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神篇（三）
“你，認為山神的凋零與我有關？”雪女微微垂眸，輕啓的薄唇仿佛要飄出冰渣子，周身萦繞着永久不散的寒白霧氣。
“不，”真木抿了抿唇，平複了一下內心的急躁，“只是山神凋零得太突然了，要知道，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而你作為山神最寵信的屬下，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吧。”
怪不得之前的怨靈能那麽輕易地聚集力量，而且，山神凋零……可不是怨靈那種事可以相比的。
雪女轉向湖面，宛若覆着一層薄冰的冰藍色眸子靜靜地看着結了厚厚一層冰早已映不出什麽的湖面：“我只是想告訴你們，山神的事……希望你們不要再管了，不管是你還是禦神木大人。”說着周圍愈發濃厚仿佛凝滞在空氣中的白色寒氣飛快地圍繞着雪女旋轉起來，轉瞬間她的身形便消影無蹤了。
真木站在原地沉寂了幾秒，而後微微動了一下已經凍得僵住的手指，轉身離開。
離村莊人煙較遠的地方，一處就在土地廟旁的茅草屋裏此刻一反往常的冷清，熱鬧不已。
“真是……”真木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吵吵嚷嚷的某個熟悉的銀發卷毛和旁邊的那幾個人，“熱鬧哪。”
“哦嚯嚯，是的呢。”一個笑呵呵的聲音響起。
真木沉默着放低視線，看着這個比自己還矮的小老頭，繼而示意了一下那邊：“那是……怎麽回事？”
“哦嚯嚯，是的呢。”小老頭依舊笑得不知所雲，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不……”真木有些頭疼地撫額，“所以說，我問的是為什麽他們會在這裏？”
他們都是人類吧……土地神。
真木糾結地在心裏嘆了口氣。
“哦嚯嚯，是的呢。”
本來正埋頭奮力搶矮杉他們的紅豆團子吃，嘴裏塞得鼓鼓囊囊的坂田銀時聽到熟悉的聲音後猛地被嗆到了，一腳踩在凳子上雙手抓住自己脖子拼命擠着想要咽下去，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銀時，別吃這麽急，小心點。”原本有些疑惑的松陽在看到銀時被團子噎到後連忙想要幫他順順氣，卻被一旁的桂搶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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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時！你沒事吧！要被紅豆團子噎死了嗎！？”桂焦急地擰起眉頭，急急忙忙地用力拍着坂田銀時的背。
“活該。”高杉在一旁輕哼。
真木微妙地看着那個一下又一下被完全拍進盤子裏的銀色腦袋抽了抽眼角。
“小太郎，你先放開銀時，讓他喝點水。”松陽淡定地拿過茶杯。
坂田銀時連忙一把拿過茶水灌下去，等到終于順氣後也沒管剛剛讓他差點背過氣去的桂，一下子直起身瞪大眼睛看着門口的女孩：“你怎麽會在這裏！？”
空氣瞬間仿佛凝滞了幾秒。
“銀時，你在和誰說話？”高杉有些僵硬地緩緩開口。
随着高杉的話桂也眨了眨眼回過神問道：“銀時你在和老爺爺說話嗎？可是他不是一直在這裏嗎？”
松陽沒有說什麽，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門口。
因為不管說什麽山下爺爺總是笑眯眯地說着‘哦嚯嚯，是的呢’，他們也聽習慣了，本以為他剛剛是在對銀時他們的吵鬧回話，現在看來……
而此刻坂田銀時也怔在了原地，茫然地看着平靜地站在門口的真木：“真……木？”
這是真木第一次從他嘴裏正常聽到自己名字，垂下眼睑，指尖微動，卻不發一語。
“你……”坂田銀時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麽了，不知是不是剛剛紅豆團子的緣故，他突然覺得嗓子微微發疼。
你……不是人類嗎……
“哦嚯嚯，是的呢。”
山下爺爺突然的一聲‘哦嚯嚯’頓時讓在場的幾個人都回過了神。
“是銀時的朋友嗎？”松陽溫和地笑了笑，拍了拍銀時的頭，“不過可惜我們看不到呢。”
而高杉和桂正襟坐在板凳上，眼睛猶自悄悄地瞄着門口，可惜除了那個小老頭還是什麽都看不到。
坂田銀時僵硬着身體，腦子裏一片亂糟糟的，他覺得他現在應該大叫着跑掉的，可是看着真木安靜地站在那，腳下仿佛生了根似得無法挪動：“什麽啊，阿、阿銀才不害怕呢。”
真木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地嘆了口氣，走過去，來到坂田銀時面前，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被盯得幾乎要泛起濕意的水潤紅眸，眼看着他越來越僵硬，終于近乎嘆息似得無奈低語道：“我又不會吃了你，所以……”
說到最後的時候真木惡劣地微微勾起嘴角，近乎調戲地微微挑起他的下巴，食指指腹緩緩摩挲了一下他白嫩的臉頰：“別露出這麽一副好像我把你怎麽了的模樣。”
聽到這句話坂田銀時瞬間炸毛地幾乎要跳起來：“你你你……”
看到坂田銀時這副樣子，松陽眼中微不可見地松了一下，而一旁的桂和高杉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一個人在那氣惱得幾乎要跳腳。
坂田銀時也似乎發現了這種不自在，安靜了下來。
“你們認識山下爺爺？”真木掃了一眼周圍的幾個人，然後看着坂田銀時問道。
“算是吧，老師好像認識，經常帶我們來這兒吃團子。”坂田銀時抓了抓頭發，随後嘟囔着，“就我一個人能看到你好奇怪。”
“你想讓他們也能見鬼嗎？”真木沉默了一下問道。
“可以嗎？”坂田銀時呆了一下。
“別後悔就行。”真木淡淡地說道。
坂田銀時也明白了，随即靜默，然而随後頭上便是一陣溫暖。
“銀時，如果可以的話，老師也想見見。”松陽看到銀時這樣子便也明了了，撫上他的頭，然後不等他說什麽，便對着他面前的地方說道，“那麽拜托了。”
“開心眼，變見鬼。”真木伸出右手并住食指中指遮于松陽的眼前。
等眼前突現的手指移開後，松陽眨了眨眼睛，放低視線，看到了面前的真木，似是有些詫異，随即輕笑：“沒想到是這麽可愛的孩子呢。”
聽到松陽老師這麽說，高杉和桂都更好奇了，而一旁的銀時則是撇撇嘴，剛想說些什麽，在看到真木輕飄飄地朝自己瞥了一眼後便不由僵住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
“老師……”高杉眼巴巴地看着松陽，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一想到只有銀時那個笨蛋能和老師一樣看見，高杉又開始磨牙了，随即用手肘戳了戳旁邊的桂，面不改色地壓低聲音說道：“喂，快跟老師說你也想看見，這樣你就能看到肉球了。”
“老師我也想看！”桂的眼睛立刻閃閃發亮。
松陽似是有些無奈，剛想拒絕，卻突然想到了銀時對着空氣做出各種奇怪動作後別人古怪的眼神，而每次過後他只是默默地一個人抱着刀對着天際發呆。
“麻煩你了。”松陽蹲下身子對着真木微微笑。
至少……不要讓他一個人。
真木沉默地看了一眼面前被劉海遮住的臉，只能看到嘴角輕淺的笑容，以及溫潤的臉龐，最終還是給另外兩個人開了眼。
而一旁的山下爺爺自始自終只是眯着眼躺在搖椅上微微晃着，似是在看遠處又似是只是小憩。
“女孩子？”高杉看着面前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臉色有些古怪，本以為會看到可怕的東西，剛剛還腦補了一大堆，給自己做好各種心理準備，想到這裏高杉便不由微微赫然。
“肉球呢？”桂一臉茫然，“啊咧？這兒什麽時候多出了一個女孩子？”
“哦嚯嚯，是的呢。”山下爺爺突然又冒出了聲音。
真木瞥了一眼外面淡淡地說道：“天色不早了，你們該走了。”
聽着這毫不客氣甚至算得上逐客意味的話，松陽他們都不由一愣，而銀時看着外面即将步入黃昏的天色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似得眼神閃了一下：“是、是啊，松陽老師我們走吧！”
松陽聽後倒也不惱，只是淡淡地笑着：“好。”随即向高杉和桂他們招了招手。
走到門口，坂田銀時餘光瞥到還在裏面的真木，有些不自在地問道：“喂，你還不走麽？”
真木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應聲：“嗯，還有事。”
松陽似有似無地看了一眼山下爺爺，最後淡笑着帶着自己的學生離開了。
看着他們漸漸消失在夕陽中的身影，真木來到山下爺爺旁邊，徑自坐在凳子上：“山神凋零了。”
“哦嚯嚯，是的呢。”土地神還是意義不明地笑眯眯道。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小妖怪們也突然開始增多了……”
說了一會兒，真木微微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我之前去找了雪女。”
“哦嚯嚯，是的呢。”
“她讓我們別管這件事了。”
“哦嚯嚯，是的呢。”
真木無力地嘆了口氣，閉了閉眼：“雪女到底知道什麽？她是不是和山神的凋零有關？”
“哦嚯嚯，是的呢。”
真木沉默地看着外面的夕陽，目光微微放空。
“那麽，我先走了。”不知坐了多久，真木終于站起身說道。
土地神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看着真木的背影，神色不複之前一貫的笑眯眯，只餘平和：“那孩子是被和子從小帶大的。”
和子……是山神。
真木離去的身影一頓，随即沒入了黃昏，只餘土地神一個人靜靜地在搖椅上搖啊搖。
久遠的記憶中，一望無垠的雪地裏，紛紛揚揚飄着的大雪很快将那不輕不重的腳印覆蓋，銀裝素裹中一個幼小的孩子幾乎要與雪色融為一體。
“真是可愛的雪童啊，就是你給今年的冬天帶來了第一場雪嗎？謝謝呢，已經好久沒看到這麽美麗的雪景了。”
只穿着一件白色單衣的孩子赤着腳站在雪地裏，雪白的頭發，連皮膚都似乎泛着冰冷的不正常白暫，好似冰封的冰藍色眸子在聽到聲音後定定地看着來人。
是……誰？
“真想每年都看到這種絕妙的景色呢，吶，要跟我一起來嗎？”有誰撐着一把素色的傘站在面前，只看到帶着溫柔笑意的下巴以及向自己伸出的手。
而森林中，原本靜谧而帶着祥和氣氛的綠意此刻卻是被血腥所侵染。
雪女靜靜地看着下面那個人類驚恐地想要逃跑，卻被身後幹枯的手一把抓住，然後撕裂，漫天的血色，正在緩緩吞食的老人仿佛察覺了什麽朝她看來，周圍的黑氣蠢蠢欲動，雪女的神色分毫未變，一如既往的冰寒徹骨。
老人的手指猙獰地扭曲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對面的女人，然而最後卻只是迅速離開了。
雪女的視線跟随着那個不一會兒便消失的身影，随即來到殘留的滿地血肉處，緩緩冰封，在确定将所有鮮血封住後瞬間碎裂成冰屑，而地上的血跡也消影無蹤了，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