，朱旭坦然而笑，把自己的想法訴說得清清楚楚。
“爸爸，你從沒後悔過嗎？”
“明明救了人卻在最後不得不退出足壇，您沒有痛恨過世界的不公嗎？”
一向有些少年老成的朱曦，此刻連淚水都流下了。
朱旭看着比他這個當事人都還要激動的孩子，目光溫柔。
胸中有股暖流自心髒處流往四肢百骸，渾身上下都說不出的舒坦。
于是連聲音，也變得更加低緩柔慢。
“我有什麽好恨的？”
“這個世界已經特別優待我啦。”
朱旭朝自己錯愕的兒子眨眨眼：“你看你面前的男人，帥，有錢，還是互聯網企業家，除了年紀稍微大一點，別的都完美！”
他還特地站起身來，在暖色的燈光下轉了一圈，充分展示自己。
“爸爸………”
朱曦對自家父親這種一秒破氛圍的滿點技能簡直無奈的了。
他就差沒把“別鬧”這兩個字挂臉上。
“我說的是真的。”
朱曦面前那個成熟大氣——至少大部分時候是——潇灑理智的男人，嘴角輕揚。
即使歲月流逝中他的臉頰已經不再如少年般光滑，眉間眼角也留下了時間的劃痕，當他笑起來時，卻依舊仿若能撫平世間一切悲傷苦悶般溫暖。
朱曦奇跡般的平靜下來。
“我還能站起來，還能健康的生活。”
朱旭不緊不慢的說：“能找到另外的事業在別的領域打拼而後登上高峰，而不是就此沉淪籍籍無名——”
“——這已經是最大的幸運。”
朱旭最後摟過他的孩子：“而且我還找到了你，兒子。”
“你要知道，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可一點都比不上你。”
朱旭想起沒有獲得夢想系統之前的自己，在十多歲時候他還是慘綠少年，沒有方向極其迷茫；确實和自己的孩子不能比。
朱曦渾身一震。
他想說不是的爸爸，你比我出色那麽多；當年的你只是沒能找到适合你的舞臺。
他想說爸爸我們都知道你十八歲時就征服了伯納烏，而後幾乎征服了世界的球迷，我哪裏比得上你？
可這些話，俱都在他父親的目光中消失殆盡。
即使并沒有明确的說出來，可他的父親，是真為他感到驕傲。
——為他這個實際上還差得遠的兒子驕傲。
“爸爸……..”
“嗯？”
“我愛你。”
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朱曦想。
目送害羞的兒子逃上樓的朱旭坐在沙發上傻笑。
我的兒子才是最出色的少年。
朱旭一個人在樓下坐了很久。
他忍不住回想起多年前的經歷。
那于他而言最重要、再一次改變了自己人生的事件。
那場車禍。
他能活下來，能再度站起來，和所謂的“幸運”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也是有關的——他足夠幸運，有夢想系統。
自從一二年升級後就逐漸降低存在感的系統救了他，讓頭部致命的傷在被送往醫院之前就消失。
而他後來的“徹底恢複”，也并非無緣無故。
給了他第二條命的系統在他康複後将徹底離開，而他依靠系統得來的體質，也就此跌落。
這才是“天才朱旭”被打落凡塵的真相——那本就由夢想系統給予的超人體質、球感、天賦，都将消失；只有“親和力”這種某種意義上和靈魂沾邊的東西得以留存。
所以他再沒辦法踢球。
因為從他恢複健康那天起，他就不再是皇馬那個擁有球員羨慕的一切的朱旭。
他沒有那個資本再去參與職業競争。
但那對朱旭而言其實不是壞事。
因為夢想系統給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