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由于季鴻和季俨一直處于相互制約又相互提防的關系,縱使季俨心裏着急,也還是花了半個月才把游白衣和夢陽君帶來。

夢陽君和魔族關系較好,早從一些魔族口中聽到了有關‘季雁卿’的評價,從來就覺得如今的季鴻和描述裏的人不搭,加之曠野外曾和季禾有一面之緣,因此對季俨口中半遮半掩的事實早已信了七七八八。而游白衣雖說一直持中立态度,對季鴻的所作所為卻也并不茍同,甚至一度因為季鴻傷害到了游家之本而頗有微詞,在聽到季禾對百花深處的種種細致描述描述後,幹脆也直接信了他。

這直接來的有些草率,背後的意圖也不怎麽‘純正’,多半和利益挂了勾,但是季禾并不在意。

結果四人對坐時,最氣定神閑的反而是季禾。

游白衣手邊的茶水一口未動,摩着杯沿問道:“倘若你真是季峰主,那如今坐在白鷺宮的那位又是誰?”

“那是誰有什麽打緊的呢?”季禾一笑,用滴落在桌上的茶水在桌上亂塗亂畫,“一個不幸生于亂世的可憐人罷了。”

只要能找出一個‘元兇’,最好還能讓季鴻下臺,那麽季鴻到底是誰對于大多數人而言的确沒什麽作用,游白衣笑了笑,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又問道:“即便是我與夢陽君相信了季峰主這番說辭,你又如何能保證別人會信呢?恕我直言,如今這位季宮主比當初的季峰主有人望的多。”

“在回答此問題之前,雁卿有幾個疑問,還望雅公子與夢陽君解答。”

“但說無妨。”

“如今世人對修真的态度如何。”

“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不該知道的只當是一個江湖組織。”

“修士中,對那位‘季宮主’的态度如何?”

“追随者有之,更多的則對真兇一事持有疑惑,還在觀望。”

“觀望什麽?”

游白衣此時猶豫了一下,倒是夢陽君毫無芥蒂的說了出來:“有什麽好瞞的,老子早看他那副神神叨叨的做派不順眼了。實話告訴你,那些人哪裏是觀望,是因為還未觸及自身的根本,不敢公然與季宮主對抗罷了。真有機會,那群老鼠膽子滾的比狗還快。”

夢陽君光杆司令一個,大不了一死,說的義憤填膺,倒是游白衣尴尬的咳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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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禾将他們的反應收歸眼底,看了看季俨,說道:“倘若真相大白,他不再是白鷺宮宮主,而我對他所謂的經營也一點興趣都沒有,兩位大可放心。“

“事關重大,成與不成皆沒個定數,不好麻煩兩位太多,只消幫雁卿傳個話即可。”

他說着,單手一揮,無數封帖子在桌上一字排開,他又一握,那些帖子便又成堆擺好。

“兩位只需替我将拜帖送到即可。”

“只是如此?”

夢陽君要投誠,果然就是一派赤城,季禾在游白衣不忍心的偏過頭去,季俨沒忍住笑了時,沖夢陽君道:“如果夢陽君不嫌麻煩,幫我散布個謠言倒也是可以的。”

夢陽君完全沒覺得有什麽問題,拍拍胸脯,豪氣雲天的說道:“說。南疆衆人雖然不服管,但傳謠言這事兒他們平常可沒少幹。你盡管說,黑的可以替你傳成白的。”想了想又補充,“麻的也行。”

季禾:“.......”

他實在是不知道自豪的點在哪裏。

“倒不用這麽麻煩,只要傳出‘白鷺宮那位季宮主是冒牌貨’就成了。”

夢陽君有些納悶,想找游白衣商讨一下,奈何游白衣嫌棄的低頭去喝茶了,懶得搭理他,只好又問:“這不是事實?為何還要傳謠?”

季禾在桌下打掉了季俨閑着沒事玩他的衣角的手,道:“比起真相,人們似乎總是更喜歡謠傳一些。”

“你這帖子上寫了一個月後......天青山季雁卿有事相告......是有什麽布置?”

“誠如雅公子所言,我并不如季宮主有分量,人微言輕,說話可能也沒什麽人信......但倘若我用了剖丹術呢?”

此言一出,在座三人皆是震驚,游白衣看他的眼神終于更認真了一些,其中反應最激烈的是季俨——搖光君差點掀了桌子。

“什麽都好,但絕不能是剖丹術!”

就連游白衣想了想,也猶豫道:“是啊,季.......峰主,剖丹術為上古禁術,着實太危險了一些。況且.......”他看了眼季俨,“有人還挂心着你呢。”

夢陽君沒太摸清楚情況,左右瞟了一眼,正準備發出些高見,就被游白衣在桌子下狠狠的踩了一腳,疼的他立馬‘嗷’了一嗓子,驚問:“白衣你這是做什麽?!”

游白衣好整以暇,目不斜視的喝了口茶,随口道:“對不住,沒看見。”

夢陽君:“......”

另一邊季俨的臉色陰沉的仿佛随時能滴水,季禾好言相勸半晌也沒有結果,反而快被他委屈的眼神給說服了,只好巧舌如簧的搪塞了過去。

說起剖丹這事兒季禾心裏也苦,他從前一直不知道原來這世界還有這麽逆天的禁術。系統服務員233號引咎辭職後,新上任的那位要靠譜許多,不光替季禾制定了與季俨重逢的計劃,連如何自證都規劃好了,順帶還給了他剖丹術,對此系統是這麽說的:

【尊敬的用戶您好,禁術·剖丹為自證清白時的絕佳聖品,希望能幫助您順利通關】

聽上去似乎十分靠譜,但是季禾一聽,幹脆連同他那糟心的劍一同摔了出去。

坑爹呢?!剖丹?!我剖丹了你還讓我活?

【尊敬的用戶您好,只要您不說假話,就不會有問題】

在系統以職位,升職,加薪,對象為誓,再三保證每一句話都屬實,并且絕沒有副作用後,季禾才算是接受了這個設定。

但他接受了,季俨并不打算接受。

尊貴的搖光君看上去無限落寞,微微側頭,自嘲般的笑了笑:“師尊總是做這樣危險的事......就沒有考慮過後果嗎?”

考慮過啊,怎麽能沒考慮過呢。

但季禾只是捏了捏季俨的耳朵,輕聲道:“不用擔心。”

季俨偏頭在他的掌心上蹭了蹭:“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師尊......只想着時時刻刻都和師尊在一起,你過去還說讓我把你叼去魔界沒人的角落裏,我現在倒想這麽做了......外界興衰榮辱又與我們有何關系。”他嘆了口氣,“我一直很擔心師尊不見了,我又見不到你了......“

你就不害怕嗎?

你不想與我在一起嗎?

後面的話季俨沒有問出口,他比誰都明白,他能得到季禾的感情絕不僅是因為狼崽子季俨會撒嬌能照顧人,更因為他是搖光君。

季禾要是知道了他心裏在想什麽,大概能揍他一頓。實不相瞞,季禾天天記挂着季俨的狼耳朵與狼尾巴。

季禾正準備開口說什麽,突然神色一變,不止他,另外三人也明顯感覺到了荒野院落外設置的結界一動——有人進來了。

雖說二次反轉開啓之路勢必困難重重,但季禾也不想剛開頭就受阻,于是他果斷起身拜別:“先前所托之事勞煩二位,雁卿先行一步。”

而他前腳剛踏出去,後腳就有人輕扣屋門了。

扣門之人并未掩藏自己的氣息,運行的功法都在氣息裏透露無疑——游明琰。

游白衣臉色一變,驀然想起了來時之路上季俨與他說過的話。

“江南世家之事,如今看來頗有蹊跷。兇手知道如何完美的錯開游家家主的視線,也知道一些陣法的畫法——如果我沒記錯,好些陣法在游家書樓裏也有一份?”

游白衣展開自己的‘秋水人家’擋着臉,只露出了一雙含笑的眼睛:“搖光君這是何意。”

“沒什麽。”季俨随手從路邊薅了一片葉子,“只是突然想起當年的獅子巷書寓死的有些蹊跷,聽說她也是潇湘人士,還是明琰公子帶我們去見的。”

他的話點到即止,游白衣起初并未深思,現在才覺得有些不對。

游明琰逛花樓?誰能比游家人更清楚游家的安排,又有誰能夠随意進出游家書樓?為何百年來游明琰一直盯着他?到底是因為擔心他,還是......怕他知道什麽事情。

門外是游明琰,他無視了門內三人不甚好看的臉色,第一眼看見自己的兄長後,才算松了口氣:“兄長怎麽突然跑到這裏來了?還和搖光君,夢陽君一道.......我剛在外等的不耐煩了,便貿然進來了,沒打擾到你們嗎?”

“明琰......你怎麽知道我在此處。”

“百年慘案的兇手雖以落網,但我心裏總沒個踏實,向來擔心有人對兄長不利,多少有些留意,這些兄長不也知道嗎?”

游白衣的臉色在此刻有些莫名:“留意?”他輕笑了一聲,玩笑般說道,“我險些以為是監視了。”

游明琰臉色不變,臉上有一些矜持的無辜:“兄長怎麽會這樣以為?”他的眼神從季俨和夢陽君臉上掃過,往破爛的裏屋裏忘了一眼,“還是說有人跟兄長說了什麽?”

游白衣深吸一口氣:“明琰,百年之征後你我兄弟二人有誓,今生今世,不離不棄,彼此間不能有半句謊言,是或不是?”

“是。”

“那你告訴我,據霜之死,和你是否有關系?”

“是。”

游白衣執扇的手,驀地收緊,又問:“那江南世家之死,是否也和你脫不了幹系?”

游明琰不笑了,他別用深意的眼神從游白衣身後掃過,在季俨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喃喃自語道:“還真有人跟你說了什麽。”

“是或不是!“

游白衣壓抑着怒氣的聲音喚回了游明琰的神,他看着游白衣,又道:“是。”

“行.......行......”那柄折扇被游白衣捏的‘咔咔’響,顯然憤怒至極,“平白無故讓別人背了罪名,我卻不知道也沒想過,這.......兇手竟然一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窩着。”

“明琰......游明琰,你——!!!”

“我不配姓游,是不是。”游明琰沖游白衣淡淡一笑,“這話你百年之征時就對我說過啦。”

游白衣猛然一僵,怒火仿佛都被凝固住了。

“可是哥哥,你不知道或許也不止這一件。”

游明琰說着,将自己的外袍随手扔在了地上,之後便在衆人驚詫的眼神裏緩緩解起了自己的衣帶,直到他上身赤裸,露出了滿身陳年老疤為止。

游明琰看着游白衣震驚的神情,一句一句的往自己心坎裏捅刀子:“過去兄長不喜歡我,所以肯定也不清楚我被常懷仁他們擄去的事,對不對?”

“你.......這傷.......”

“他們打的呀。花招可多了,燙的,掐的,割的,咬的,捅的,燒的......他們說閑來不爽,只要盡情折騰游家的小雜種就爽了,說起來......我甚至也不算童子身了?”他沖游白衣顫巍巍的一笑,笑成了一把刀,直直的往游白衣心裏捅,“我本來想着不給兄長看的,這麽醜,怎麽配得上你?但是我......我好疼呀。”

“所以......你殺了他們?”

“我原本不想動手的,江南世家縱然可惡,可是兄長認我了,待我好了......我哪兒還記得住他們呢。”游明琰又若無其事的将衣袍穿好,輕描淡寫道,“但是,他們不該對兄長的游家下手啊。”

“他們觊觎游家的位置,日日給兄長難堪,處處想着給兄長使絆......我雖然沒什麽大用,但也不能容忍有人這麽欺負兄長呀。”

兄弟間的感情糾紛,實在是沒別人插手的份,老實說就是圍觀也不怎麽應該,不過游白衣看上去也不怎麽在意,憤怒道:“你說什麽胡話?!人命因果是你能随便沾染的?!未來那百條人命償還在你身上什麽地方你知道嗎?!你還想修煉飛升嗎?!“

游明琰面對游白衣的怒火,天真又莫名的道:“只要兄長飛升就好了。”

游白衣被捅的傷口裏流出來的都是酸澀的血,他顫聲道:“為何要自己動手,這些畜生為何值得你去動手?!你分明也知道,我清理他們只是遲早的事,你為何要下此殺手?!你受委屈了為什麽不和我說?!”

姑蘇雅公子終于不複人前的溫雅模樣,君子風骨都泡軟在了心疼游明琰的淚水,和氣急的血水裏,再不見一點蹤跡。

“你叫我一聲兄長,卻什麽都不說,那要我這個兄長有何用?!”

“怎麽能讓那些腌臜的東西玷污了兄長呢?”游明琰說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小聲道,“況且......兄長當初也是不認我的呀。”

你都不認我,我就沒有兄長了呀。

“兄長能殺的人,我替你殺,兄長不能殺的人,我更要殺。肮髒罵名皆可由我一人承擔,詛咒因果只需降臨在我一人身上,而兄長......兄長只需要擔起一個無小人擋路的游家就好了。潇湘子渝,夢陽白衣......兄長只需要當那個白衣就好了。”

雅公子游白衣讷讷無言,只覺得每說一個字,心口都在漏風,血和淚都再倒灌,唯有光陰不可從頭。

游白衣想伸手拉過游明琰,卻被游明琰後退一步錯開了,他正待在說些什麽,破爛的庭院內卻突然狂風乍起,卷起了一地的沙礫枯葉。

來人為修士,功力不凡,心裏狂躁,一聲威壓逼人,靈氣四散,游白衣等三人後退幾步,游明琰卻往後又走了一步。

塵埃落定,逐漸顯現出季鴻的身姿。

百年已過,他看上去和當初沒有多大的差別,依舊是萬事不挂心的疏狂模樣,唯有眉心的皺痕洩露了心緒——他很着急,非常着急。

“抱歉打斷了你們兄弟二人的對話,雅公子不要見怪。”他像根棒槌似的沖游白衣一點頭,又轉向另外兩人,“只是我大師兄不見了,你們可曾有人見過他?”

季俨心裏一驚,問道:“韓掌門不見了?”

季鴻不耐煩的一揮手:“只說有沒有見到?”

季俨搖頭,季鴻的臉色更難看了,又問:“那二師姐呢?”

“也不曾。”

季鴻的臉色徹底變了,這時他的雲淡風輕也裝不下去了,徹底焦躁了起來,但又不好多說什麽,轉身便要走,走前又回頭叮囑:“我二師姐近來身體不好,連日調養也不見有甚功效,怕是經不起外界餐風露宿,如若知道他們的下落,萬望告知。”

說着,疏狂的季峰主沖三人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時看見了一邊的游明琰,插話道:“還不走?”

游白衣身邊再無游明琰的容身之處,他深深看了一眼游白衣,最終和季鴻一同消失在了一陣狂風裏。

變化來的太突然,即便找到了真兇,也沒讓這三人開心多少。夢陽君游白衣匆匆告辭,留下季俨一人在原地踟蹰了半晌。

長沙王府一變後,韓誠木杳身體依舊不适,于是修為最高的季鴻獨斷專行的決定封了天青山,自此再沒有人見過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位天青道子,對天青山內部的情況更是一無所知,不過倒有傳言說每月季鴻都會定期往返于白鷺宮與天青山之間,有人還曾見他從天青山帶回了一人......

那人可能就是韓誠。

季俨再也待不住了,立馬回了白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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