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平安京前奏
肆虐的火舌,灼熱的溫度,逐漸坍塌的私塾,以及……離去的背影。
“松陽老師——!”
坂田銀時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上的冷汗不斷地順着清俊的臉頰滑落,随即突然意識到什麽似得止住了那粗重的喘息聲。
緩緩以手掩面,坂田銀時垂下頭,額前的劉海遮去了一切神色,安靜地一動不動,整個人都仿佛要與濃重的陰影融于一體,良久,才低低叫了一聲:“松陽……老師。”
長長呼出一口氣,坂田銀時随手抄起自己的白色戰袍搭在肩上,一把掀開帳篷門,冰冷的空氣激得他瞬間将夢境帶來的沉重感消散了不少,站立了幾秒,在腦子徹底清醒後,朝守夜的火堆走去。
走近後坂田銀時的腳步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随即恢複一如既往的懶散繼續走去:“喲,高杉,怎麽是你在守夜啊?”
高杉擡起頭冷淡地看了一眼吊兒郎當走過來的銀發天然卷,随即回過頭繼續看向火堆,僅剩的那只墨綠眼中晦暗不明,仿佛在透過着那團燃燒的火焰看着什麽,映照得臉上忽明忽暗:“銀時,你也睡不着吧,明天……就可以去親手奪回我們的老師了。”
坂田銀時随意地盤腿坐在地上,緋紅的眸子掃了一眼高杉垂在身側握緊的手,淡淡地應了一聲:“啊。”總是挂着漫不經心的臉上此刻卻是意外的平靜,連那總是備顯懶色的眼睛都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不過……真的會那麽順利嗎?坂田銀時任由自己仰倒在地,将手枕在腦後,出神地盯着不見星辰的壓抑夜空,思緒開始放空。
真木在幾年前就已經有事離開了,沒告訴自己是什麽事,也沒說什麽時候回來,不過就算她回去了,看到的……也只有一片殘骸吧。
天開始蒙蒙亮,帳篷一個接一個地掀起,所有人開始整裝出發,一旁的高杉将最後燃着的火星熄滅,坂田銀時利落地起身披上白袍,帶起的風掀起一片衣角,目光灼灼,整個人蓄勢待發。
老師……等着我們。
靜谧的森林裏,一股清冽的氣息由禦神木向整個森林擴散着,帶起的氣讓整座山都微微騷動了一下。
少女睜開眼睛,低頭是纖細而略帶蒼白的手,緩緩收攏掌心,終于契合了,我的……身體。
少女目光平靜地看着面前的禦神木:“謝謝你,蒼。”
巨大而古老的禦神木晃了晃它生機勃勃的密葉,簌簌作響:“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再多說什麽了,只是既然已經被承認,那就別忘了,真木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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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木低低地應了一聲,最後看了一眼禦神木後便轉身離開,身後的烏鴉撲簌着翅膀跟了上去。
厮殺的戰場,揮手間帶走生命,噴灑的鮮血,不斷倒下的戰友,踏着滿地的屍體而前,早已無路可退,也不能退。
坂田銀時握着刀瘋狂地沖在前面,視野裏充斥着早已看到麻木的紅色,刀起刀落,沒有多想的時間,只有不斷地砍殺,雙手早已麻木,僅憑本能地想要清出一條道路,濺到身上的熟悉溫度,或許是天人的,也或許……是同伴的。
反手握刀抵住後面的偷襲,轉身間刀刃狠狠地在那個天人胸前砍下,帶出的大片血色,映射出自己殺氣凜然的銳利眉眼,內心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在不斷地積壓着,重得都要讓他喘不過氣來,浴血而立,坂田銀時似是發洩般地仰頭發出嘶啞的吼聲,宛如真正的白夜叉降世。
馬上……馬上就可以見到老師了,內心只有這個信念支撐着他清出一條通向松陽老師所在的路,坂田銀時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殺紅了眼,腦海裏有些模糊地想到,等救出老師了,一定要讓他每天每天都好好地請阿銀吃團子吃到吐,阿銀都這麽累地來救你了啊,老師……
好像殺不盡的天人不知何時如潮水般地退去,而坂田銀時也終于能看清前面逐漸開闊的視野了,已經開始隐約有些不清的血紅瞳孔在看清前面後猛地收縮了起來……
松陽……老師?
依舊是那淺灰色的長發,原本清潤的臉此刻卻是比之記憶裏削瘦了一些,而那雙阖上的眸即使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一般,但是……
“啊啊啊啊啊松陽老師——!!!”高杉晉助近乎瘋狂地踉跄着來到松陽的頭顱前。
坂田銀時一臉木然地看着那只剩一個頭顱的松陽老師,喂喂是在開玩笑嗎,這算什麽啊,在以為終于可以和老師一起回去恢複過去的生活時,內心那升起的希冀就已經被眼前這個血淋淋的現實踐踏得絲毫不留。
“銀時,接下來就拜托你了。”即使是将被帶走,松陽的嗓音也一如既往的溫和與從容。
不要啊,阿銀才不要,很累的啊,真的……
“沒事,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很快回來,所以,在我回來之前……”月色下松陽微微側頭,唇畔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請保護同伴們,請守護好大家。”那雙被綁住的手微微動了一下,左手的小手指伸出來,幾不可見地向他拉了拉勾。
騙人……明明約定好的,既然你不能快點回來,那阿銀只能來找你了,和矮杉他們。
但是,為什麽在我面前的……已經只是你的頭顱了啊!
坂田銀時突然有種想流淚大笑的沖動,這幾年好不容易熬過來的漫長攘夷戰争仿佛只是笑話一般,面前的頭顱以決絕的姿态鋒利地剖開幻想,狠狠地朝他臉上打了一巴掌,不留任何餘地地沖撞着他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內心,他什麽也沒做到,沒有完成約定,沒有保護好同伴,最終也沒有救出老師……
當年松陽被帶走後,私塾燒毀了,學生們也都解散了,有些回家了,有些在他們幾個決定去救老師後一起去攘夷,卻一個接一個地在一次次的戰鬥中倒下,然後再也沒有站起來,而他們甚至連個像樣的墓碑都沒有,從私塾裏一起出來的同窗除了他們幾個幾乎已經不剩了。
沒了,什麽都沒了……
“我們先帶隊撤退吧,然後……”良久,桂動了一下嘴唇,艱澀地說道,“把老師安葬了。”
“呵……”垂着頭跪在松陽頭顱面前的高杉突然發出了一聲近乎嘲諷的悚然低笑,“毀滅吧……”
“什麽?”桂緊鎖眉頭看着有些不太正常的高杉,沒聽清他的低語下意識問道。
“毀滅,這個堕落的世界。”高杉緩緩擡起頭,一字一頓仿佛用盡全身的恨意,墨綠的瞳中仿佛有着濃重的黑色在暈染,愈發暗沉噬人,“将這個奪走老師的世界,徹底……摧毀!”
坂田銀時木然地看着高杉眼中本來靜靜蟄伏着的野獸正翻滾着想要掙脫牢籠,在此刻名為松陽的桎梏徹底毀壞後,終于被徹底地釋放了出來,露出了可怖的獠牙,高杉毫不掩飾內心的瘋狂與堕落,有什麽東西在他身上清晰地轉變着,坂田銀時想着。
而自己的內心卻毫無想要阻止的意思,無力阻止也不想去阻止,恍惚間想到,松陽老師曾經近乎嘆息地說過,晉助這孩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是你們中最為偏激的一個,也最讓我不放心。
而當時的自己看着那個在不遠處帶着自以為沒被發現的目光亮晶晶看着松陽的某個無可救藥的師控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倒頭調了個舒服的姿勢便繼續睡去,不過現在看來,老師,你說的沒錯呢,那家夥還真是好像放出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呢,老師你快來阻止啊,那個死矮子,看上去……都要壞掉了啊……
請保護同伴們,請守護好大家……坂田銀時腦海裏不期然閃過帶着拜托和幾不可察的請求說出這句話的老師。
“高杉……”坂田銀時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不再去看地上的頭顱,嘶啞着嗓子說道,“該走了。”
“不論你們以後怎麽樣,只要別妨礙到我,不然即使是你們……”高杉緊緊抱着包裹着松陽頭顱的布包,看着沉默的坂田銀時和桂,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弧度,随即在他們再次開口前冰冷地說道,“走吧。”
一路沉默無語。
坂田銀時虛着眸直直盯着前方,那宛若利劍一般筆直前進的脊背卻仿佛随時會折斷一般。
身上背負着的沉重又一次滑落了啊,明明應該是緊緊抓住的東西,每次都想着再也不要擁有了,可每次又習慣性地撿起背負了起來,那種不是包袱而是重要之物的存在,然而卻也每次最後都以碎裂成殘渣的形式攤在他眼前,仿佛是指責着他的無能無力,腦海裏不斷閃現的繁雜記憶将他砸得頭昏腦脹。
坂田銀時想到了初見時在烏鴉嘶叫的殘留戰場上,松陽老師微笑着将手覆在自己腦袋上的溫度。
想到了自己每次上課都會在後面的角落抱着松陽老師送給自己的刀打瞌睡,偶爾醒來也總能見到那望過來的帶着無奈而縱容的微笑。
想到了夕陽下松陽老師帶着學生們回私塾時自己不經意停下腳步後他轉身微笑着朝自己伸出的手。
想到了月色下松陽老師輕拍着剛經過恐慌的自己,然後背着受傷的自己一步一步返回私塾。
想到了松陽老師被帶走而自己只能無力地跪在被熊熊大火吞沒的私塾前,死死地握拳摳住地上的泥土,聲嘶力竭地大喊。
想到了前一天還一起守夜一起喝酒的同伴在第二天便接連倒在了戰場上。
想到了很多很多,而記憶深處最深刻的就是那無論何時都是帶着溫和笑意的唇畔,然而,那從來都能讓人靜下心來的溫柔笑容此刻回想起來卻讓自己有一種近乎窒息的悲傷。
“銀時。”若有若無的熟悉聲音将自己從思緒裏拉了出來,坂田銀時停下腳步怔怔地看向不遠處那個孑然而立的少女,“真……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