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雲今回家已有數日,原想着空閑時找師父精進一下手藝,他老人家卻說要雲游去,年後再回。走前給雲今布置了幾項任務,讓她自己先琢磨。

陸家辟了間作坊給雲今,陸時陸歡兩個小的總愛往這邊跑,但這幾日卻甚少過來。

午飯時雲今問了,長姐說給他們請了弓馬師父,最近正在學馬的興頭上。家中庭院開闊,但雲今畏馬,就安排在外學了。

雲今感念家人總為她着想,用過飯便坐在院子裏邊曬太陽邊織護膝。

商戶人家常在外走,加上兩個孩子、開春後趕考的小叔子,雲今想,幹脆給家裏每人準備一副。

一忙起來,便沒工夫想霍連。那次存着報複心理,将他氣走,看來效果顯著,沒有他在旁窺伺的感覺很輕松。

日頭漸耀,總在陽光下盯着針線容易眼暈,雲今正打算搬進屋裏時,陸顯庭回來了,後頭跟着的卻是小叔子。

雲今迎上去,愕然出聲:“發生什麽事了?”

兄弟倆臉上都挂了彩,陸顯庭的嘴角有傷,神情也是大大的不悅,俊美的眼中竟存了不少戾氣,将雲今吓得呆住。

陸景同則是額角腫了塊包,不知是拳頭揍的,還是被推搡到哪處給撞出來的。見雲今看過來,他側了側身。

沒人回她,雲今有些窘然,無措地看向身後跟着的家仆,老仆卻是避開視線,只垂着頭告退。

“顯郎……”

雲今福至心靈地想到霍連,抄家夥動手這種事陸顯庭兄弟倆是做不出來的,也就霍連會如此。

難道她之前在寺裏的話将霍連氣到,以至于對陸家人動手麽?

“雲娘,跟我回屋。”

陸顯庭朝雲今伸手,警告性地看了弟弟一眼,回看雲今時眼中平和了許多,咬字也沒那麽冷硬,輕描淡寫地說:“沒事,一點小沖突,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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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顯庭你可真不要臉啊。”

陸景同冷冷道:“一點小沖突,這都能被你說出口。”

聽起來,這是兄弟倆之間的龃龉。雲今略松了口氣,這個時候她應與夫君一體,去勸小叔子,再關切地慰問兩句。

雲今朝那邊走去,“景同,你這傷要處理一下,消消腫。我去讓人叫府醫好不好?”

“不好。”少年冷哼一聲,“誰弄的誰負責,你要麽讓他給我消腫,要麽就你自己——”

他的話戛然而止。

少年人目瞪口呆,看着自己一向溫文爾雅的兄長一把攬過嫂嫂的腰肢,動作強硬地将她的臉扳過去,就那麽附唇吻上去!

“顯郎!你做什麽啊……”

雲今慌亂不安,兩手用力地推他,卻反被扣住後腦,吻得更深,話音也被堵回唇齒間,她甚至嘗到他唇畔的血腥味。

吻畢,陸顯庭微喘着将雲今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口,眯了眯眼,朝陸景同道:“雲娘是你嫂子,不要整天你你你的。”

随後牽着雲今繞過影壁,揚長而去。

陸景同瞠目結舌,臉上一會兒發紅一會兒鐵青,半晌,對着漸遠的背影吼:“陸顯庭你有病吧!”

行在抄手游廊上,雲今明顯感知陸顯庭的手涼得很,又見他步履一滞。

“雲娘,抱歉。”

陸顯庭沒有了方才身為兄長的強勢,恢複到雲今熟知的夫君模樣,他看似有些懊惱,坐在美人靠上,扶着額。

“顯郎,到底怎麽了?你這傷是景同打的嗎?”

得到肯定回答後,雲今抱着陸顯庭的臂彎勸道:“眼看還有幾個月就春闱了,你就讓着點他吧,我看他是小孩心性,難免沖動。”

“做兄長的,難道什麽都要讓嗎?”

陸顯庭眼裏含着濃重化不開的情緒,片刻後才輕嘆一聲,“罷了。”

他看着妻子迷茫的眼神,心頭五味雜陳,只說自己想靜一靜,往書房走了。

這還是成婚以來第一次被冷落,但也事出有因。雲今怔怔地目送他背影漸遠,忖了片刻,去府醫那兒取了藥箱,探望陸景同。

聽人通報,陸景同早就在屋裏嚷起來,“不見不見!”

雲今讓家仆退下,徑直打簾進屋,見陸景同氣鼓鼓地橫在榻上,靴子都未褪。

“景同,你方才不是說要我給你處理傷口?”

聽見藥箱開合的聲音,陸景同扶額,“我說什麽就是什麽?陸顯庭說什麽也是什麽?那我問你,我和他,你聽誰的?”

雲今避而不答,只當他孩童心性,問:“你們到底怎麽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陸景同從榻上坐起來,看向她,“還上不上藥了?”

彩塑是細致的活計,上藥也是,雲今手上動作很輕,又極具耐心,只是見他們兄弟倆誰也不願意說争執的原因,便也不問了。

反倒随口和陸景同說起兩個小家夥在學弓馬騎射。想來這樣輕松的話題比較能轉移他注意力,安撫情緒。

有人伺候上藥,陸景同沒了脾氣,懶洋洋地應一聲,順着她聊下去。

聊到歡兒剛學會騎馬就想打馬球,将來還想加入女子馬球隊,陸景同心中一動,探身問:“你究竟為何畏馬?南邊人不騎馬的?不至于吧。等春天暖和了,跑跑馬很痛快的,我到時有空教你。”

雲今心知自己畏馬是心理障礙,平時出門也不用馬,沒必要去學,便只說:“到春天景同你就高中啦,屆時燒尾宴曲江宴一場接一場,只怕樂不思蜀,都顧不上跑什麽馬。”

陸景同輕笑一聲,眉宇間頗為自得,心情也明朗起來,“對我這麽有信心?”

“當然啦,我常聽顯郎說你讀書一向很好的,書院裏夫子也對你贊不絕口。”

“剛說了沒兩句,你又要為陸顯庭說話!”陸景同的神色又陰沉下去,往她唇上看了眼,方才那畫面實在揮之不去,他幹脆将榻上的毯子一拉,蒙住頭悶道:“你走吧。”

雲今無奈,“他是我夫君,你是我小叔子,我們是一家人呀,有什麽話不能說開。”

“我知道你們是夫妻,你不用強調!”

雲今抿了唇,看來還是得讓他冷靜冷靜,現在這會兒根本聽不進去話。

她沉默地收拾藥箱。

陸景同聽出她要走,掀開毯子別別扭扭地說了句:“我揍了他他生氣,萬一他說我什麽壞話,什麽男女之情,你不能輕易聽信!!反正是我當時氣不過才說的胡話,不算數的,很離譜的,別信,知道吧?”

這話聽來很怪,雲今好奇地望過去,卻見少年郎耳根泛紅,眼神閃爍。

“景同,莫不是你有喜歡的小娘子了?”

“!”

陸景同下意識反駁:“沒有!”随後嗖的一下把毯子拉回去。

“沒有就沒有,反應那麽大。”

雲今莞爾,但曉得這樣的反應多半是有,少年郎臉皮薄,不愛将這種事挂在嘴邊。難道兄弟倆就為這事龃龉嗎?

“這又不是壞事,景同,你若有心儀的小娘子,不妨告訴長姐或者阿娘,到時候家裏幫你提親,不過我覺得等你考取功名之後再提會比較好,也不急于一時。”

“提個屁,你走吧!”少年惱羞成怒了。

雲今便沒再多說,提着藥箱離開。

陸景同郁悶地直捶床板,随後遲疑着,摸了下處理好的傷處。

沒過兩天,這兄弟倆看似和好了,至少見面時說話不會夾槍帶棒。

小雪這天,臨川大長公主的車辇抵達晉陽,坊間百姓一下子擁到了城門口,欲瞻仰大長公主風姿。歡兒時兒一早得知消息,吵着要去看熱鬧,午飯随便糊弄兩口就出了門。

雲今不願擠在人堆裏,只是在家翻閱畫冊,算算時間兩個孩子快回來了,便到廚房給他們做些點心。

廚娘給雲今打下手,随口聊上兩句,“少夫人待小郎和小娘子真是上心吶,怪不得他倆平時就愛纏着少夫人玩耍。”

雲今笑了笑,“他們正長身體餓得快,正餐不好好吃,回來定是餓了。”

兩個孩子也是知曉投桃報李的,這不,剛一回家,聽聞舅母在廚房,自己屋都沒回,直奔而來。

遠遠的就能聽到歡兒的大嗓門:“舅母舅母舅母!看我給你帶什麽好吃的啦!”

時兒也不甘落後地喊:“我也帶了!!”

雲今趕忙擦了手出去。

這間專做點心飲子的小廚房設在花園一隅,曲徑通幽,這會兒的季節落葉不少,家仆今晨掃過一回,如今仍積了若幹片,踩上去脆脆的,倒是悅耳。

雲今提了裙擺,循着聲音尋過去,走的是九曲橋。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綿延一片,池中錦鯉游弋,漾出圈圈波紋。

走着走着,就覺出一點不對勁,腳步微頓。

十幾步外,九曲橋的中心,是一個身穿黛藍色連珠紋翻領袍的男子,頭戴黑色幞頭,腳踏長靿靴,挺拔俊朗。他一手抱歡兒,一手抱時兒,正闊步而來。

歡兒坐在男子結實的臂彎裏,高興地朝雲今招手:“舅母——這是我們的弓馬師父!”

一邊喜滋滋地朝男子介紹,“師父,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我特別特別喜歡的舅母噢~”

霍連低低地嗯了聲,面目平和地盯着雲今,看她曬得透粉的容靥,一點一點失去血色。

他随手将兩個孩子放下。

來到雲今面前,如同一位再尋常不過的弓馬師父,叉手施禮:“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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