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然而別人不理解, 傑克卻清楚其中內情。

已經過去了五年，阿爾曼依然沒有放棄。

五年前的那一天，他這輩子最奇妙的一次旅程結束, 與路易和阿爾曼告別, 船只駛出幾海裏, 他就聽見了遠遠傳來的一聲轟鳴巨響。

他猛地轉回頭，就在他們分別的那個方向, 滔天的巨浪，天空中流竄的巨大的黑影白光，可怕極了。

傑克雙眼瞪大，立刻身手矯健的調轉船只方向, 躍上桅杆砍斷了繩子, 拼命的拉動船帆。

安妮號立刻原路返回, 然而還沒有到半路, 前方海天之中的異象又像是被海風一吹似的，又轉瞬之間消散了。

他只能看見遠遠的海面上似乎有模糊的光一閃，裝滿了東西的小帆船孤獨的飄在海上。

傑克沒有看見敖麓弋, 只看見了很不清晰的一個小孩兒的身影，縮在船艙裏。

接下來, 他看見了畢生都不會忘記的一幕。

阿爾曼像一只鳥兒一樣, 騰空飛了起來, 渾身閃着火焰般的紅光........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個龐大的黑色影子映照其中，堅硬烏黑的身軀, 猛然張開的巨大翅翼，冰冷的火紅色豎瞳，尖銳雪白的獠牙折射着陽光, 有力的趾爪。

如果他沒有看錯，這是一頭體積只略略稍遜于安妮號的黑色巨龍。

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這頭龍騰空與海面之上，發出憤怒暴虐的狂吼，然後直直沖着安妮號飛了過來。

傑克不免腿軟的往後跌跌撞撞退了幾步，然後他該死的發現阿爾曼似乎已經理智全失了。

黑龍的胸口內仿佛醞釀着烈火，通紅炙熱如同炭火，傑克沒有等到他張開嘴，露出已經被龍焰映得火紅迸濺出火星的口腔。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轉身，狂奔，在甲板上抓起小貓一只，翻越船舷。與此同時，他已經感覺到身後滾燙的龍焰，瞬間包裹了整個安妮號。

他一頭紮進了海水裏，然而他在激烈的水流聲中還聽見了黑龍咆哮嘶吼，可憐的安妮號瞬間被炙熱的龍焰摧毀，變成焦炭散落在海面上。

傑克幾乎是不顧一切的經歷往深裏游，因為他已經驚悚的感覺到，海面上的水幾乎是沸騰起來了，他身後依然有可怕的火紅色投映下來。

但很快，海面上重新安靜下來，他才幾乎窒息的往上游去。

海面上漂浮着燒焦的安妮號的殘軀，傑克還來不及哀悼，就看見了飄在海面上昏迷不醒的阿爾曼。

這個小子趴在一塊木板上，渾身的衣服都被燒幹淨了，濕漉漉的頭發緊貼着他慘白的臉頰。

傑克沒法把他弄醒，只好帶着他游到那幾艘小木船上去。

當他精疲力盡的爬上船之後，忽然聽見遠方傳來一聲幾乎淹沒在海浪聲中的細細尖叫。

傑克立刻轉頭。

剛才還遼闊無垠的空曠海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座島嶼。

這座孤島是如此與衆不同，雪白的孤峰高聳，形狀詭異，不僅如此，島上還有一棵傑克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巍峨龐大，樹冠如雲般的巨樹。

傑克将小船開上了小島，拴在小小的碼頭上。

一只奇形怪狀的小野獸沖了過來，哀鳴着擠在阿爾曼身邊，舔舐着他的臉。

随後，這只不像狗也不像貓的小怪物就開始給他帶路，傑克只好背着阿爾曼，跟着小怪物，走過那些似乎是缺乏人照料的菜地，走上了棧道長梯，回到了半山腰上的洞穴屋裏。

阿爾曼晚上就醒了過來，傑克才終于知道內情。

知道敖麓弋消失之後，傑克無奈極了，尤其是看着阿爾曼幾乎一蹶不振的消極，短短幾天就消瘦了一圈。

而他也不得不暫時的困在了龍島上。

他倒來不及害怕驚訝阿爾曼是一頭噴火龍的事實，就開始為生計發愁了。

傑克沒法指望處于絕望中的阿爾曼做什麽，但還好，龍島上不缺吃的，甚至還有許多糧食。

當傑克發現島上沒有船，只能靠着龍才能離開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人生無望了。

他只能一邊撿起荒廢的菜地，一邊嘗試造船。

然後與此同時，他還得在說不準什麽時候情緒會崩潰變成龍的阿爾曼面前小心翼翼.....

還好，阿爾曼沒有徹底的一蹶不振，他只是無法接受路易離開的事實，當他發現自己變成龍會傷害到人，造成很大的麻煩之後，就開始努力的控制自己。

大概兩個月後，傑克和阿爾曼經歷了很多啼笑皆非，危險，神奇的事情之後，他們終于離開了龍島。

雖說傑克為人非常的不着調，但是他居然能讓阿爾曼重新燃起希望，并且主動去克服自己的本能，控制自己身為龍的那一面。

最後傑克騎着龍降落在另一片大陸上時，簡直要老淚縱橫了。

這倆月過的太不容易了。

阿爾曼也是從這一刻開始踏上自己的旅途的。

事實上這就是為什麽阿爾曼會有這麽大的毅力去壓制住自己的能力，并且試圖掌控力量變得更強。

傑克在島上點醒了他，路易消失了，但也許他只是到了世界上某個角落，畢竟他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這麽的遼闊。

而且路易最大的願望就是讓他能走出去看看，現在路易不在他身旁了，他卻對于此逐漸在意起來。

阿爾曼畢竟是龍，只要別惹上什麽屠龍勇士（如果還有的話），他不必顧慮那些對于人類來說要命的危險。

于是他與傑克分開，開始游歷每一塊大陸。

如果是別人，一定會擔心，然而傑克自己就是熱衷于冒險和周游世界的人，于是他很痛快的和阿爾曼告別了。

不過，畢竟朝夕相處了兩個月，他對這個孩子還是比較上心，在分開前教了他很多生存的小技巧，并且約定，偶爾在塔斯斯塔的港口見面。

說起來，上一次見他，還是去年的冬天了。

此時已經是初夏。

阿爾曼好像又長高了一大截！

傑克瞪大了眼，看着對方包裹在鹿皮靴子裏舒展的兩條長腿和日漸結實強壯的身板。

不愧是令貴族女人們神魂颠倒的少年，光看外表，可真是英俊，對于女人來說，這身材完全是火辣——

阿爾曼在傑克離他還有好幾米遠的時候敏銳的擡起了頭來，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中看見了他。

他那張迷人憂郁的臉龐上緩緩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阿爾曼将紙風車遞給旁邊的小孩：“去吧。”

他低聲說完，站了起來。

“阿爾曼，哦——瞧瞧你！”

傑克走上前來，上下打量他：“比我見過最有力的水手還要高了。”

他嘿嘿一笑：“要不要再來我船上幹活啊。”

傑克厚顏無恥的說。

在這五年裏，阿爾曼偶爾會在海上碰到他，如果沒有要緊的事，就會搭乘他的船，随機到下一個目的地。

傑克的船變來變去，然而他的水手經常是為了省錢随便招攬的老弱病殘，阿爾曼乘他的船，看着是不用給錢的。

然而傑克會把他當免費的勞動力使喚，雖然那些辛苦活對于阿爾曼來說輕松不過，他也不在意。

傑克巴不得讓阿爾曼就跟他當海盜算了，還能給他個大副當當。

可惜阿爾曼意不在此。

他走過千山萬水，可不是真的為了好玩冒險。

雖然找到路易的機會渺茫，但阿爾曼從來沒有停止過。

這些年來在路上，阿爾曼的心性和見識被磨砺得不同以往，他遇見了很多人，很多事，不同的國家，不同的風俗，人類的悲喜，醜惡，善良.....

阿爾曼在人世間流浪漂泊着，迅速的就成長起來了。

但也許是因為內心有所堅信，阿爾曼從不曾放縱自己，雖然他能輕易的毀滅掉一座村莊，但他一直都保持着內心的正直和善良。

雖然傑克一直不知道對方的行蹤，但他居然也開始有所耳聞，一個勇敢而正義的年輕人就像傳說一樣神出鬼沒，他幫助貧苦受壓迫的人民，懲罰那些草菅人命的人，哪怕對方有權有勢也不在話下。

他一開始不知道是阿爾曼，聽多了也就知道了。

阿爾曼最名聲赫赫的一次，大概是潛入某個小王國的王宮，殺死了用巫術迫害國王和子民的王後，最後幫助了國王的親生女兒登上王位的傳奇故事。

傳說他最後離開的時候直接飛了起來，化為一道長着巨大翅膀的黑影，快速的消失在了森林中。

也不知道那些人怎麽想的，那麽可怕的翅膀，居然能把他和天使扯上關系，覺得他是神的使者。

當然，也很快有人發覺那是勇者本人似乎是一條龍，但大多數人都覺得不太可能，要不然該怎麽稱呼，噴火龍勇者？

人們也覺得不妥，最後只好含混的稱呼他為‘有翼騎士’。

阿爾曼很快笑了一下，但他這麽多年也不是活潑的性格，那一閃即逝的明亮笑容消失了：“好久不見。”

傑克走上前來，張開雙臂煞有介事的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胳膊：“好樣的，大小夥子，之前還聽說你在另一塊大陸上，怎麽回來了？”

阿爾曼沉默下來，這讓傑克看向他。

少年勇者長的驚人的烏黑睫毛垂下來，猶豫而忐忑的遮住了雙眼中閃過的激動。

“我做了個夢——”他輕聲說。

“我覺得路易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