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郁達夫說,他不遠千裏從杭州趕到青島,又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也不過是想嘗一嘗這故都的秋味。這北國的秋天若能留得住的話,願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三分之一的零頭。

詩人大家總是愛着北京的秋天的,中秋節前後是最好的光景,明媚清淡,鮮少憂愁。

吳雙去找關朔玩兒了,他平時很忙,周末也很少休息,只有放假這天得出半天空閑來。吳雙是去廠子裏找他的,那會兒關朔在收工,他從一輛開着蓋的跑車後面出來,身上還挂着機油。吳雙長大眼睛問關朔,你可以修這個了麽?關朔笑着搖搖頭,說只是師傅讓他來看看,他還不夠格。

他說話的時候順手把手指上的機油摸到了吳雙的臉上,吳雙下意識的用手背去擦,頓時就像是被畫了胡子的貓,關朔笑道:“怎麽跟貓洗臉一樣,得了甭擦了,我帶你去弄弄。”

兩人收拾了一會兒離開了汽修廠,廠子在豐臺,那邊兒吳雙不是很熟悉,光是公交倒地鐵的就繞了他好久。他問關朔:“咱們怎麽走?”

“我車你。”關朔學着香港電影裏的粵語口氣跟吳雙說話,但是他說話太垮了,粵語的音調他也發不出來,說的僵硬奇怪。吳雙噗嗤笑了出來,說:“車我去哪兒?”

“咱們上北海公園劃船去吧。”關朔說,“好久沒去過了。”

“哎呦北海公園多貴啊!”吳雙說,“頤和園怎麽樣,便宜點,昆明湖還大,随便兒劃。”

“太遠了。”關朔指了指前面一排自行車說,“我今兒騎自行車來的。”

“你不是騎摩托麽?”吳雙問。

“限號。”

“甭操貓了!”吳雙說,“頭一回聽見摩托車還限號的。”

關朔笑笑,說:“騎自行車怎麽了?騎自行車我就不是你哥了?”

“哎喲丢不丢人呀!”吳雙看着關朔推出來一不知道哪兒淘換的坤車,雖然嘴上這麽說着,可是當關朔拍了拍後面的車座時,他還是颠颠兒的坐了上去。

從豐臺到北海公園要騎好久,關朔帶着吳雙也沒覺得太累。他工作有段時間了,又經常需要幹體力活兒,比成天到晚街頭打架混日子的時候還結實了一些,又正值人生中最好的年華,哪兒會覺得累呢?

關朔帶着吳雙穿過一條又一條古老的胡同街道,那些尚未拆遷的大雜院保留着這座城市最後的生活習慣和氣息,只要沒有走到界面上,這個裏就保持着寧靜,沒有什麽首都的熱鬧和體面,有的只是他們小時候熟悉的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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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還未來的太濃重,仍舊有夏天的尾巴,天氣已經是涼爽的了,還有幹淨的風。中秋節大家都出門了,路上的車不是很多,陽光透過樹蔭投下斑駁的影子,密密麻麻的,關朔載着吳雙,少有的悠閑。

“雙兒。”關朔回頭說了一句,“哥騎不動了。”

“不管。”吳雙靠在關朔的後背上,“你自己選的,哭着也得騎到頭。”

“小兔崽子。”關朔笑道,他嘴上說自己騎不動了,可未見什麽疲态。路不寬,兩邊是各種小店,紅牆綠瓦,賣吃的賣玩的,店主人懶洋洋的看着鋪子,偶爾有流浪的貓狗經過,也俱是一派懶洋洋的樣子。

音像店的喇叭開的大,沒放什麽爛大街的三流網絡歌曲,這年頭,實體已經不景氣了,多少賣個情懷,放的音樂離着關朔和吳雙的年紀很遠,大約屬于最為絢麗的八十年代,曲調悠揚浪漫,只言片語道破甜蜜哀愁。

關朔跟着那個調子哼了起來,吳雙靠着他的後背感受到了震動,問:“唱什麽呢?”

“為何我心分秒想着過去,為何你一點都不記起。”關朔還沒唱完就被吳雙打斷了。吳雙捶了一下關朔後背,說:“得了就你這粵語,不知道的還以為平谷來的呢,甭唱了。”

關朔哈哈笑了笑,沒有繼續唱下去了。他們遠離了歌聲,只能将将聽到一個模糊末尾。

情義已失去恩愛都失去,

我卻為何偏偏喜歡你。

“雙兒,你蹬兩腳啊,船都歪了。”

“啊?不用了吧,就這麽跟中間兒停着吧,躺着吹吹風多好,劃遠了還得往回劃。”

“你看你懶的。”

“勤快的都是勞碌命。”吳雙本來閉目養神,說這話的時候他睜開眼看了看關朔,擠眉弄眼的一笑,又閉上了眼,優哉游哉。

“我就應該約你去打臺球才對,省的叫你數落。”關朔笑道,“白眼狼。”

“我這不也納悶兒呢麽!”吳雙說,“你什麽時候也幹了這麽娘們唧唧的事兒來?不是你風格呀。”

“沒勁,就想找地兒歇會。”關朔把腿架在中間的小桌子上,“你還記得小時候麽,學校春游總愛來這種地方,我記得我上小學的時候,每年雷打不動去景山公園,也不膩歪。”

“我就記得我們有次春游去的故宮,我長這麽大,就去過那麽一次故宮,烏央烏央的人,我他媽再也不想去了。”

“哈哈。”關朔笑着往後仰了仰,“等你上了大學,遇見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同學,說不定就得當地陪帶着他們滿大街的逛。”

“我?我出門就知道自己家門口的路怎麽走,就今天去找你還兜了半天圈子,讓我帶路回頭的得帶到保定府去。”吳雙說,“再者說了,我可考不上大學,考大學太難啦。”

“也不至于吧。“

“嗨,我不想提這事兒,麻煩。”

關朔沉默了一陣,說:“其實上學也挺好玩的。”

“哦……”

吳雙脫了外衣蓋在自己的眼睛上,溫度正好,有微風出過,有吹起漣漪的水聲,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好像蹬了一下午自行車的人是他一樣。關朔坐在他對面,看着吳雙仿佛癱瘓一樣的仰着,全無困意。

他肚子裏沒什麽文墨,描寫不出此刻的美好,只說的出海面倒映着美麗的白塔,四周環繞着綠樹紅牆。在過去的小一年裏他都過的疲憊不堪,好像遭了那樣一樁事情之後就很難把自己調整到現實的生活中,他不知道是自己與世界格格不入還是怎麽了,只覺得一切從頭開始都是說的簡單。

這會兒他終于能喘口氣了,兩人在北海溫柔的水面上漂泊,與世隔絕,無人打擾。

關朔不擔心時間的流走,晃蕩到快要關園子的時候才想起來要叫醒吳雙。他動作輕緩的往吳雙那邊移動,重量的變換讓船身傾斜了一下,吳雙皺着眉撓了撓脖子,頭歪到了朝向關朔的一邊。關朔坐在他身邊,他們靠的極近,好像能觸碰到溫熱的鼻息。

“雙兒?”關朔小聲叫了叫,吳雙沒醒。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情緒和沖動,不知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親到了吳雙的嘴唇。

只是稍微碰了那麽一下,關朔就好像被電到一樣縮了回來,整個人呆愣住,慌亂的逃一樣的回到船的另外一邊。他的動作太大了搖晃醒了吳雙,吳雙睜開眼睛,哼唧的問:“你幹嗎?跳大神兒吶?”

“哪兒呀。”關朔企圖通過笑來掩飾剛才的尴尬,“醒醒吧,該關門了,晚上想吃什麽?”

“不知道,你說吧。”吳雙伸了伸懶腰,一回頭,驚道,“這都漂哪兒去了啊!你怎麽不看着點啊都要瞧不見岸邊兒了!”

“那是你瞎。”關朔說,“得了,往回蹬吧。”

手動槳推起波浪,擾亂了一池夕陽的餘晖,等船劃走了,褶皺的水縫再合上,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水面上只留下了一片落葉,湖心一點,誰也沒發現,但是卻與方才不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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