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傾國傾城美人皮

雍熙宮每逢重大宴事,都要在紫瑞大殿舉行。

是夜華燈初上,殿中笙歌陣陣,一派和樂喜慶氣象。

莊帝過壽,阖宮諸人做事俱比平日更加小心謹慎。

不經時,殿中已坐滿了參宴的宮妃、皇子和莊帝的宗親。

莊帝新納的婕妤可做盤中之舞,宴上伊始便為莊帝獻舞,只見她赤足踩于青翠玉盤,衣袂翻飛,舞姿翩若梁上燕。

殿中端坐的其他妃嫔也俱都是雲鬓青絲,玉柔花嬌。

帝後同席而坐,二人相敬如賓,只是皇後的氣色看起來有些恹恹,略帶病容。

李貴妃地位尊貴,自是坐在離帝後席位極近的上位,她美目微轉時帶着些許矜意,不時地睥睨着席下位份不及她、但卻容貌鮮妍的小宮嫔們。

慕芊和慕濟一同對莊帝祝了壽詞,李貴妃心中欣慰,越看自己的一雙兒女越覺歡喜。

太監呈上了李貴妃精心挑選的一尊南海珊瑚镂刻的金雕,工匠技藝高超,這金雕振翅如飛,栩栩如生。

慕氏一族本為高辛帝喾的後裔,金雕原為部族的圖騰,送這件貴禮可謂是心意獨到。

莊帝的性情一貫溫方仁厚,但對李貴妃選的這件壽禮,只是淡淡地贊了一句,像應付差事一樣。

許是什麽珍寶都見慣了吧。

李貴妃在心中這般安慰着自己。

直到太監将慕淮的壽禮呈了上來,李貴妃頓時如被冷水澆注,透心得涼。

慕淮呈上了自己親手所書的百壽圖,雖是用名貴的灑金紙所書,但那張紙的價格也就值半兩銀子。

Advertisement

他說的祝詞也再尋常不過,只說了句祝父皇壽比南山,在她聽來這句話都可謂是在敷衍皇上了。

可慕桢的眉目立即便展了笑意,他當着所有妃嫔皇子的面,稱贊慕淮這副百壽圖別致奇特,還立即命太監将那百壽圖裱了起來,要置于自己的寝宮。

當是什麽好玩意呢,至于這麽寶貴嗎?

李貴妃心中頗為不爽利,面上卻未露情緒。

壽宴已進行了大半個時辰,慕淮愈發覺得無趣。

這吃食無趣,歌舞更無趣。

但是慕桢過壽,他就是再狂悖也不能提前離宴,便低垂着眼目,想着回衢雲宮後,要抓容晞去他書房磨墨。

他今夜并無治學的心思,只是單純想看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局促不安的模樣。

慕淮本不喜歡容晞那副嬌嗲的嗓音,可現下也不知怎的,若是一日不聽她溫軟地喚他幾聲殿下,他便覺得心中不爽利。

深秋時令,鳌蟹最是肥美,尚食局用鳌蟹做了鮮甜的畢羅,也直接蒸了數百只鮮蟹。

待冒着熱氣的蒸蟹呈到莊帝面前時,他不由得憶起,賢妃生前最喜歡食蟹,慕淮便也随了賢妃。

每每到了鳌蟹肥美的時令,慕淮便要大吃特吃,這物性寒,賢妃自是不肯讓他多食。

想起多年前,他同賢妃和慕淮相處的時光,莊帝的眼中偶有溫情流動,便親自拿了蟹八件,慢慢地剝起蟹來。

多年前,他也是親自動手為賢妃剝蟹來着。

不經時,蟹肉和蟹黃完整的分離,莊帝喚了近侍的太監,命道:“把這個給滿……”

“牙”字未出口,莊帝便頓住了言語。

他剛才險些将慕淮的乳名喚了出來,這乳名是賢妃為慕淮起的,喚作滿牙。

只是自賢妃離世後,慕淮便不再如之前那般同他這個父皇親近,他也許久未喚過他滿牙。

去年他加冠時,他親自為慕淮起了小字:芝衍。

只是這芝衍當着這麽多宮妃的面,也不方便喚。

莊帝又對太監道:“把這個賞給四皇子。”

皇後側目,容色卻是淡淡,慕桢一貫最偏寵慕淮,阖宮諸人早已見怪不怪了。

她雖貴為皇後,卻沒為莊帝生下一兒半女,莊帝偏寵哪個皇子,與她的關系都不大。

李貴妃原本正細心地用纖指為莊帝剝着蟹殼,沒成想莊帝竟是将自己親手剝的蟹肉賞給了慕淮,她見狀眼中閃過一絲毒意。

她慢慢撂下手中的鳌蟹,手不易察覺地抖了起來。

待莊帝賜的蟹肉擺在了慕淮面前的高幾後,李貴妃起身施禮,對莊帝柔聲道:“這深秋時令,肥蟹最配菊花酒,臣妾近日正好釀了些,不如趁此分給各位姐妹嘗嘗。這蟹啊,佐上這菊花酒,食得才更鮮呢。”

莊帝聽後颔首,李貴妃既是主動提了,他自是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應了李貴妃的提議。

宮女陸續為各席貴主呈上了醇美的菊花酒,李貴妃的視線卻一直盯着為慕淮斟酒的宮女。

慕淮明顯是食欲不佳,微蹙着眉頭用着莊帝親自為他剝的蟹肉。

李貴妃愈看慕淮愈覺氣憤。

皇上親自賜菜,他本應感恩戴德,怎能做出這樣一副食之無味的模樣?

李貴妃雖氣,心也懸在了嗓子眼處。

她怕慕淮不會飲下那酒,如若他不飲,那她今日之功便算是白費了。

旋即,李貴妃的朱唇微微揚起了個弧度。

宴上的吃食需經數次驗毒方可呈上,除了她的菊花酒。既是她主動呈給宴上諸人的,那任誰也料不到,她會對慕淮的酒動手腳。

慕淮想必也不多做懷疑,他如着李貴妃的心願,飲下了那盞菊花酒。

李貴妃笑意愈深,片刻後,她見慕淮的鋒眉緊了又緊,手也扶上了額頭。

莊帝自是也察覺到了慕淮的異樣,他正要開口詢問時,李貴妃起身道:“四皇子想必是有些醉了,不如陛下讓宮女引着他去偏殿醒醒酒。”

因着紫瑞殿坐着的基本都是後宮的妃嫔,所以平日總跟在慕淮身側的佩刀侍衛均在殿外等候,現下伺候慕淮的是紫瑞殿的宮女。

那偏殿平素便供醉酒的官員或是王氏宗親休憩醒酒,莊帝便按照李貴妃的意思,讓那宮女推着慕淮的輪椅,将他送到了偏殿處。

慕淮只覺得自己的血液似在逆流,随時都要沖破肌膚,噴濺而出。

身上的某處也隐隐有探頭之勢。

剛才他用的吃食肯定有問題。

慕淮努力讓自己冷靜,可那歹人下的藥就是不讓人冷靜的。

此時此刻,慕淮目眦微紅,俊容陰沉得可怕。

為她推輪椅的小宮女吓得瑟瑟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待至偏殿後,那小宮女立即便逃了出去。

慕淮啓唇,好不容易才能說出一句話來,想叫那宮女把他推出紫瑞殿外,他要趕緊回宮去尋醫師。

可那宮女早已不知所蹤。

慕淮便強撐着已經贲出青筋的右臂,想要自己推着輪椅出殿。

這時,有個人攔住了他。

慕淮看清那人長相時,不由得噙了絲冷笑。

來人竟是那日在翰林院,他讓容晞責打的太監。

那太監唇紅齒白,男生女相,此時此刻,正笑着看着他。

那笑容過于瘆人,慕淮心中愈發憤怒,便斥道:“滾遠點,別在我身前礙眼。”

那小太監用雙手按住了慕淮輪椅的把手,陰陽怪氣地道:“殿下,你可知你中的是什麽藥嗎?您是個瘸子,又中了這種藥,現下唯有奴才能救你。”

——“你就別再這般高高在上了!”

那陰柔的小太監幾乎是吼着說出這最後一句話。

慕淮的額上滲出了涔涔的冷汗,眸色愈發陰鸷。

害他的人屬實會想作踐人的法子,又下春|藥,又要拿個太監來侮辱他。

他料定,一會兒便将有人至此,抓他個現行。明日阖宮便會傳,這四皇子真是乖戾,不僅雙腿有疾,還是個喜歡男人的斷袖。

慕淮冷笑了一聲,小太監見慕淮絲毫不露慌意,依舊是那副強勢的、高高在上的模樣,不由得狠狠咬牙。

藥力越來越大,慕淮漸漸覺得,他平日那雙如同被灌了鉛的腿也變得不大對勁。

那太監陰笑着要解他的衣物,他道:“你身側沒了侍衛,與廢人又有何……”

話還未畢,那小太監的瞳孔倏然放大。

他竟是被慕淮猛地扼住了咽喉,慕淮的臂力驚人,那太監覺得自己就要被掐死時,更令他驚懼的事發生了。

慕淮竟然從輪椅處站了起來!

他身量很高,單用右手掐着那太監的脖子,下得是将他往死裏整的狠手。

小太監的雙腳已經離了地,他不斷地蹬着腿,妄圖逃脫慕淮的禁锢。

他眼仁漸白,只聽見慕淮用極狠戾的聲音道:“你算個什麽東西,憑你還敢觊觎老子?當我瘸了就弄不死你個小雜碎嗎,那日在翰林院老子就應該弄死你!”

殿外淅淅瀝瀝地開始落起秋雨。

慕淮的侍衛這時已經趕到,卻見自己的主子挺拔如松地站在殿中,正用衣擺拭着手。

他身側躺了個太監,那太監死相極為凄慘,脖子的勒痕一看便是被活活掐死的。

侍從似是對慕淮突然站起來這件事并不驚訝,只是低聲向慕淮詢問該如何處置這太監的屍身。

慕淮強自抑着藥力,沙啞着聲音睨着地上那太監的死屍,心中已經知道是誰對他下得手。

他道:“明晨一早,将這太監的屍身擡到霁華宮去,算是我送那賤人的第一份大禮。”

侍衛恭敬回是。

殿中依舊樂聲陣陣,李貴妃想着那太監應該已經得手,反正慕淮是個瘸子也跑不掉。待這壽宴結束,她便要讓莊帝看看,他最寵愛的兒子到底是什麽德性。

******

出殿後,慕淮陰臉抄僻路往衢雲宮走,侍衛要為他撐傘,他卻沉眉将傘扔在了地上。

他本以為這冷雨淋一淋身,他身上的燥熱便能纾解許多,可這雨越淋,他越覺得心火漸燃。

不經時,衆人便回了衢雲宮。

侍衛們一路表情驚恐的跟在了慕淮身後,待至了容晞的居室後,便見他門都未敲便進了裏面。

一般宮中的大宴都要折騰到傍晚,容晞便趁慕淮不在的時當沐了浴。

這時她并未掩好容貌,可她到底還是謹慎,怕萬一慕淮回來的早,會露餡。

便披着單薄的素氅,邊哼着江南的小曲,邊拿了匣子準備往臉上點斑。

落雨霏霏,女子曼妙的歌聲雖低卻仍可清晰聽聞,輕哦婉轉,恰似莺啼。

慕淮已進了裏間,灼灼泛紅的雙眼正盯着容晞纖瘦的背影。

就像是狼,在看獵物一樣。

他之前便想,若她唱曲,應是極為動聽的。

慕淮慢慢走向了她。

容晞突覺周遭氣氛不大對勁,便回過身來。

甫一回身,她手中的匣子應聲落地。

随即,她瞪大了那雙極美的眼。

慕淮竟然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身上被雨水淋透,卻絲毫不顯狼狽,依舊是那副矜傲的俊美模樣。

“…殿…殿下……”

慕淮看清了她的容貌後也怔住了,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覺。

眼前女子靡顏膩理,臉龐只巴掌般大,五官精致雍秾,眉目流轉時雖稍帶着怯意,卻平添幾分惹人心憐的純媚之态。

她單披着素白的亵衣,身上泛着清新好聞的皂莢香。隐約可見,那玲珑纖妙的身段上,一抹深深的春.色。

可謂是一張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皮。

慕淮想起,史書上曾記載過兩個國家的昏庸君主,他們竟是為了一個傾世美人,不惜窮兵黩武,連年交戰,最後雙雙落得個國破的下場。

眼前女子便生了副禍國殃民的美豔模樣。

容晞被駭得連連退步,自己多年掩着的容貌竟被慕淮發現了......

而慕淮他......也絕不是個有腿疾的殘廢皇子。

二人彼此發現了對方的秘密,現下她毫無思緒,不知該怎麽辦。

容晞唇瓣輕顫時,慕淮的頭腦已喪失了思考能力,理智幾欲瓦解。

他快步走向了容晞的身前,用雙手捧住了女人溫熱的小臉,倏地俯身後便以吻封緘。

那吻強勢至極,霸道中夾着幾分生澀。

容晞輕唔了一聲,披着的單薄外氅落在了地面。

她心中一慌,想着将那衣物拾起用于覆體時,慕淮終于松開了她。

他看着她那雙慌亂的盈盈美目,嗓音已是啞極——

“容晞,救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