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手指下熟悉的觸感讓人很清楚這是什麽感覺。
男人手指顫了顫, 下意識的就想去扯開那層紗布。
他冷下臉, 語氣低沉急促,“這是做什麽?你也想試試失明是什麽感觸?這不是什麽游戲——”
封修縱橫商場多年, 難得有失态如此的時候。
喻微卻讓他變了臉色, 态度糟糕,語氣裏是藏不住的壓抑。
“有什麽關系, 就當體驗。”喻微躲開他的手, 輕松道。
“我一個畫畫稿的嘛,也需要靈感。我想畫一個失明的小動物......不行嗎?”
喻微倒是很看得開,還有空嘀咕。“也不是很不方便,我是不習慣, 習慣就好了。”
她摸了摸牢固的纏在眼睛前的紗布, 因為驟然失去光明而有些難以接受。
不過還好, 喻微想,她可以慢慢适應。
她從很早就想過, 怎麽做,才合适, 才能給出自己能給出的最好的。
也許是頭一次談戀愛,也許是因為特別喜歡這個人。
喻微總想做點什麽。
喻微在想到這個靈機一動的好主意的時候,完全沒覺得後悔。
怎麽說也不如做。她會的東西不多, 能幫上忙的地方也不多, 能有所感覺,不是挺好的嗎?
男人沉默片刻,才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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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絕對不會說出口, 也不會給出準确的答複。
她能這麽做,還是有些難以言喻的......複雜心緒。不是純粹的歡喜,還有些酸澀。
“現在我也是失明人士了。”喻微摸索着,抓着封修的胳膊站起來。
她彎起唇角,慢慢握住男人的手,十指相扣。
“這段時間,就麻煩封先生多照顧我啦。”
說歸說,真正過起“失明”的日子,喻微還是有些難熬。
對封宅的格局早已熟悉在心,又有封先生做的失明的布置在後,喻微才覺得不那麽難以接受,也能更深刻的理解封修這樣設置的用意。
有些地方不是嚴苛,只是必要的要求,失明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就算這樣,她也免不了磕磕絆絆,有時候還會撞到什麽。
“早說了,讓你不用這樣。”封修嘆氣,手摸到她的腦後想替她解開紗布。
“你這樣也不方便,對眼睛也會有傷害。沒有必要這樣。”
喻微熟練的雙手抱頭,以一個滑稽的姿勢躲開,卻很堅決。
“我不要。”她信誓旦旦,“我早就咨詢過醫生了,只要注意得當,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男人手指一頓。“早就?”
他突然明白過來,“在我和主治醫生交談的時候,你整天纏着護理人員問的就是這個?”
喻微有些讪讪,“是啊。”
封修拿她沒辦法。他也有些無奈,只能一再叮囑,“覺得不舒服就取下來,你沒事天天戴這個做什麽?”
“知道了,你好啰嗦。”喻微一撇嘴,膽子也大起來,“不用擔心,哎,好疼!”
被擦在腳腕的手稍微用了點力氣,喻微就只有抽氣的份。
比起生活中的不方便,長久不能視物的黑暗才更讓人備感壓抑。
封修擔心的也是這方面。他自己失明四年,再清楚不過,這種沉默無聲,不見天日的黑暗能夠壓垮多少人。
和先天性失明更不同的是,意外失明導致的局面,想要心理開解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喻微卻适應的很好。
她性子裏那種堅韌的一面爆發出來,能夠承受的負擔連封修也沒想到過。
沒有抱怨,性格都沒有絲毫改變。仍舊是笑鬧着,還學會了摸索着畫一些古古怪怪的畫稿。
“多麽難得的時刻。”喻微感嘆,“我覺得自己靈感迸發。”
她發的畫稿都上傳到微博了,還有一些記下來打算以後寫,也算是意外之喜。
程立曾經來拜訪過一次,差點被喻微蒙着眼睛的樣子吓得夠嗆。
知道她這是為什麽,一向玩世不恭的男人也有點錯愕——到最後,甚至是敬佩。
“小嫂子性子還真是有韌勁兒。”程立啧啧稱奇,“我算是服了,這一般人都做不到吧。”
哪怕他是封哥的兄弟,也不怎麽情願這樣做。
“封哥,你也不用擔心小嫂子,她也挺厲害的,完全不需要你過于小心嘛。”
“不需要。”封修正在處理程立送來的一些文件,聞言蹙了蹙眉,“她一個小姑娘,什麽都不需要做。你還想要指使她做什麽?”
程立舉手投降,幹脆認錯,“行,您老願意護着就護着,護崽子似的......祝封哥早日手術成功,哥們兒都等着呢,到時候請吃飯。”
他咧嘴一笑,“我們院子的人都請你吃飯。”
封修進手術室的前一天,喻微拆下纏了足足一個月的紗布。
長久不曾見過日光,她按照醫生的叮囑,緩了好久才慢慢适應刺目的陽光。
經歷過黑暗,才知道光明如此可貴。
喻微感嘆的看着陽光,又去看另一邊病床上,同樣取下紗布的男人。
清貴平淡的側臉,僅僅是看着也足夠賞心悅目。
封修進手術室的那天上午,封教授趕了過來。
看見明顯陪同好幾天的喻微,老教授并沒有什麽意外。
“封修這孩子真是麻煩你了。”封教授笑呵呵的說道。
他轉過頭,又責怪封修,“這麽大的事情,這時候才告訴我。”
封修神色自若,散漫道,“告訴您,也只是白讓你擔心。”
“那怎麽能一樣,”封教授念叨着,“以後我做科研,人家誇獎我,封教授真刻苦,兒子住院都還忙于研究——我這臉往哪擱?”
封修彎了彎唇角,倒也沒在意父子兩個的相處模式,“那你不說不就行了嗎?”
“這怎麽行。”封教授瞪了他一眼,“誰讓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提都不讓提?”
喻微原本還在坐立不安,看見兩個人相對輕松的談話,卻忍不住笑出來。
封修被推進手術室,喻微和封教授坐在外面的長椅上。
她垂下頭,輕輕擦了擦手裏滲出的汗意。不是不緊張,只是,在封教授這個老人面前,喻微不願意表露出來。
“哎,喻微啊......”封教授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什,什麽事?”喻微擡頭,有些磕絆的詢問。
“也不是什麽大事。”封教授和藹的笑了笑,假裝沒看見那小姑娘緊張兮兮的樣子,“我說,一直讓封修帶你到家裏來坐坐,也沒成行。”
他像是有些遺憾似的,又笑道,“這次他手術出來,再讓他帶你來玩吧,我們一家人好好吃個飯。”
喻微一怔,瞬間明白過來封教授的意思。
“一家人”......這樣的詞語,對方卻輕易的用到自己身上。
喻微沖他笑笑,也乖乖應下來。“好,我和封先生一起去。”
兩個人正說着話,那頭,寂靜的走廊裏又傳來明顯的高跟鞋的聲音。
喻微擡頭去看,看見一個穿着貴氣的女人走過來。
女人看都沒看他們,徑直走到兩個人對面的長椅上坐下,腰背筆直,一言不發。
是封先生的母親。喻微沒說話,也沒有打招呼。
倒是封教授,雖然目光有幾分複雜,還是嘆了口氣,什麽都沒說。
兩邊人沉默的坐着,等了幾個小時,手術室的指示燈才熄滅。
三個人幾乎是同時站起來,看見推車從裏頭被推出來——
“手術進行的很順利。”
大概率的成功率仍舊發生在封修身上,手術沒有留下絲毫隐患,就算有,也是非常久以後才能确定的事情。
他暫時還不能夠取下醫用藥布,必須等到醫生複診和确認之後,才能夠緩慢進行眼部的刺激。
這項檢查也足足持續了半個月。
期間喻微一直陪着他。那天封伯母确認封修沒事之後就離開了,喻微和封教授都沒把這件事告訴封修。
護士小姐姐說了可以,挑了一個陽光正好的上午,去仔細給封修的眼睛拆紗布。
沉寂多年的虛無世界,終于有亮光照射進來。
有些刺痛,甚至明亮的讓人想要捂住眼睛。對他而言,卻絕對不會如此。
封修無視掉那些不舒服,用力睜開眼睛。
他偏過頭,看見一張傻乎乎的笑臉。
“封先生!你醒啦?”喻微激動又期待。
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樣,日光正好,笑容明亮,眸子裏藏着星星。
喻微還是頭一次和封修有光亮的眼睛對上視線。
那雙漂亮的黑色眸子就像是被打磨好的黑曜石,光芒漫天,情緒流淌。
喻微看了他好一會兒,眼巴巴的,都沒等到封修說的話。
她心裏一個咯噔,忍不住有點虛——封先生......莫不是真的很嫌棄她的長相?
她長得也沒那麽醜吧!不是說愛情和長相無關嗎!都是騙子吧!QAQ
封修深深的注視她。那張臉上情緒鮮明,想的什麽都能一眼看透。
他有點想笑。他其實壓根不在乎喻微長什麽樣子——他自己外貌條件就足夠優越,這就夠了,不需要了。
“喻微。”他輕聲說。
封修露出一個足夠溫柔的微笑。“我看見你了。”
他一直一直在想,自己親眼看見這個人的時候要說什麽話。
在日光正好,陽光灑滿窗棂的時候,他卻只能想到這麽一句。
衆生芸芸,我看見你了。
我只看得見你。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