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陳封與遠航科技所約定的簽訂合同的地點是總裁辦公室, 時間是一個小時之後。
畢竟現在更迫不及待的人是他。
陳封坐在出租車上,在網頁上搜索《噬夢》。
《噬夢》游戲在網上毫無蹤跡,《噬夢》漫畫的報道卻鋪天蓋地。
這是一部六年前爆火的群像漫畫, 類型是都市懸疑解密,其中的第一個案件便是解密主人公葉同方雙親飛機失事的真相。
而這個葉同方便是遠航科技公司要在游戲裏删掉的主人公, 也是那個在游戲中具有自我意識并跑出來的NPC。
這部漫畫的作者筆名為C.F,直接取了陳封名字的首字母大寫, 簡直敷衍得不行。
不過即便如此, 這位漫畫家的真實身份依舊十分神秘,百度百科上連他的姓名,性別,年齡全都标注為未知。
陳封網上搜索C.F曾經畫過的漫畫作品,可他從頭翻到尾, 在那多至20本的長篇, 短篇各種漫畫中, 沒有一個漫畫的背景是湖溟界, 沒有一個漫畫的主人公叫夜即明。
C.F從未在任何場合提到王子的名字,也沒有在任何社交平臺公開過王子的畫像。
這是他私藏的寶藏,從未同任何人分享。
不多時, 陳封便到了遠航科技的總裁辦公室。
秘書将他帶進去之後便合上了門。
賀總已經在裏面恭候他多時,兩人寒暄了一陣, 便立刻進入了正題。
賀洲把合同遞到他面前, 陳封沒動合同,說:“賀先生, 在簽訂合同之前,我還想聽一下關于NPC覺醒這件事情的具體版本。”
“陳先生,該說的事情我已經在電話裏告訴你了, 更詳細的事情,恕我不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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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封翻開合同,看了一眼,說:“關于這份合同,我覺得完全可以重新拟定一份,我可以免費給予您永久無期限的改編授權。”
賀洲不為所動:“陳先生若是看過合同,就應該知道,改編出來的游戲并不會商用,甚至不會向大衆公開,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并不是一次商業合作,而是一次私人購買。”
話外之意即,錢多錢少,根本不是問題。
陳封由衷贊嘆:“賀先生果真財大氣粗。”
賀洲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般笑了笑,他嘴唇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聲音沾染上如春風般的笑意:“財大氣粗算不上,只是想送給我愛人作為禮物。”
陳封看出來了,普通的談判對這人根本就不管用,只能以真話換真話。
陳封擡頭看向賀洲,說:“賀先生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何對那個NPC故事那麽感興趣?”
賀洲挑了挑眉,沒說話。
陳封繼續說:“賀先生認為,NPC從游戲中跑出來這件事,是誰的問題?”
賀洲猶豫了一下,回答說:“游戲程序員的問題?”
“如果我說,有可能是我的問題呢?”
賀洲皺了皺眉,擡頭看他。
陳封語氣平靜:“賀先生,我也并不是因為好奇心旺盛才來追問您這件事情的,而是因為我發現,我的其他的漫畫作品也出現了類似狀況。”
賀洲坐直身子,神色嚴肅了起來:“你漫畫裏的角色……跑出來了?”
陳封點了點頭。
賀洲終沉默了半響,忽然開口,将事情娓娓道來。
也許是因為涉及個人隐私的緣故,賀洲并沒有把事情說得太詳細,只是着重講了那個覺醒的NPC的事情。
其實事情倒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們所改編的游戲是一款全息游戲,裏面的NPC仿若真人,而其中一個NPC有了自我意識,并認識到自己只是一個虛拟角色之後,利用bug,占領了玩家地身體從游戲裏逃了出來,最後,程序員删除了那位NPC的所有個人數據,才讓一切恢複了正常。
他們一直以為這次NPC事件是因為程序的漏洞而産生的,從未懷疑竟與原作有關。
賀洲說,那位覺醒的NPC發覺事情的真相之後,曾做出不少瘋狂舉動。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頓,有些擔憂地擡起頭看着陳封,問他那位從漫畫裏出來的角色,情緒是否穩定。
陳封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何止不穩定,那人現在幾乎要把報複他立為自己的畢生目标。
賀洲識趣地停止了追問。
陳封從遠航科技公司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今天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事情,陳封感覺自己的太陽穴都嗡嗡作響。
偏偏外面還下了猛雨,陳封看着這傾盆大雨,糾結着到底是要直接沖出去,還是要披上外套沖出去。
就在這時,一位青年遞了把傘過來:“用這個吧。”
陳封愣了一下,接過傘道謝:“謝謝。”
“不客氣。”青年笑了笑。
啊,好人。
陳封發自內心地贊嘆這位素不相識的路人的美好德行。
陳封開傘走入雨中。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那位賀先生的聲音。
“邱言至,我原來怎麽不知道你這麽喜歡助人為樂?”語氣陰陽怪氣,半酸不酸。
“因為被管家塞了兩把傘,但是卻只想與你同乘一把。”
然後身後傳來了略顯激動的衣料摩擦聲。
陳封:“……”
原來賀先生的愛人是男的。
原來好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存在的。
陳封撐着傘,一步一步走下臺階,擡起頭的那一刻卻忽然愣住。
王子站在路對面,沒有打傘,也沒有躲在屋檐,雨淋濕他的頭發和衣服,他整個人都濕得不成樣子,眼睛紅通通地看着陳封,憤恨,不甘而又狼狽。
陳封心中一緊。
他步子邁得又大又急,匆匆朝着王子走了過去,并把傘舉至他的頭頂。
“你是不是知道了?”王子頭仰起頭,惡狠狠地盯着他。
陳封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王子眼睛頓時更紅了些,張開嘴,一臉憤怒地朝着陳封的胳膊咬了下去。
陳封慌忙扔了傘,用手捏住他的下巴,将自己的胳膊抽開,阻止他咬自己。
“咬出血的話,你會受傷的。”陳封下意識地去擦他臉上的雨水,因為雨水落在臉上,看起來像淚。
剛擦了兩下,他就意識過來這樣擦是怎麽也擦不幹淨,于是他彎下腰,又把傘重新打了起來。
“我恨你。”王子忽然說。
陳封說:“我知道。”
他應該恨自己。
陳封想。
他若是小王子,他也會恨自己。
陳封雖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此刻卻大抵猜出了內容。
湖溟界的戰争,王子父母的失蹤,小王子所經歷的痛苦,全是他一手造成。
他揮手幾筆在紙上造成的內容,卻成了刺向小王子最痛的刀。
他恨自己是應該的,他想報複自己也是應該的。
“你是不是喝酒了?”陳封扶住小王子搖搖欲墜的身軀,很輕聲地詢問他。
小王子沒說話,但是他的身子暈暈乎乎地往陳封懷裏靠。
陳封伸手攬住他的肩,四下張望,想要去攔一輛出租車。
可是這會兒,雨下得正大,四處連個人都沒有,更別提出租車了。
王子的頭猛地下垂,眼見着就要跌下去,陳封慌忙又環着他的腰,緊緊把他鎖到懷裏。
只是環上王子的腰時,陳封忽然感覺王子口袋裏有什麽東西打在他的手上,好像……是一根筆。
陳封看着四下無人,忽然動了心思,他伸手把那根筆從王子的口袋中拿了出來。
果然,是那根馬良神筆。
陳封拿出筆才發現身上根本就沒有紙,他摸遍全身,才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賀總的名片。
陳封脖子夾着傘,胳膊環着王子,姿勢艱難地在名片上畫了一通,面前就乍然出現了一個……三輪摩托車。
不是他不想畫汽車。
他剛剛在家裏翻了一通,雖然找到了駕照,但他畢竟失憶以來從未開過車,唯恐出什麽差錯。
至于這種三輪車,他還是在工地上開過的。
雖然在名片上畫畫所發揮的空間有限,但陳封還是盡量畫得細致,不僅畫了遮雨的棚子,還在裏面畫了軟墊和被子。
陳封把王子放進了三輪車的後面,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擦了下臉上的雨水,發現手中還拿着筆。他正準備把筆再還給王子,卻忽然發現筆上有着什麽刻痕。
陳封那根筆拿近了,趁着些路光看,才看清上面刻兩個極小的英文字母。
C.F
原來這根筆的主人是他。
陳封摸了一下這筆上的兩個英文字母,又把筆放回了王子的口袋裏,給他蓋上被子,然後蹬着三輪車回家了。
王子路上乖乖睡了一路,可是一到家就醒了。
但看樣子似乎也只是睡醒了,而不是徹底清醒。
他就坐在沙發上,死死地盯着陳封看。
陳封翻箱倒櫃找出一套幹淨的衣服,遞給王子:“換個衣服,你衣服濕了。”
“不換。”王子冷着臉把衣服扔到地上。
陳封感覺有點餓,于是從櫃子裏翻出兩根火腿腸,把其中一根剝開了,遞給王子:“餓嗎?這個口味還挺好吃的。”
“不吃。”王子冷着臉把火腿腸拍到地上。
陳封看了眼地上的火腿腸,有些心疼。
早知道不撕包裝遞給他了,這樣掉在地上還能吃。
陳封嘆了口氣,把那根火腿腸扔到垃圾桶,然後坐到王子面前,問他說:“你為什麽要和我置氣?”
王子咬着牙說:“我才沒有同你置氣。”
“好吧。”陳封換了個措辭,“你現在為什麽生氣?”
王子垂下頭,他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終于開口。
“……太蠢了。”
陳封問:“因為覺得我蠢嗎?”
王子沒有再說話,他看着濕漉漉的地面,死死地握着拳頭。
他覺得自己太蠢了。
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比他更蠢的人了。
他到底是有多蠢,才能拿着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爛?
陳封明明只是一個毫無力量的普通人類。
可他卻怎麽也抵不過他。
他曾經在永無止境的黑夜裏裹着被子小聲地哭,他曾經憤恨陳封的抛棄,并靠着對陳封的恨意活下去。
他曾經說,要讓陳封成為每一個世界最閃閃發光的存在,要徹底将他摧毀,要讓他痛不欲生,要讓他生不如死。
他暗中計劃好了要給陳封一個接着一個的身份,經歷一個接着一個的世界,品嘗一個接着一個的痛苦。
這才剛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陳封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陳封已經對消憶蟲免疫,陳封甚至成了整個湖溟界裏至高無上的光明神。
從頭到尾他都沒見過陳封痛苦,沒見過陳封傷心,沒見過陳封留下半滴眼淚。
陳封唯一的一次難過是得知陳九星死訊的那一刻,而這一刻,還偏偏只是一場意外,他頂多只比陳封提早知道了幾分鐘而已。
他的策劃從來沒有讓陳封痛苦過,他的報複從來都沒有成功。
他太蠢了,世界上怎麽會有他這麽蠢的人?
他感覺自己不管做什麽都不能徹底地報複得了陳封了。
王子一點兒也不想待下去了,他想立刻離開。
他伸出雙手撐住剩下的沙發,準備站起來。
“彭——”
由于力氣過大,他把整個沙發都給摁塌了。
沒了支撐,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濕漉漉,冰涼涼的,還紮着沙發上的木屑硬刺。
王子忽然就忍不住了,他坐在地上,崩潰大哭了起來。
他太蠢了,他連坐着都能摔倒。
陳封看見王子忽然哭了起來,吓了一跳,他看着王子坐在地上,又害怕地上沙發的碎木屑紮到他,只好把他抱了起來,放到了另一個沙發椅上,然後蹲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擦他的眼淚,問:“怎麽了,摔疼了嗎?”
滾開,不用你假好心!
王子一把打開他的手,眼睛紅彤彤的,但眼神卻是惡狠狠的,像小狼一樣。
剛剛陳封給他擦眼淚沒擦幹淨,此刻他臉頰上還挂着淚漬,陳封捧住他的臉,伸出大拇指,抹掉他臉頰的淚水,王子再次張大了嘴巴,恨恨地朝着陳封的手咬了下去。
陳封慌忙把手抽出來,但還是晚了一步,小王子牙齒太尖了,即使沒咬下去,陳封的手也被劃破了口子,鮮血在抽出來的那一刻流了出來,恰好落在了小王子的唇角。
小王子疼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陳封慌慌張張地蹭掉他唇角的鮮血,但他的唇角依舊在被鮮血腐蝕,陳封幾乎肉眼可見小王子的唇角即将要被腐蝕掉一層皮。
陳封感覺是大腦像是轟的一聲炸了,他大腦無法控制他的行動,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嘴唇已經貼到了王子受傷的唇角。
王子猛地睜大了眼睛,渾身都僵在原地,他眼睛裏還盈着淚水,身子還微微顫着,此刻卻連哭泣都忘了。
陳封忽然感覺到嘴唇觸碰到的皮膚正在逐漸修複,剛剛隐隐燒焦的氣味也消失得無蹤無影。
大腦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混亂。
一個男孩的聲音再次從腦中響起。
“親一親就好了。”
……親一親就好了。
陳封像是終于找到了什麽理由一樣,他閉上眼睛,抱住懷裏的小王子,繼續認真地親吻他嘴角的皮膚。
親吻的地方逐漸偏離,目的也忘了個幹淨。
嘴唇觸碰上嘴唇,柔軟的,香甜的,帶了一些很淡很淡的,醇香的酒氣。
他果然是喝了酒。
酒香在兩人唇齒間纏繞,不知醉的人到底是誰,身子好像踩在雲層裏,就如同浮在水面,周身漫着雲霧與水氣,托着人浮離,踩不到地面,碰不到牆角,像氣球一樣飄蕩,飄到雲裏,蕩到海裏,一望無邊際。
嘴唇離開嘴唇,呼吸也逐漸分離。
小王子唇角幹幹淨淨,不見任何傷痕,他呆呆地擡起頭,眼淚還挂在臉上,但都已經涼了。他似乎被吓到了,張着嘴,過了好半晌才發出聲音。
“……你……你為什麽,為什麽吻我?”
陳封額頭抵着他的額頭,眼睛看着他的眼睛。
他說:“因為我喜歡你。”
小王子震驚地睜圓了眼睛。
陳封笑了笑,重複着說:“小殿下,我喜歡你。”
你可以開始報複我了。
我會幫你完成你的複仇,完美的。
所以,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