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傳言
除夕宮宴申時三刻開始,宋時矜中途回宮,抵達慶和殿赴宴時辰已過晚。
快到殿門,門口候着的內侍揚聲道:“長公主駕到。”
殿內已落座衆人紛紛起身行禮,進殿時宋時矜不經意的往席面上掃了眼,發現有處空着位置,她撇撇嘴收回視線。
“淑嘉來遲,見過皇兄皇嫂,見過太後娘娘。”宋時矜福了福身子,遙遙對上新帝宋陵郅無奈的眼。
倒是皇後姚氏利落起身,清冷的眉眼含笑,點點她右手邊空着的席面:“快來,知道你畏寒,特意給你備了暖爐。”
“多謝嫂嫂,嫂嫂待我真好。”宋時矜語氣親昵,姚皇後笑意愈深了些。
待雲霄傾身為她解了披風,這才垂眸看向臺下席面:“起。”
衆人起身入座,皆是一片安靜祥和。
唯有範太後下側中間位置的範柔安偏頭,低聲對身旁女子嘀咕道:“真是沒規沒矩,陛下與娘娘都落座多時,她才入殿,多大的臉呀叫咱們都等她。”
女子面色微微泛紅,顯然是不大适應這場合,掩口回應:“姐姐快別說了。”
“沒勁兒。”範柔安眼露嫌棄,冷嗤。
宋時矜視線淡淡掃過那處,見範柔安側頭面色不耐,心知她定是又不安分了。
趁她出神間隙,新帝宋陵郅帶着姚皇後已經連敬兩杯酒,殿內歌舞升平。宋時矜舔掉唇上的酒水,饒有興致的掃視一圈,看清底下形勢後揚了揚唇。
宋陵郅剛登基不久,後宮只有姚皇後一人,今夜殿中入列皆是朝中重臣及其家眷,小姑娘們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
這其中也包括範柔安。
範太後先前幾次建議,讓侄女範柔安入宮伺候宋陵郅,也好多些時間陪陪她,誰料宋陵郅以先皇喪期拒了,還連帶着推了登基選秀女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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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這般,範家自然坐不住。
範柔安如今已适齡,更是不能再等。
宋時矜低垂眼睫,漫無目的撥弄着盤中幾顆青豆。
容夫人因身子不适推了帖子,又因适才那事,宋時矜已經猜到今夜宮宴容铖定然不會到場,他不喜熱鬧,但也或許是為了避開她。
容铖不在,她天大的興趣也就淡了下來。
宋時矜入神,姚皇後傾身喚她,樂聲嘈雜,一連幾聲都不見宋時矜答允。
姚皇後心思細膩,以為她是身子不适,倒也并未做她想。不過臺下緊緊盯着二人的範柔安卻不以為然,她掩唇嗤笑,細碎的笑聲在歌舞突然靜下的空隙間格外明顯。
一曲結束,周遭衆人紛紛将目光擱置在她身上。
宋時矜早被雲霄提醒,收攏了思緒。
此刻聽見動靜,單手托腮定定瞧着範柔安,只想看看她又要作什麽怪。
“嘉兒瞧什麽呢,那般入神?”姚皇後趁機問詢。
她這一聲将殿內衆人的注意力轉移開,範柔安剛喘口氣,只聽宋時矜興味道:“妹妹瞧柔安今夜興致甚高,自個兒坐着都能樂呵起來,不如說出來叫咱們也一道高興高興?”
這一句話又指向她,範柔安臉色泛白,“長公主莫要取笑,臣女不過是……”
她看向宋時矜,那人正小口咬着豌豆黃,範柔安鬼使神差的喃喃:“是看這豌豆黃顏色煞是好看。”
宋時矜瞧了眼剛吃的豌豆黃,眼神頗為一言難盡。
範柔安不能吃豌豆黃,那是她一早就知道的,可此時主動要求,她怎麽能不應。
“這自是簡單。”宋時矜淺淺揚唇,快速道:“雲霄,将本宮面前這份豌豆黃賜給柔安,叫她離席前請務必用完。”
雲霄應下,擡着白玉碟去了範柔安身側。
因這場變故叫歌舞停下,此時比宮宴還未開始前都要安靜。
膽子大的朝上座望去,傳言中性情肆意的女子笑意淺淡,而正位的姚皇後神情莫辨,新帝宋陵郅垂眸一言不發,兩人似乎根本不在意宋時矜的所作所為。
直到雲霄重回宋時矜身旁,姚皇後這才執起酒杯岔開話題:“今夜除夕,舉辦宮宴也是為了熱鬧,大家都随意,不必拘禮。”
有她鋪話,歌舞才又重新開始,随後其間夾雜着輕快的笑聲與細語,氣氛融洽。
宋時矜小口抿酒,無意間撞上範柔安遞過來的憤恨眼神,她笑着眨眼挑釁。
除夕晚宴結束後的幾日接連下雪。
傍晚,宋時矜從姚皇後處回宮,想起适才姚皇後字裏行間的意思,她對雲霄道:“等過些日子,我打算辦場射箭比賽。”
“比賽?”雲霄詫異,小心地扶着宋時矜問道:“可有彩頭?”
宋時矜走的喉嚨有些幹,咽下口水道:“自然,父皇當年賞了我一把長槍,就當彩頭吧。”
這并非她随口一提的射箭比賽。
今日姚皇後說:“你也知道,如今陛下尚未掌權,你的婚事還是得早些做打算的好。”
這話實屬戳進她的心窩子。
宋陵郅與姚皇後成婚三年未有子嗣,于是她就是皇室僅有的一位公主。
她雖愛慕容铖,卻也不能不為宋陵郅着想。
途徑梅園,她聽見幾句議論聲。
“永樂宮那位的事兒聽說了嗎?”
“這幾日宮裏都傳遍了,她被容将軍不留情面的拒絕。如今還不回府,怕是擔心被宮外的人知道了笑話。”
“不能吧。”
“怎麽不能,你去問問東街那邊誰不知道,要我說這容将軍也是不知好歹……”
宋時矜眉心輕擰,扭頭看了眼一無所知的雲霄,情緒愈發暴躁。
見宋時矜越聽越臉色越難看,雲霄心驚膽戰的揚聲道:“長公主在此,還不過來問安。”
此話一出,議論聲瞬間停止,紛紛上前跪倒在路邊。
“剛剛說的什麽?”宋時矜神情淡漠。
幾個宮女低垂着頭顫顫巍巍,宋時矜輕諷:“怎麽?本宮問話你們都是啞巴嗎?”
“殿下息怒。”最靠前的宮女哆嗦,“奴婢……奴婢們也是聽來的。”
宋時矜眸子一眯:“聽來的?從何處聽來的。”
“這,這……”幾人瞬間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與容铖之事顯然已紛傳了出去,意識到這點,宋時矜勃然大怒:“去給本宮查,挨個兒問清楚,這事情到底是從誰嘴裏傳出來的。”
“是。”雲霄趕緊扶着她的手回宮。
永樂宮裏伺候的人都是老人了,卻也從沒見宋時矜的臉色這般難看過。
她踱步進殿,緊緊繃着唇角抽了腰帶丢在桌面上,腦海中不斷回蕩着方才那幾句話。
宋時矜閉眼,呼吸越發急促,臉色泛白,耳郭卻一反常态的發紅。
雲霄怕氣壞身子,斟半杯茶趕緊塞進她手心,宋時矜攥緊茶盞,手指顫抖,連帶着杯盞裏的茶水都灑出些許。
“砰”的一聲,宋時矜終究還是沒忍住,揚手用力将茶盞擲出。
茶水四濺,殿內伺候的宮女紛紛跪倒。
“殿下息怒。”
雲霄扶她坐下,輕撫宋時矜輕顫的後背,“小宮女們閑來無聊,有些風影就被議論也是常事,如今就算是傳出去,終歸也是沒什麽影響的。”
“怎麽沒有影響!”宋時矜聲音拔高,氣得顫抖:“我就是見不得他被旁人當做玩意兒當成笑柄,況且那日周遭根本沒人,我絕不信這事情沒有主謀。”
雲霄嘴角輕扯,她原本以為宋時矜是在意自己,竟沒料到這想法甚是清奇。
見她氣的狠,雲霄又連連勸解幾句,才好歹讓宋時矜冷靜下來。
宋時矜自知她脾氣不好。
素日裏雖瞧着時常笑吟吟的,但其實根本不好相處,除卻面對容铖時下意識露出骨子裏僅存的溫柔小意,她從來都不是好說話的人。
宋時矜強迫讓自己忘卻适才的情緒,掀起眼皮子吩咐道:“你親自去,查清楚這事情到底是誰在背後作妖,竟敢算計到本宮頭上,揪出來必須得讓她少層皮。”
正用膳,永樂門外的侍衛截下一名宮女。
雲霄将她帶到殿外候着,進殿禀報:“殿下,外頭有個面生的宮女,說她知曉這事兒是何人為之。”
宋時矜垂眸吃着魚片,嗯了聲,得到應允,雲霄将其帶進來。
宮女跪在殿中,宋時矜放下玉箸,攪着蓮子湯問:“你是何人?”
“奴婢是練武場外那條巷子的灑掃宮女。”
聞言,宋時矜偏頭瞧她一眼。
宮女接着道:“宮宴次日,奴婢親耳聽見這話是從範家小姐口中說出來的,她還說讓知曉此事之人盡快散播出去。”
雲霄看了眼宋時矜,她絲毫沒有反應。
“知道信口雌黃會是什麽結果嗎?”宋時矜放下湯匙,單手托腮盯着她。
宮女連連磕頭:“奴婢知道,茲事體大,奴婢不敢撒謊。”
宋時矜勾唇,淡聲問:“你想要什麽?”
“奴婢……”宮女瞧瞧擡頭,飛快地掃了一眼宋時矜,又慌張垂下眼:“奴婢常被欺負,幾次都想一死了之,這次的事情是正巧撞上,所以奴婢才來試一試。”
“說重點。”宋時矜的指尖在桌面輕扣。
宮女磕頭:“奴婢想留在永樂宮做灑掃宮女。”
雲霄顯然是沒能反應過來,宋時矜眨眼,沉默半晌:“既如此,那你便留着吧。”
得了話,宮女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幾番道謝後才慢慢退出殿外。
宋時矜的手指輕輕摩擦着另一只手背,笑了聲:“安置好她,順便找個靠得住的太監盯着,查清楚這人的底細。”
雲霄應下。
正要退下時,她聽見宋時矜嘲諷道:“範柔安這個蠢貨。”
“……”
天色漸晚,宋時矜打算出宮回府。
剛坐上馬車,雲霄不明就裏的問:“殿下這是要放棄了?”
“放棄?”宋時矜擡起染了丹蔻的手指指自己,扯起嘴角問:“我是一個會放棄的人嗎?”
雲霄擡眼看她,老實搖頭:“不像。”
宋時矜想起今日揭發範柔安的那宮女,指尖微撚:“那宮女可查出什麽了?”
“她是個孤兒,入宮多年從未見過與誰交好。”雲霄稍稍抿了下唇,“會不會是咱們想多了,或許當真是範小姐呢。”
出了宮,馬車的速度稍稍快些,車簾上的流蘇來回晃動。
宋時矜挑起簾子往外看,篤定道:“以我的了解應該不會是她,最有可能的是有人栽贓給她。”
說到此處,她又嗤笑:“這個蠢貨除了明面上耍耍小心思,她還沒那種聰明勁兒使陰招。”
她在氣頭上也想過,或許是範柔安無意間偷聽來一手為之,可轉念再想,範柔安從不去練武場,她腦子裏頭灌的水比小心機還多。
雲霄雖不解,但還是唯宋時矜馬首是瞻般的點頭附和。
冬日裏的黃昏光線黯淡,天邊更像是被籠了紗面,霧蒙蒙的。
長街上行人二三,略顯寂寥。
平寧街容府裏,倒是熱鬧的緊。
容铖手握缰繩停在門口,翻身落地,将馬遞給迎來的小厮。
管家看着他聽見動靜腳步微頓,趕緊解釋道:“府上來人了,雲家夫人帶着三小姐前來做客。”
聞言,容铖不由得有些煩悶。
雲家最近同母親走的屬實有些近了,京中傳言四起,容铖再怎麽無動于衷也起了些躁意。
他擡手按按眉心,點點頭腳鋒一轉回了梧桐苑,房門緊閉,容铖幾步過去推門而入,慶俞緊随其後。
進去後容铖解了大氅遞給慶俞,徑直坐在案前問:“查清楚了嗎?”
慶俞挂起衣裳,給他斟滿熱茶立即道:“昌州那邊毫無異動,探子遞來的消息說轉運使近來身子強健的很,公子,您查此人做什麽?”
容铖雙手交握抵住下巴,半天沒做聲。
叫人去查昌州,是因為他近日接連不斷的夢魇。
夢中不斷提醒他,三月昌州恐生異變。
容铖本是不願相信的,但到底事關江山社稷,皇上與範太後整日虛與委蛇,他在外頭不能不留心些。
此事查出的結果到底還是随了他心中所想,而那夢境幾次三番出現,容铖沒辦法不在意。
如今近在咫尺能驗證那夢的,只有二月初二祭禮——
姚皇後無端暈厥。
思及此,容铖閉上眼。
這棋下的艱難,走錯一步或許之前所有的部署都會白費。
那這局他到底賭的是對是錯?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哥哥名字:宋陵郅(zhi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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