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有糾結

卧房內，許知諾無精打采地撲在床上，只覺胃裏一團脹，呼吸困難。她翻了個身，口喘粗氣，心裏依舊堵得慌，之前有多歡欣，當下就有多失落。

原來他們辛勞所建的桃源，竟是為獄界生靈營造的度假村!

她的郁悶不單單因為害怕，在地府這三年裏，也見識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物，她之所以氣憤，是因為上邪相陵好像總隐瞞着什麽，城府深沉的模樣，還偏偏喜歡撩弄人! 而更令她揪心的是，古雪早就知道這件事……

上邪相陵! 我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本姑娘就此別過了!

許知諾從床上撐起身，決定打理包裹。黑寶卧在一旁不明其意，看見她來回走動，搬這搬那，渾身的氣場與平時很不同，于是黑寶嗷了幾聲，許知諾過去順順它的毛:"寶，你先去到外面玩會兒，我想獨自靜靜。"

黑寶很開心地甩甩尾巴，騰下床，邁着已是修長健壯的四肢，貼着許知諾繞了兩圈，出門去玩它喜歡的抓鳥游戲了。

許知諾眼瞧着黑寶扭扭屁股不見了蹤影，忽然想到，我走了，黑寶怎麽辦？還有這些年齊心共進的夥伴們呢？我就這麽放下一切嗎？

她又看向整了一半的衣物，自問，我來時兩手空空，其實這裏沒有屬于我的東西，而所獲的情意卻是真真切切，寶貴至極! 最初每天盼着回家，如今能離開時卻十分不舍，為什麽會這樣啊啊啊--

一怒之下，她将收拾好的東西統統甩翻在床。

久立床前，又開始不争氣地抽抽噎噎，忽覺身後有人，她猛回頭，見是古雪。

許知諾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負面情緒，趕緊扭頭止住眼淚，在床邊坐下。古雪也随她坐下，望向窗外，外面風和日麗。

瞥見許知諾泛紅濕潤的眼睛，又看到床上淩亂的衣物，古雪以為她是見了剛才邊界的景象過于受驚，便安慰道:"其實你不用害怕，這些能暫時出來的，都是即将贖清罪惡的獄界生靈，沒有你想的那麽可怖。"

許知諾緩着還有些紊亂的氣息，複道:"起初我是有些怕，但現在不了。其實，我們人間也有不少諸如此類的傳說，中元節還會普度亡魂。"

古雪微現驚疑，解釋:"獄界生靈有釋放期，與其放任他們去人間游蕩增加犯錯的機會，回來又會罪加一等，不如就讓他們留在地界，有個願意且能收留他們的地方，幫助他們快速淨化，還有人可以随時看管，這就是你們建桃源的用處。" 她替上邪相陵講明了原由，遲疑片刻，又問，"可是，若非害怕，為何你看似氣憤地走了？回殿收拾這些衣物又是作甚？"

平時只言片語的古雪，似乎來此為了與自己談心，這令許知諾頗為感動，終于倒出長久積澱的情緒:"我生氣是因為相陵君看似很信任我，也時常與我親近交流，好像挺在意人的樣子，但是重要的事情，他從來不說，我覺得自己像傻瓜一樣，一直被他左右操縱! 我很想盡快回去人間，卻又放不下這些年結交的地界夥伴們! 進退兩難，我讨厭這種選擇!"

古雪靜默片刻，回道:"選擇只能你自己定，不過相陵君他，從我遇見時，似乎一直是那樣，但他也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 她側頭看向許知諾，"不要忘了，這裏是地界，南域目前能安居樂業，因為有相陵君與焱飛将士們守護結界，其他幾域也一樣，各自維系寧安。否則……" 古雪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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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會怎樣？" 許知諾問道。

"按獄界的膨脹速度，還有中域死靈的威脅，整個地界都可能陷入黑暗。所以我們不能放松警惕，相陵君作為地君之一，更有重任在身，有些事情無法提前明示。" 古雪語重心長。

許知諾垂頭沉思，又聽古雪說了一句:"你最好不要愛上他。"

"我？" 許知諾的心如浪尖翻騰的小舟，苦笑道，"我經常自作多情，只要別人對我好一點，我就會很感動，想要投桃報李，甚至癡心妄想，從小就這樣…… 所以難免自作自受。"

古雪淺笑，起身對許知諾說道:"你應該回桃源走走，然後再決定是走是留。"

許知諾确實也想回去，早上沒來得及與夥伴們多言幾句。當她再到桃源時，立虎等人正坐在長廊外的一處草坪上說說笑笑，周邊擺了許多酒水點心，頗有郊外野餐的情趣。

見到許知諾，立虎起身招手，亮出大嗓門:"老大，我們找了你好久，有人看見你和君上私奔去了，你終于回了，還不快過來!"

坐在立虎旁邊的結香讓出一個位置，還沒等許知諾坐定，立虎已遞來酒杯:"如此重要的日子，你不與我們一同慶祝，是看不起咱們這些兄弟？罰酒三杯!"

結香用手肘碰了碰立虎，怪他胡言亂語，她看向神色陰郁的許知諾，柔聲道:"諾諾，你是累了吧，先用些點心。"

肥多多揀起一只紅燦燦的桃子，往自己的肚皮上蹭了蹭，抛向許知諾:"老大接住，這是我今早在果園采的，這顆最大，特地留給你的!" 許知諾接住油膩的水蜜桃，撲哧一笑。

大頭與小眼交頭接耳，大頭掏出一件東西，用靈力浮在空中遞過去:"這是我們做的萬能指南針，夜裏還可發光照明，你平常愛迷路，桃源又大，帶着它就不會走丢了。"

許知諾伸出手，一只圓形飛鳥狀的指南針落在手心裏。她摸着玉石外殼，連雕紋細節處也非常光滑，手指擦過鳥喙叼的一朵桃花時，指南針似手電筒般發出金色光芒，許知諾驚呼:"好厲害! 太漂亮了，而且有用極了，謝謝兩位藝術家!"

小眼習慣性地嗤一聲，擺手道:"客氣什麽，咱門桃源九仙都是一家人。"

許知諾執起剛才立虎遞的酒杯，起身，很江湖義氣地敬道:"我許知諾，在地界最開心的，就是這些年能與你們一同共事! 謝謝衆位一直以來的關照!" 說罷一飲而盡，差點又捺不住眼淚。她這番話說得別有用意，似乎是在提前作別，聽者卻全然不知。

不習慣贊揚的老仙也道:"許仙君客氣了，與你在一起，我們學到很多東西。桃源能建成，你的功勞最大。" 書靈官接了一句:"君上對你相當信任，背地裏一直誇你，讓我們竭力配合。"

立虎的大手往地面一拍，吆喝道:"來來，話多不如喝酒感情深，一起幹杯!"

這時，黑寶也躍入野餐群，在衆人面前轉悠一圈作問候，順便各處讨了些美食，這裏都是老熟人了。這兩年，黑寶在桃源建設中也立了不少功，生火滅火，咬植物怪，挖坑填肥，當然它也喜歡在泥裏打滾，偷吃他人的午膳，追逐可憐的紅鳥…… 大家看着它從一團小可愛變成了四肢發達的帥少，已能想象它成年後的威猛卓絕。

黑寶歡快地轉圈後，踱到許知諾的身旁躺定，将腦袋枕在她腿上，由于坐席間隙小，它舒展不開如今的大長腿，幹脆縮身成寶寶時的小模樣，趴到許知諾的腿間休憩。

許知諾取下黏在黑寶腦袋上的一根紅羽，在它背部輕輕來回劃動，黑寶看似很享受，而當羽毛摩挲至鼻尖時，它不情願地抖抖頭，用小爪撲羽毛，可愛的姿容引來周邊更濃烈的歡笑。

許知諾笑得最歡。

真要離開這裏的話，她深覺不舍。

要不再留一段時間？桃源的市集即将舉辦，這事一兩月前她也知道，而且非常期待，只是當初不曉得這也是為獄界生靈而準備。其實，為誰而備真有那麽重要嗎？重要的是與誰而做。

這番歡娛，也令兩位路經的遠觀者頗有感觸。

有一位，狠狠地揪下一朵紅薔薇，捏在手心裏，花汁沿着指間的縫隙流落，像幾抹紅血，極為新鮮觸目。

而另一位是上邪相陵，他覺得應該找個時機，與許知諾促膝而談。

當晚，他踱步到她房前，自覺地先敲了敲門。

許知諾剛好洗完衣物，拖了兩把椅子，在中間架上兩條碧玉杖晾開衣服。下面放只白玉盆接水，又讓黑寶在紫金銅爐裏噴了一團火，拿來加速幹化。差不多忙完時，聽見有人敲門，道了聲進來吧，就見上邪相陵端了只大碗走進來。

"我還以為是結香，吓我一跳。" 許知諾擡手擦汗，見到這位，立刻心起酸楚。

上邪相陵見屋內一片狼藉，蹙眉道:"你怎麽自己洗衣服？還挂屋裏？"

許知諾不想與他搭話，冷冷道:"勞動光榮。"

上邪相陵将碗放桌上，拉了她坐下，神秘兮兮地指向碗:"你嘗嘗。"

哼! 大神又有什麽花樣？許知諾頓時警惕，猶疑地打開碗蓋，看着很眼熟:"這是……？"

上邪相陵拿起小湯勺，舀出一只白圓子放在唇邊輕吹幾口，遞到許知諾的嘴邊，溫柔說道:"張嘴。" 許知諾詫異地望向他，本想回拒，卻被他喂入，只好含住慢嘗。當熟悉的軟糯甜潤在嘴裏化開時，她的心也又柔軟了:"相陵君，這是…… 酒釀圓子! 哪裏來的？"

"我親自做的，試了好些時候，沒想到挺複雜。" 上邪相陵不太自信地問，"還好吃嗎？"

許知諾點頭:"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個？"

"第一次回人間那趟，你娘說這是你最愛的甜品。"

原來他還記得這事。不僅是她喜歡，她的媽媽也很喜歡，會經常做，用糯米粉揉成糯米團，再搓成小丸子，然後合些甜米酒一起煮，還可加入雞蛋、紅棗、枸杞和桂花，入口香甜糯軟。糯米團捏成大丸子裏面加入芝麻餡，就能做成湯圓……

許知諾用手捂住眼睛，上邪相陵見她面頰濕潤，急忙道:"怎麽哭了？我以為你會開心。"

許知諾深吸幾口氣，用衣袖擦幹淚，覺得自己太脆弱太沒用了，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原本自以為的堅強去了哪裏？

她帶着酸楚和怨怒，終于不想再忍耐，一股腦兒地兜了出來:"古雪将建桃源的原由都告訴我了! 相陵君，我真是琢磨不透你，當初你說我是你的妻，将我拐來地府，說要共同做三件要緊事，如今這第一件，建桃源算是完成了! 那其他兩件呢？"

"諾諾，時機未到，我無法言說，實在是不得已。"

"你總這麽唬弄我! 你到底怎麽看待我？我在你眼裏，究竟是誰？為什麽重要的事情你總瞞着我？"

上邪相陵沒料到她如此直截了當，一時語結，一時惘然，心搖擺起來，一邊是他心心念念的靈長歡，一邊是眼前這位許知諾，她們似乎相同，似乎又很不同，該如何答複……？

"諾諾，對不起……"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我要你告訴我真相! 重要的事情別再隐瞞我!"

這是第一次面對面，上邪相陵居于下風，沉聲道:"你即将知道所有的一切，快了，不出三個月。"

"諾諾，" 他握上許知諾的手，心隐隐作痛，"請你相信我。"

"好，我最後信你一次，" 許知諾咬咬唇，說出一句狠話，"如果再失望，我們就，永不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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