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想鯊我?(一更)

出宮?

慕嬈不禁一怔。

她印象中的拓跋虞一貫是個性情怪異且行事乖戾的少年, 今日她卻在他的面上見到了局促和落魄。

慕嬈覺得好笑,适才的緊張和焦慮頓消,亦将慕淮對她下達的指示暫忘在了腦後。

她為人和煦, 便耐心地問拓跋虞:“世子想去何地?若你要去禦街,那便從宣華門處出宮。若世子想去大相國寺附近的瓦子游樂,那便從長寧門那兒出去。”

慕嬈的嗓音很溫柔, 拓跋虞的墨黑的眉宇卻蹙了起來。

什麽長寧門,宣華門的,只要能讓他出去便成。

到底是求人幫他,拓跋虞耐住了平日容易煩躁的性子, 語氣平和地對慕嬈道:“那便麻煩郡主…親自引我去趟長寧門處。”

慕嬈身側的女使不悅:“世子當我們郡主是什麽身份,怎可親自屈尊為您引路?若您實在找不到路, 便問問這周遭的宮女太監, 別麻煩我們郡主。”

拓跋虞聽罷瞳孔微斂。

這女使言語總是咄咄,甚為讨厭, 不過她說得也有道理。

他本就憎恨厭惡慕淮,自是也沒必要去麻煩他的妹妹。

拓跋虞語氣淡淡,道:“也罷, 多有叨擾, 我去尋別人帶路。”

慕嬈卻再度喚住了拓跋虞:“世子,還請留步。”

拓跋虞已然走離了慕嬈數步,聽她又喚他,不禁面露疑惑的轉首,又問:“郡主可還有事?”

這時辰旭陽打頭,慕嬈迎着極盛的日光, 不禁微觑了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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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瞳孔在烈日下卻呈現着淡淡的琥珀色。

慕嬈沒有忘記慕淮交代她的事。

待走近拓跋虞後, 她溫聲又道:“這雍熙禁城偌大, 世子應是對這裏不熟悉,才找不到路的。世子想出宮,想必也是覺得待在這宮裏煩悶。我知道這宮裏有處好地方,可賞荷花,亦有游船可乘,那兒相對偏僻,還可乘涼。若世子實在無趣,不知是否可賞臉,與我共乘一輛游船,賞賞荷花?”

拓跋虞聽罷,心中頓時生出了戒備。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身量高挑,氣質溫婉又清冷的少女,覺得慕嬈同她說的這番話,怪異的很。

鹘國少女都是性情奔放且熱烈的,若對一個男子心生好感,往往會主動表達自己的傾慕,亦會主動邀男子賽馬。

可他在汴京生存過一段時日,自是知道這裏的女子都很保守,尤其慕嬈還是個郡主,斷不會主動邀請一個異國世子共乘一舟。

慕嬈察覺出拓跋虞的眼神帶着審視和狐疑,她又靠近了他幾分,随後壓低了聲音,在他耳側道:“……是太子妃想見你。”

拓跋虞看向了慕嬈精致的側臉。

她生得溫良又無害,見他看她,又沖他點了點頭。

與慕淮涼薄淩厲的眼睛不同,慕嬈的眼睛很清澈,不像是個會騙人的。

拓跋虞又想起上次,便是這位大齊郡主替姐姐傳的信。

那她應該是姐姐信任的人。

慕淮對他提防得很,自是也不肯讓他靠近姐姐。

姐姐自然也是想見他的,雖說上次在宴上,為了避嫌,姐姐都沒有看他。

但拓跋虞後來想通,姐姐是沒有辦法。

姐姐還是惦記他的,不然也不可能讓慕嬈悄悄遞他信件。

一想到即将便能見到容晞,拓跋虞心中有些興奮。

他唇畔難得有了絲縷的笑意,對慕嬈道:“既然郡主都這麽說了,我也不好拂了郡主的面子,那便同郡主去賞荷,不出宮了。”

慕嬈聽罷,卻沒有達成目的的釋然。

慕淮派人說過,待她引着拓跋虞去了宮中那荷池後,只消見到他親自乘上了荷池旁的那艘船,便可出宮歸府。

且,她要對此事守口如瓶。

不可同外人說,她見過拓跋虞。

慕淮的細作并沒有威脅她,也沒有講過她洩密後的懲罰,但慕嬈清楚,如果這事她辦不成,慕淮是不會放過她的。

雖說二人有着不遠的血緣關系,但慕嬈心中有數,慕淮只是将她這個堂妹當成一顆有用的棋子罷了。

她的人是棋子,她的婚事更是。

若她這顆棋子無用,那慕淮肯定要将其棄掉。

連帶着,她母親王氏的家族也要受影響。

雖說她是大齊郡主,看着身份尊貴,可卻有太多的事都是身不由己。

慕嬈不想為慕淮做這種惡事,她不清楚慕淮究竟要怎麽教訓拓跋虞,不過她想,好歹拓跋虞也是鹘國皇戚,是羅鷺可汗的世子,慕淮顧及他的身份,也不會索了他的性命。

那拓跋虞看着年紀尚小,但願這番不會被教訓的太慘。

拓跋虞神态難得有些放松,他穿着鹘國的服飾,人又生得妖冶俊美,如此風采的少年郎,自是引得路過的宮女紛紛側目。

容晞未對慕嬈說過她與拓跋虞的關系。

但慕嬈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她知道拓跋虞不是羅鷺可汗的親生兒子,也知道拓跋虞得五官雖生的立體精致,但卻仍是副中原人的長相。

他和容晞的眼睛又那麽像。

慕嬈便覺,二人很可能是有血緣關系的姐弟。

拓跋虞與慕嬈這一路沒怎麽講過話。

這頭慕嬈忖着心事,拓跋虞也有着自己的算計。

拓跋虞知道慕淮一直想尋機将他殺死,但因着他身份特殊,他又輕易殺不得他。

他知道,姐姐有了那個男人的孩子,且看月份,馬上就要生産了。

他不喜歡慕淮,自是也不喜歡慕淮的孩子。

縱是那孩子有了和他相連的血脈,他也不喜歡。

鹘國有一種價格高昂的奇藥,人若飲下,便可不吃不喝長達三四日,呈現一種假死的狀态。

他想說服容晞,讓她跟他走,不要再待在慕淮的身側。

但拓跋虞清楚,容晞如今不僅有了孩子,還有了地位極高的身份。

若要旁人看來,既然她已經做了大齊的太子妃,還懷了龍嗣,那日後的富貴榮華定是無盡。

誰會放着這好日子不過?

可拓跋虞卻比所有人都要了解自己的姐姐。

拓跋虞猶記得,小時侯他曾問過容晞,若她的夫君未來就是要納妾,那她該怎麽辦?

容晞那時還是被嬌養的閨秀,又是容家長女,說話難免恣意些,便回道:“若他真要納妾,那你姐姐我便同他和離,讓他同妾室過去。他若敢負我,那我瞧見些苗頭,就先把他給休了。”

祖母那時還在世,聽到後,斥責容晞道:“混說些什麽話?自古至今,但凡是有些身份的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我看就是你爹将你慣壞了,什麽話都敢亂說,也不怕傳出去叫人笑話。”

他那時還是太常寺卿的庶子容晖,見姐姐這樣說,還傻乎乎的樂了。

他的親生娘親卻面色不虞,因為她便是容炳的妾。

容晞那時意識到自己言語有失,便及時噤聲,同祖母認錯,又同姨娘認了錯。

拓跋虞深知,她姐姐但凡對慕淮有些好感,那既嫁予了他,定是受不了他有其它女人的。

可慕淮會是未來的帝王,怎麽可能會沒有其它女人?

拓跋虞知道,這是他姐姐心中過不去的坎。

而他,便要利用姐姐的心結,來誅其心。

只要姐姐松口,那麽逃出慕淮掌心這件事便很好辦了。

時間緊迫,齊鹘上次約好的第二次茶馬互市的時限将至,鹘國使臣和嚴居胥近日也是就茶馬比價的事不停休地在談判。

齊國雖乘上風,可卻還是未有結果。

不經時,慕嬈和拓跋虞終于走到了雍熙禁城那一偏僻的荷池處,池中央停着一輛舫式游船,楞格窗微敞着,裏面隐約能瞧見穿着華貴宮裝的女人和宮女的身影。

荷池旁還停着一小舟,若想去湖中央的舫式游船,便可乘舟前往。

拓跋虞和慕嬈走至岸邊後,慕嬈眼神微有閃躲,她強自鎮定着,輕聲問向拓跋虞:“世子,可會馳舟劃槳?”

拓跋虞颔首,正要跳進小舟內。

慕嬈心緒不寧,又多問了一嘴:“那世子水性可好?馳舟時,還是要小心些。”

拓跋虞已然在舟內坐定,結實的雙臂已然各持一槳,要往那游船劃去。

慕嬈身側的女使是她的心腹,主子在做什麽,她都是清楚的。

女使見拓跋虞乘的小舟漸漸劃向了游船的方向,便對慕嬈道:“郡主,我們該回去了。”

慕嬈抿着唇,清麗的眸子卻仍存着憂慮。

見這荷池旁生着一片茂密的紫竹林,慕嬈便對女使道:“且先不離開這處,你先随我悄悄地躲到那竹林中。”

女使猶豫了一下,但畢竟是主子的命令,她只得按照指示,随慕嬈進了那紫竹林中,藏匿好了身形。

慕嬈眼看着拓跋虞進了那間舫式游船,卻覺他剛一進去,裏面便傳出了扭打的動靜。

她倏地瞪大了雙眸。

只聽見“撲通——”一聲。

拓跋虞和兩個穿着宮裝的高大侍從一同躍進了荷花池中,池面登時形成了巨大的水圈,蕩起了漣漪陣陣。

慕嬈和女使皆都用手掩住了唇。

這兩個男扮女裝的侍從,是要淹死拓跋虞嗎?

拓跋虞還是個年歲尚小的少年,身形勁瘦,根本就不是那兩個身材壯碩的侍從的對手。

慕嬈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沒想到慕淮竟是這麽狠心,也沒想過她會做那索命的無常,親自将拓跋虞送到了閻王的那處。

她間接害死了一個人。

慕嬈的眼淚倏地便落了下來。

她身側的女使還算鎮定,勸慰道:“郡主,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趕快走罷。”

慕嬈颔首,剛要轉身離開此處,便見那荷池中央竟倏地染了血紅色,且不斷往上湧着汩汩的血泡。

她心跳得愈來愈快,她覺得眼前的血應該就是拓跋虞的血。

那兩個侍從應該是将他刺死了。

慕嬈哽咽了一聲,此時此景,讓她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女使催促她:“郡主,我們快走罷。”

只見菏池中央倏地冒出了一個人腦袋,他甩了甩發上的水,身子浮在水面上,且眸色發狠地環顧着四周。

慕嬈定睛一瞧,那人竟是拓跋虞。

他沒死。

慕嬈心中松了一口氣,卻覺拓跋虞似是發現了她的身影。

二人的視線遙遙相觸。

拓跋虞面色陰鸷,眸色亦像狼追捕獵物時,兇狠又狡詐。

慕嬈心跳一頓,這才同女使拔腿就跑。

拓跋虞已然迅速游上了岸,他顧不得身上淋淋漓漓的水漬,像豺狼追趕獵物般,動作迅馳地追逐着慕嬈和其女使的身影。

慕嬈到底是個被嬌養長大的閨秀,哪裏能跑得過習武的拓跋虞?

她在茂密的竹林中邊跑邊無聲地淌着眼淚。

眼見着拓跋虞就要追上她二人,慕嬈的女使忙擋護在了主子的身前,卻被拓跋虞提着衣襟,猛地甩開在一側。

慕嬈想用餘光瞥一眼那女使的狀況,拓跋虞已然靠近了她,且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身上的血腥味極重,氣勢也是極其兇殘的。

慕嬈掙紮着,想要甩開拓跋虞的桎梏。

可她沒掙紮幾下,拓跋虞便猛地甩開了她。

慕嬈踉跄地退了幾步,背部亦靠在了一顆紫竹上。

拓跋虞已然走近了她,他手中持着一把匕首,泛着銀光的刀刃上仍存着被池水稀釋的血跡。

慕嬈只覺,自己的心髒快要跳到嗓子眼處了。

只聽“咚——”的一聲,那把匕首被插.進了她耳側的紫竹上。

慕嬈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卻仍能察覺,那匕首的刀尖離她的耳朵,就差那麽一寸。

就差那麽一寸,她的耳朵就要沒了。

慕嬈因着驚駭,眼眶裏簌簌地淌着眼淚。

拓跋虞眸色陰沉,倏地将她耳側的匕首又從紫竹中拔.了出來。

他唇邊冉起了嗜血的笑意,亦用那仍帶着血漬的刀刃将慕嬈的下巴擡了起來。

慕嬈覺自己的下巴一冰,她眼睫微顫地睜開了雙目,卻正對上拓跋虞那雙充滿戾氣和殘暴的眼。

她吓得身子一軟,只聽拓跋虞冷笑一聲,嗓音泛狠地問她:“想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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