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護駕
張齊連忙擋在周文帝身前,尖銳地高叫:“護駕!”
“小柒,別做傻事!”雷中正也不知道她究竟背着他做了什麽,忙喊道。
還未等侍衛沖進來,幾名武将已經上前扣住陸柒肩膀,将她壓在地上,她手中之物也掉落在地,竟是一卷卷軸,徐徐展開平鋪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紅色人名。
陸柒一側臉貼着地面,聲音悶悶地傳來:“陛下,這全是新平堡被吳景睿害死了的将士名字,一筆一劃均是臣鮮血所寫,臣心中一刻不敢忘。”
衆人看清了卷軸,明白是誤會,松開了對陸柒的挾制。
她如一株永遠壓不彎的翠竹,再次挺直腰背,傲骨凜凜。陸柒欺霜傲雪的眸光掃過衆人,目光所及之處,各人內心皆是一緊,竟不敢與之對視,最終少女的視線大膽地落回到周文帝身上,低低沉沉的嗓音在莊重的大殿響起:
“永啓十二年臘月,羌軍偷襲,新平堡的三萬将士被困山中。三個月,衆人飲雪食草裹腹,堅守險要之地,一步不退,臣沒有怨言。
永啓十三年三月,威遠城被攻占,新平堡兵馬尚未補充充足,便領命出征,與敵軍不死不休奮戰五天五夜,最終擊退外族,我軍死傷過半,多少孤兒寡母,臣沒有怨言。
同年十月,……”陸柒一一細數新平堡幾次慘絕人寰的戰役,“臣從來沒有怨言,新平堡的将士也沒有怨言,縱然馬革裹屍,一去不返,也是吾心所願。”
陸柒不顧禮儀尊卑,站了起來,手指向一個個名字,将從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怨恨發洩了出來:“但永啓十五年四月初八的這場戰,臣有怨!這上面的每個人都有怨,他們死不得其所!敢問陛下,陸柒所求有何錯?!
吳家世代效忠,新平堡以身捐軀的人哪個不忠?吳景睿是愛子,這白帛之上的哪個人沒有父母疼愛,他們就活該得此下場?
吳大人,這些人的冤魂,他們家人的哭聲,你吳家人午夜夢回時當真看不見、聽不到嗎?!”
吳常傑看着雙眼通紅,大義淩然的陸柒,心中發虛,腳底發軟,後退了幾步。
陸柒右肩傷口在武将粗魯的壓制中被撕裂,鮮血暈染出一朵妖豔的花,她昂首說道:“吳景睿這種人不死,就永遠會有下一場新平堡之役,還會有更多無辜枉死的将士!”
她再次沖着周文帝跪下,雙手撐地,每磕一個頭,就說一句:“臣求賜死吳景睿!”
“咚”
“咚”
“咚”
一聲接一聲,連綿不斷地響徹在大殿上空。
磕到五十多個,雷中正見她額頭已經出血,跪在她身側,中氣十足道:“陛下,新平堡一案證據确鑿,臣懇請賜死吳景睿,以慰九疆上萬将士英靈。”
殿前除了陸柒的磕頭聲,一片沉寂。
吳常傑內心暗暗得意。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陸柒狼性大發,徹底豁了出去,沒有盡頭般地叩頭,她要看看到底是她命硬還是吳景睿的命硬!
磕頭聲漸漸不再清脆,地板上的血越來越多,沾染了白布,繪成一條細長的血線,如樹的脈絡一般串起每個名字,名字如同樹葉,郁郁蔥蔥。
随着血樹漸漸描繪,樹幹的另一端像周文帝所在的方向延伸過去。
“臣附議。”
一道溫潤的聲音打破僵局。
衆人向後看去,定遠侯站了出來,他躬着身說道:“臣身在京城,不知邊疆疾苦,但陸将軍所言不無道理,臣不願也不忍心再看見慘劇重演。”
他的這一站,在朝臣中掀起不小的波瀾,連一向遠離朝政,謹小慎微的定遠侯都站出來,那些個心裏早就不痛快的武将,還有早就看吳家不順眼的朝臣也開始蠢蠢欲動。
“咚咚咚”磕頭聲如重拳砸在每個尚有良知的人心頭。
“臣附議。”
兵部尚書站了出來。
咚咚咚
“臣附議。”
左軍都督站了出來。
咚咚咚
“臣附議。”
右軍都督站了出來。
越來越多的大臣、公侯站了出來。
吳常傑越來越慌,面色如土地看着大殿裏發生的一切,反了,反了,這些人都要開始反了吳家不成!
支持陸柒的,和支持吳家的朝臣漸漸勢均力敵。
內閣大學士溫泊簡終于站了出來,垂眸躬身行禮:“陛下聖心仁德,一番愛護老臣之心,臣等無不動容。可陛下不忍傷了君臣之情,是君上高義。”
他再次深深作了個長揖,繼續說道,“但為人臣者,當為陛下分憂。新平堡之事,不論吳公子是何居心,都令陛下損失四萬鐵血好兒郎,陛下愛民如子,榮國公難道只顧自己舐犢情深,卻絲毫不體恤陛下的痛心?
再者,縣主所求,乃出于舍一人而救千萬人的大義。難道榮國公忍心眼睜睜看着縣主血濺大殿之上,都不為所動?
此事若傳出去,豈不是令邊疆将士心寒齒冷,大周邊境軍心不穩。榮國公忠君之心,一向為吾等文武百官之表率,但今日之所為,恕在下實在看不懂。”
溫泊簡本是寒門子弟,為人積善鑽營,他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翰林一步步成為內閣重臣,極受科舉出身、家世一般的官員推崇,近幾年更是深得帝心,隐隐成為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勢力。
果然他一站出來,又有更多的人随後跟着出來表态,兩方人數頓時反轉。
吳常傑徹底癱在地上,下巴、嘴唇不停地顫抖,溫泊簡挑撥離間,把吳景睿之事直接扣成了吳家構陷皇家,若是再執意維護兒子,就真的着了他的道。
周文帝也被溫泊簡一語點醒,立馬伸手道:“快将縣主扶起來。”
陸柒早已磕得血流滿面、天旋地轉,可她發起了狠,任誰拉也不肯起身,只重複着一句:“臣懇請賜死吳景睿。”
她一路艱辛,撐到現在,決不可以功虧一篑。每磕一個頭,陸柒腦海便閃過一個戰死新平堡将士的名字,上萬個頭,她還能磕,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周文帝将極為不滿的目光投向吳常傑。
“臣、臣、臣”吳常傑說了半天,終究是開不了口。
周文帝徹底失去耐心,收回了目光:“傳朕旨意,吳景睿瞞報軍情,疏于職守,釀成大錯,罪無可赦,十日後問斬。
榮國公教子無方,這段時間就好好在家管教一衆吳氏子弟,朝中之事朕會另擇他人代勞。
此事不必再議,散朝。”
說完,不再看衆人,甩着衣袖走了。
陸柒終于等來了這句話,心氣一松,暈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