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蘇屹回過神來，睡意消了一點，“你介意嗎？”
裴聿禾笑了一聲，“我如果介意的話，就不會問你了。而且我知道了你很多事情，我怕你殺我滅口啊。”蘇屹覺得裴聿禾真的很奇怪，明明他自己的事情很悲傷，現在卻要用調侃的語氣講出來。
“好啊，那我想聽。”蘇屹稍微坐起來一些，扭頭看着對方。
“我媽媽年輕的時候很喜歡天文，但是外公不讓她繼續學下去了。我外公當時有個公司，把我媽媽安排進去學習，碰到了裴東明，就和他在一起了。裴東明算是入贅，但是我媽還是讓我跟他姓。後來我外公就不怎麽管公司了，我媽媽也不是适合經商的人，就把公司交給裴東明。”裴聿禾頓了頓，“我媽媽回到家做了全職太太，她雖然還想繼續研究天文，但是裴東明總說公司偶爾要她幫忙，不讓她去。裴東明把我媽完全的困在了家裏，她卻一直沒有反抗。”
裴聿禾向後靠，仰頭看着天花板，“我童年最完整的記憶就是我媽媽每天陪着我，她真的特別溫柔而且有耐心，她教會了我很多。我有的時候睡不着，她就會坐在我床邊陪我看星星，然後把我哄睡着。”
十二歲大的孩子一般都是一個人睡了，裴聿禾也不例外。只是媽媽偶爾會來在睡前陪陪他，跟他說說話，媽媽完全沒有窺私欲和掌控欲，因此裴聿禾并不逆反。裴聿禾的床邊挨着窗戶，靠在床頭就能看見外面，那時的天還可以望到星星，媽媽就和他說你看，啓明星多亮啊，我們小禾也要做那種閃閃發光的人。也會在考試之前跟他說，要放輕松，不要緊張，無論拿到多少名，你都是媽媽心中最棒最棒的寶貝。
十二歲大的孩子，也剛剛少了些童稚，剛剛開始與這個世界面對面的交鋒，而十二歲的裴聿禾呢，經歷了那麽大的變故，一個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星，心中在質問着，為什麽要把我的那顆最亮的啓明星帶走呢？考試之前也沒有媽媽來讓自己放松……
“我上學比別人早一年，我剛上初一那年十二歲，我記得很清楚，初一的第一次月考，我考了全校第一。我特別高興，想趕緊回家告訴我媽媽，然後司機來接我的，我到家門口的時候看見地上有幾個購物袋，就以為是誰不小心掉的。我跑進去以後，家裏只有做飯的阿姨。”裴聿禾停了一會兒，閉上眼。
蘇屹感覺他情緒不對，左手輕輕握住他的右手，不輕不重的捏着他的無名指，像之前裴聿禾安慰她那樣。裴聿禾感受到了，繼續開口，“那些購物袋是我媽掉的，她剛要進院子就被別人拖進車裏。後來去警察局找監控，在一個村子裏，那個人把我媽關在車裏，就點了火……”裴聿禾看着監控裏的火，拳頭攥緊，眼眶都紅了，他根本沒法想象當時的媽媽有多絕望。
蘇屹意識到後來的事情了，不願裴聿禾再回憶下去，起身跪在他身旁，抱住他，“不說了，不想了，都過去了。”手撫摸着裴聿禾的頭發，另一只手輕輕的在他後背拍着。
裴聿禾的頭埋進蘇屹頸窩，幾秒鐘之後蹭了蹭，似在找個舒服的姿勢，聲音悶悶的，“後來警察查出那個人是誰。裴東明在外面找小姐，一喝多了就說要娶人家，那個女的就當真了，把我媽媽弄走的那個人是她哥哥，沒幹過這種事才找了一個荒郊野嶺，卻沒想到那兒有一個小銀行。兩個人都是死刑。”
裴聿禾幼時放假在家，聽到家裏有開門聲音，以為是媽媽回家了。走出卧室，路過書房的時候，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他只是透過門縫看進去，一男一女，男的是裴東明，女人卻不是他媽。兩個人交纏在一起，裴聿禾像是被吓到趕緊跑回房間。直到後來學了生理衛生課，他才懂得那是什麽行為。
但是這些他沒必要讓蘇屹知道。
“裴東明本來和我媽在一起也是為了錢，我外公歲數也大了，管不住他，他又開始幹那些爛事兒，四個月前，心肌梗，死了。”裴聿禾的語氣雲淡風輕，蘇屹卻能感受他當時有多絕望，抱着他的手都更加用力，“可是他到死都不認為自己做的有錯，他怎麽能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裴聿禾說完了，蘇屹覺得太安靜了，連外面的雨聲都聽不到了。裴聿禾很長時間沒有說話，蘇屹卻能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一些濕潤。“你要好好生活，你媽媽肯定會希望她最愛的寶貝能擁有最美好的生活，她也很相信你能這樣的。你媽媽真的很愛你，在不知道你成績的時候就會去給你買禮物，考好了就是獎勵你的，沒考好也會安慰你，只不過她沒有親手把禮物送給你，這可能有點遺憾。但是她在和你相處的每分每秒都是值得紀念的，都是沒有遺憾的。”
Advertisement
“我知道的。”裴聿禾開口，聲音小小的，卻也能讓蘇屹聽清楚。
裴聿禾起身，拍拍旁邊的位置，“我的故事講完了，睡吧。”蘇屹躺下，半條小腿都直接觸碰到地面，明明已經困得睜不開眼，還是握着裴聿禾的手，另一只手輕輕拍着他的手，“不想了，不傷心了，你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呢。”
說了沒幾句，就睡着了。裴聿禾看她這副模樣，無聲的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發，“晚安。”
裴聿禾就這樣坐到天都快亮了，才躺下睡着，中途還給蘇屹蓋了回毯子，睡着睡着就又踢開了。
等蘇屹醒過來的時候，雨似乎已經停了，可天還是陰的。旁邊的裴聿禾還在睡着，蘇屹就靜靜的看着他，不算濃密卻很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心裏受過傷卻不表現出來，這樣一個人還是更适合鄭昊那種小太陽來陪着他吧。自己這樣一個人悲春傷秋未雨綢缪的人，任何愛在她身上都會有消失的一天吧，她注定會孤獨一生……
沒過多久，裴聿禾就醒了。他睜開眼就發現蘇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沒忍住笑出聲來，“偷看我啊！”
蘇屹的癡漢眼神被抓包，羞恥的無地自容，立刻轉過身，用被子蓋住了頭，“啊！你不要看我！”想了想又說，“我現在太醜啦！”
裴聿禾看着被子裏面的一小團還在蠕動着，實在好笑，他拍拍被子裏的蘇屹，“我上樓去了，你出來吧。”
“好。”被子裏傳出來蘇屹悶悶的聲音。
裴聿禾起身上樓，在衛生間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又把目光下移，無奈的笑了笑，他也不是柳下惠啊，怎麽能坐懷不亂，要不是蘇屹害羞躲起來，他還要想辦法脫身。
中午的時候，突然有人按門鈴，裴聿禾跑過去開門，發現是趙姨站在門外，“小蘇在家嗎？”
“在，我給您叫她。”
趙姨攔住裴聿禾，“不用不用，我就告訴你們電估計下午就好了，順便給你們送一些我剛做的米糕，還是熱的。”
“謝謝您，我們會好好品嘗的。”裴聿禾不是房子的主人，沒理由去說要是需要幫忙，您來找我這樣的話，畢竟還有一周左右他就要離開了。
對啊，他就要離開了……
裴聿禾拿着米糕進屋，正巧碰上往廚房走的蘇屹，“趙姨送來的米糕，你來嘗嘗吧。”
“哇，還是熱的。”蘇屹掰了一塊就往嘴裏送，“趙姨做的米糕超好吃，酒釀的味道特別濃，你也嘗嘗。”
裴聿禾也拿了一塊，“你喜歡醪糟的味道啊。”
“恩。”蘇屹點頭。
“那待會兒去超市吧，晚上我給你做醪糟湯圓。”裴聿禾提議。
“好啊，我正好去給趙姨送幅畫。”
裴聿禾似是不解，看着她。
“因為趙姨經常會給我送吃的或者幫我忙，我感覺我沒什麽能做的，就會給她畫幾幅畫或者是做幾個雕塑。”蘇屹解釋道，“趙姨的小孫女兒今年好像十七八，我有時候會教她畫畫。”
裴聿禾靠在吧臺上，笑着和她說：“你這能做的不是挺多的嘛，別總否定你自己。你如果靠你的特長去做一些事情，真的很棒。”
“我不太信我自己。”蘇屹搖了搖頭，“我想把事情做到最好，但是永遠會有比我做得好，比我強的人。然後可能我剛燃起一點的自信又被澆滅了。”
“這世界上有70多億人，沒有人會是70多億裏面最棒的，但是其實每個人都是最牛的。”裴聿禾略微彎腰，和她對視，“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蘇屹，也不會再有了，不要沒有信心，你就是最棒最牛的蘇屹。”
蘇屹被他盯得有點害羞，眼神開始躲閃，“咱們現在去超市嗎？”
裴聿禾突然無奈，自己這麽認真還是沒打動到她，“行，走吧。”
外面還有小雨，兩人拿了一把傘出門。蘇屹乞求到可不可以不帶傘，她想淋一會雨。被裴聿禾勒令拒絕。蘇屹還想再掙紮一下，裴聿禾的手直接穿過她的腦後，捂住嘴，蘇屹就這樣被帶出門。
兩個人并排走着，裴聿禾拿着傘，蘇屹抱着畫。裴聿禾将傘傾斜在蘇屹那邊，蘇屹不僅沒淋到雨，連水窪都沒踩到，因為裴聿禾每次都會在她馬上踩到的時候，把她拽回來。
剛開始蘇屹還以為他只是突然看到了，之後一看到水窪，就快一點走，想離裴聿禾遠一點，讓他夠不到自己，可是似乎并沒有用，蘇屹哀怨的看着他，裴聿禾卻視而不見。再後來，裴聿禾貌似并不想和她玩這個無聊的游戲了，一下把她拽到外側，遠離水窪，又把傘往蘇屹這邊傾斜。
走着走着就到了趙姨家，蘇屹把畫遞給趙姨，又說了幾句話，就跑回來找裴聿禾，看到裴聿禾的半邊肩膀的衣服料子顏色有點深了。這次她聰明了一些，直接站到馬路內側，就和裴聿禾說走吧。
裴聿禾看着她，哼了一聲，就擠到蘇屹和馬路牙子中間。
蘇屹真的生氣了，站在原地不動，裴聿禾低頭看她，蘇屹理直氣壯，“你自己去超市吧，我想回去了。”
裴聿禾剛開始沒有理她，過了幾秒，直接用手摟住她的腰，向上使勁，讓她的腳脫離地面，帶着她往前走。明明個子不矮，抱起來卻像一個大型娃娃一樣，還有點硌手。
“你放我下來！我要下去！！”蘇屹快速拍着裴聿禾胳膊。
“還淋不淋雨？”裴聿禾還在繼續走。
“……”
“恩？淋不淋！”語氣重了一些。
“不…不淋。”蘇屹回答的勉勉強強。
“還踩不踩水？”
“不踩。”不就是示弱嘛，一回生二回熟，蘇屹回答的迅速了一些。
“還鬧不鬧脾氣？”
“我沒鬧！”蘇屹死不承認。
“鬧沒鬧？恩？”
“…鬧了。”大丈夫就要能屈能伸。
“還繼續嗎？”
“不了。”
裴聿禾把蘇屹放下，語氣很溫柔，“走吧。”仿佛剛才咄咄逼人的是別人一般。
“哼！”蘇屹哼完，垂頭喪氣的跟在裴聿禾身後。
裴聿禾看她身子在雨傘外面了，停下來等她，然後就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道，“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