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主人~”淩音看到顏珞飛, 激動地朝他跑去,結果才跑出兩步就被自己過長的褲腿絆倒,“哎呀”一聲撲倒在地上,剛好倒在顏珞飛腳邊。

顏珞飛低頭看他一眼, 什麽也沒說, 将視線轉向他身後的男子。

那是個神情冷冽的男子, 有着一頭潔白無瑕的長發。

此時,他正沉默地跪坐在地上,左半邊身體,整條胳膊消失無蹤, 腿部只剩大腿, 沒有小腿, 殘缺得非常嚴重。

好在他的臉還是完整的, 神情雖然冷冽,可臉部的輪廓十分柔和,比起“俊”, 用“美”來形容或許更貼切一些。

只是他的左眼比右眼淺很多。

右眼是湛藍的, 左眼只剩一層淺淺的青藍, 瞳孔一動不動,就像個無用的擺設。

“冰弦。”顏珞飛試探着喚了一聲,直接飛身越過地上的淩音,來到男子身前蹲下, 一只手按上他的胸口, 注入自己的魔力。

血契被喚醒, 可冰弦身上的傷絲毫沒有要複原的跡象。

“主人,不要白費力氣。”冰弦忽然開口,和神情一樣冰冷的嗓音裏聽不出情緒。

他擡起自己完好的右手, 抓住顏珞飛的手腕:“我的本體不再完整,無論主人如何修複,我都變不回原貌。”

“為什麽會這樣?!誰幹的?!”顏珞飛看着冰弦空蕩蕩的袖子,微微皺眉,心疼得不行。

堕魔之前,他最常用的兩個法寶,一個是伏妖扇,另一個便是破陣琴。

雖然堕魔之後,因為不怎麽依賴法寶了,所以他對所有的法寶一視同仁。

可燎心和冰弦在他心中的地位,依然無可取代。

這個時候,靳無塵飛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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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看看淩音會不會又黏着顏珞飛不放,沒想到會看到這麽一個“殘破”的美男,不由一愣:“無法修複麽?”

回答他的是跟下來的風熾羽:“本體缺失了一塊的話,得重新煉制才行。可重新煉制,靈識會不會受影響,誰也說不準。”

他話音剛落,便見顏珞飛動作溫柔地将冰弦橫抱了起來,然後轉身走上臺階:“我且抱你上去,有太多的話想問你。”

冰弦“嗯”了一聲,全身放松任由顏珞飛擺布。

他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主人,心裏又激動又感慨,面上卻是什麽都沒表現出來。

淩音看着顏珞飛的背影,心裏那叫個郁悶啊……

可最終只能憋着一肚子氣追上顏珞飛。

萬萬沒想到,剛上了兩層樓梯,顏珞飛便頭也不回地開口:“淩音,我不是讓你去找定坤筆和玄樞棋麽?”

“主人,這你可錯怪我了。”淩音委屈,“我找遍整個人界,修真界能找的地方也都找了,可……已經從這個世上消失的東西,要如何才能找到?”

聽到這句話,顏珞飛腳步一頓,心裏騰升起一股怒氣,以及深深的怨恨,可因為不知道自己該怨恨的對象是誰,再加上懷裏抱着冰弦,所以最終,他什麽也沒做,只是再次開口時候聲音冷了很多:“你可見到劫影和玉蝕?”

“見到了。”淩音回應,“還見到了一些別的法寶,讓他們幫忙一起尋找,可他們效率太低,還不如凡人對我有用,我便沒有與他們同行。”

顏珞飛:“把他們叫回來,全部。”

淩音:“……”

“他們沒用了。”顏珞飛說完這句話,不再多言,飛身去往大殿。

靳無塵皺了下眉,不得不跟上去。

可才上了兩層臺階,一個青藍色的光團飛至他眼前。

他愣了一下,往光團中注入自己的靈力,不多時,光團展開,現出一封信來。

【副門主親啓:門主要您速速回天陽仙門見他,完。】

看完信,靳無塵擡手将信抹去,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是一陣煩躁。

他意識到,他不想回去。

可師父之命不能不從,所以他只能頭也不回地對風熾羽說:“風掌門,請替我轉告大師兄,我回一次天陽仙門,即刻回來,這段時間便有勞風掌門替我看管着大師兄了。”

“你回去做什麽?”風熾羽皺了下眉,覺得這個世上除了靳無塵,根本沒人看管得了顏珞飛,他可不想接這燙手山芋。

“師父召我回去,我不能不回。”靳無塵回應着,從袖裏乾坤召喚出一柄劍,飛身踩到劍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的風熾羽,“倘若你安撫不了我大師兄,便說,只要他乖乖在此等我回來,我便要了他。”

說罷,他根本沒給風熾羽回應的機會,禦劍朝天陽仙門飛去。

風熾羽目瞪口呆。

啊這……天陽仙門的人,說話都這麽直接的麽?

還沒反應過來,一道藍光落下,快要落地時現出人形,是藍溪。

他朝風熾羽彎腰作揖,淡淡地開口:“風掌門,我會替無塵仙君幫您一起穩住主人,還請風掌門放心。”

風熾羽嘆了口氣,這下是想袖手不管都不行了:“罷了,貧道盡力而為。”

顏珞飛将冰弦一路抱進後殿,将他抱到床上,手指摸過他殘缺的身體,還是止不住地心疼。

他的法寶和他共享金丹期的修為,別說在人界,在修真界也可以橫着走,會傷成這樣,多半是因為五十年前的那場大戰。

顏珞飛想到自己被困在魔氣亂流裏的五十年,萬幸他是器修,可以給自己煉制身子,若非如此,頂着一個殘缺的身子活着,還不如去死。

可冰弦,他頂着這個殘缺的身子度過了整整五十年。

“主人莫要為我傷心。”冰弦全身放松地躺在床上,說話的時候,眼睛并沒有看顏珞飛,而是看着天花板,“這是戰鬥造成的傷,是我身為法寶守護過主人的證明,所以我不後悔,也不覺得痛苦,并慶幸自己堅持活了下來,得以與主人重逢。”

顏珞飛抿了下唇:“我等會兒便為你造個假肢,讓你自己活動自如。”

冰弦愣了一下,沒想到顏珞飛會說出這樣的話。

即便是面對沒有堕魔的顏珞飛,冰弦覺得自己的結局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要麽,回爐重造,變成一個全新的、完整的他,但他将不再是他。

要麽,被永遠棄置在袖裏乾坤,不銷毀已是主人最大的仁慈。

可主人竟說要為他造個假肢?

“主人,假肢并不能修補我的本體,我的弦已斷,再也不能為主人破陣殺敵……”

“若我想要破陣殺敵的法寶,再煉制一個便是。我想救的是你。”

顏珞飛輕描淡寫地說着讓冰弦情緒波動的話,說罷,不等冰弦回應便問出了自己現在最想知道的問題,這也是他拼命想找到破陣琴的理由:“告訴我,冰弦,五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定坤筆和玄樞棋又在何處?”

“主人失憶了啊……”冰弦恍然,“看來主人這些年過得并不好。”

“五十年間發生了什麽就別提了。”顏珞飛一點都不想回憶,“我只想知道五十年前發生了什麽?”

“定坤筆和玄樞棋。”冰弦決定先回答這個問題,“若不是我被魔尊一掌拍碎,或許也會跟他們一樣,為了保護主人進入魔氣亂流……”

“什麽?”顏珞飛愣了一下,對這件事沒有任何印象。

“主人連魔氣亂流也忘了麽?”冰弦理解錯了顏珞飛疑惑的點,解釋道,“五十年前,魔尊出世,企圖殺光所有人類霸占人界,修真門派聯手應戰,大戰之末,仙魔之氣互相交織,引發魔氣亂流。”

頓了一下後,他接着說:“在那之前,魔氣亂流只存在于傳說中,是個可以撕毀一切的空間,沒人知道它如何形成,只知被卷入的人,無論是神是魔,都必死無疑,所以,魔氣亂流也被稱為地獄的入口。”

“雖叫魔氣亂流,但那裏高速流動着的不只有魔氣,還有仙氣、煞氣、怨氣、死氣。之所以稱之為魔氣亂流,只是因為修真之人覺得那東西十分不詳,不詳之物,通常會被冠以魔之名,卻不知道,它對魔來說同樣是災難。”

“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一點,以為是魔尊的力量,只有主人發現了魔尊也怕那東西。”

“于是主人拼死将魔尊推入其中……”

随着冰弦的話,顏珞飛一直混沌不堪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

魔氣亂流形成之時,修真界傷亡慘重、屍橫遍野,已經沒什麽人能戰了。

魔尊攻擊他的時候,冰弦不聽他的使喚替他擋了一擊,雪色的琴身當場碎裂。

不止是冰弦,那場戰鬥中,有太多的法寶為他殒命,讓他感到悲痛的同時,憤怒至極。

為何要出來送死?!

都瘋了嗎?!

原本顏珞飛不想送死的,他答應了靳無塵要活着回去,他不想讓靳無塵在知道自己的死訊後露出失望和悲傷的表情。

可是,犧牲了那麽多法寶,他無法維持冷靜。

再加上,他身為一個在後方戰鬥的輔助,眼睜睜地看着頂在自己前面的修士一個接一個死去,那種無力的感覺,和被逼入絕境的崩潰,現在的他回憶起來,連靈魂都為之陣痛。

所以,在發現魔氣亂流的存在後,他腦子一熱,直接朝魔尊沖了過去,想要借着魔氣亂流與他同歸于盡!

可魔尊的力量太強了,還差一點點,還差一點點他就能把他推進去,可他做不到。

他只能拼盡全力封鎖住魔尊的行動,對自己的同門喊話:“幫我!我快堅持不住了!幫我!!!”

于是,被徹底卷入魔氣亂流的前一刻,顏珞飛看到的是同門刺來的劍。

原來那個時候,他所感受到的強烈情緒,并不是對同門的恨意,而是對這過多的犧牲感到的無力和悲痛。

那之後,他的世界徹底陷入了黑暗,無時無刻不在遭受身體和靈魂被撕裂的劇痛。

他究竟,為什麽要找回這段記憶?

找回了這段記憶,才發現,原來他之所以失憶,不是堕魔的後遺症,而是他自己想要忘記。

他不願面對那段記憶。

不願面對的,不是自己被卷入魔氣亂流的真相,而是自己被卷入魔氣亂流前看到的一切。

修士的死,同門的死,法寶的死。

悲痛、憤怒、無力、絕望……

這樣的記憶,究竟為什麽要找回來?!

“啊啊啊啊啊——”

強大的魔氣從顏珞飛身上爆發出來,以他為中心朝四周席卷而去。

冰弦閉上眼睛,坦然忍受着顏珞飛給予的壓迫。

屋外的不殺被強大的氣流整個掀飛,在空中翻了兩圈後,單膝跪地艱難落地。

就連還在臺階上的風熾羽和藍溪,也被這股強大的力量逼退了好幾步。

尤其是藍溪,一個沒站穩從臺階上滑下去,竟直接掉到了山腳,然後仰躺在地上,看着突然變黑的天色失了會兒神。

魔嬰期的魔,将自己的魔氣全部釋放出來,意味着什麽?

這是在向整個修真界宣戰……

藍溪知道顏珞飛沒有這個意思,可一個連自己的魔氣都控制不好的魔,修真界會如何處理?

适應了這股強大的壓力後,藍溪從地上爬起來,轉身看着靳無塵離去的方向,抿了下唇。

無塵仙君交代給他,讓他看管顏珞飛的任務,他怕是完不成了。

那日,整個修真界都感受到了顏珞飛強大的魔氣,舉界震動。

那日,人界的修士和魔修也都感受到了這股魔氣,修士嚴陣以待,魔修欣喜若狂。

那日,顏珞飛所有的法寶,包括燎心在內,體內的血契都被強制喚醒,不得不回應主人的召喚。

燎心坐在高高的屋頂上,單手支着腦袋,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比不過啊……罷了,打不過,我還有色相可以賣。”

另一邊,離喧林主人睜開眼睛,抿了下唇,幽幽地嘆息了一聲:“該來的,還是來了……”

顏珞飛宣洩似的釋放完自己的魔氣後,一個沒站穩跪坐到冰弦床邊,擡手遮住自己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中噙滿淚水。

記憶可以輕易取回,可那些記憶中承載的悲痛,不是他可以輕易承受住的。

原來,說什麽想要靳無塵,都是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逃避這段慘痛的記憶……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從他的袖裏乾坤鑽出來,在他身側化作人形。

即便是待在袖裏乾坤,雲粼也感受到了顏珞飛情緒的波動,讓他無法入睡,便爬了出來。

他出來後,先看了眼床上的冰弦,然後将視線轉向跪在床邊的顏珞飛,在他身邊跪下,伸手摟過他的身子:“主人,不要哭了,不開心的話睡一覺就好了。”

顏珞飛沒有回應。

雲粼無奈地嘆了口氣,湊到他臉側,在他臉上輕輕一吻:“無論發生什麽,雲粼都最喜歡主人了~所以主人一定要好好的哦。”

說罷,他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重新站起身,一邊揉眼睛一邊轉身看向殿外:“小殺。”

不殺走進來,驚魂未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雲粼?”

“沒大沒小,喚我雲粼兄長。”雲粼說着,又打了個哈欠,實在不想在顏珞飛的袖裏乾坤以外的地方久待,可現在,他有必須要做的事,“主人情緒失控導致魔氣失控,我們得為仙魔大戰做準備。你且貼身護着主人,我去将他所有的法寶帶回來。”

“帶回來?”不殺還是有點懵。

雲粼走到他身側,摸了下他的頭,慵懶一笑:“別忘了,我是空間石。”

說罷,他直接原地消失不見,也不知先去接哪個法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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