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季俨趕回白鷺宮,神色匆匆,面色不虞,一路遇到的修士和仆從都只敢低頭行禮,在季俨離開後便竊竊私語——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才能讓端方溫柔的搖光君急成這樣。
正被人熱議的季俨将白鷺宮翻了個底朝天,連九淵樓的重霄九也照闖不誤,旁人連勸阻都不敢——誰不知道搖光君是百年間唯一一個對着季鴻陽奉陰違的人呢。
可惜哪裏都沒有韓誠。
他心事重重的站在白鷺宮大門前,覺得韓誠的失蹤有些莫名其妙,正想回去跟季禾說一聲,回頭卻看見重霄九亮起了燈光,他心裏一驚,立馬飛身掠了上去。
重霄九外門大開,燈火通明,而季鴻渾身濕透的坐在矮幾前,懷裏還抱着一個韓誠,他見季俨過來,擡頭露出了一個吝啬的笑容,算是打過了招呼。
而季俨站在門口驚疑未定,尤其在看見季鴻懷裏抱着的一動不動的韓誠後,更是不安。
不等他說話,季鴻先開口了。
“天青山上我畫下的時間大陣被破了,你知道嗎?”
季俨:“......”
時間大陣?
修士逆天修行,其中又有光陰不可違逆,而季鴻竟然猖狂至此,連時間都不放在眼裏了嗎?
即便他覺得季鴻腦子有問題,還是說道:“不知道,要查嗎?”
“不用了。”季鴻搖了搖頭,看上去對什麽都不太在意,“那是師兄自己破的。”
說着,他似乎覺得季俨吃驚的表情很有趣,看他半天後又問道:“季禾沒死,你知道了吧。”
季俨一聽,心中警鐘大作,皺眉看着他,有點拿不準他是什麽意思。
“別這麽緊張。”季鴻笑了笑,“我就是問問,我方才跟他見過面了,我也沒打算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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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與他......過去都是怎麽相處的?”
這個問題問的有些詭異,至少不像是季鴻會問的,季俨不動聲色的狐疑了半晌,還是沒忍住想起了過去和季禾相處的點滴,初時幾乎全是季禾在折騰他,但如今想來也挺有滋有味的。
他甚至還分出了一點神想:“當初師尊拿狼爪印出來的燈,我是放回宅子裏了吧......”
見季俨不答,季鴻也不在意,只自顧自的說道:“師兄過去總是疼我......原來他是想剖丹贈人......我卻以為......”
我卻以為他想殺我,錯手防範,加重了溫柔鄉毒發,最後無藥可醫......
他的笑容像是在哭,說是哭又哭不出來,半晌後問道,“來年凜冬,搖光君可願再與我相聚蜀南竹海,喝一壺茶?”
季俨的回憶驟然被打斷,他沒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看着季鴻一言不發。
而兩人當初好歹也是相伴走過許多地方的,這點默契也還是有,季鴻不強求,只意義不明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你去找季禾吧。”
季俨不打算多留,擡腿便走,只在門口時遲疑着轉身,皺着眉想了想,到底還是問道:“你沒事吧。”
“權力在手,天子也需跪拜在我腳下,修為一日千裏,經脈再無阻塞,我能有什麽事呢?搖光君,你從過去開始便是如此,要不是心善多情,又哪兒能被我利用呢?“
季鴻饒有興味的歪頭,眼睑一排紅疤都像是浸出來的血,而季俨聞言只是看了他一眼,笑着說了聲“或許吧”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縮地成寸,禦劍飛行,高中空冷風撲面,細雨如針的刺在季俨臉上時他依舊在想——想季鴻,季鴻說的那句話,以及季鴻懷裏抱着的人。
權力,地位,複仇,你什麽都有了,你若真如自己所言那般什麽都不缺,為何懷裏還要緊緊抱着那麽一個人呢?
另一邊,季禾依舊飽受融丹之苦,經脈被強行拓寬,靈力潮水般的湧進來,像是劃了一刀後強行用水沖傷口,各種滋味實在酸爽的難以言喻,季禾疼的想把自己往牆上撞,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
季俨落地時就被挂在框上的門吓了半死,一進門看見季禾疼成這樣,立馬就轉身回去要一劍捅了季鴻,好在季禾的聲音雖說氣若游絲,但好歹還是有一些,這才堪堪拉回了季俨的神智。
随後在季俨的引導下,季禾體內初來乍到四處逃竄的靈力終于開始規規矩矩的按一定的規律流動,不一會就回到了正軌,季禾想死的心這才稍弱,松懈下來後反倒累的不行,不一會兒就在季俨的懷裏昏昏欲睡。
當然墜入黑暗前,他依舊沒忘了罵系統。
都幫我拓寬經脈引入靈氣了,來的溫柔一點不行嗎?
新來的服務員聽上去比他還理直氣壯【如果我不來的兇狠一點,季俨和你不就沒有這麽一段溫存的機會了嗎?】
季俨氣的差點破口大罵,好在被不知發生了什麽的季俨親了親,這才将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徹底睡了過去。
之後幾天相安無事,季禾那口氣順過來後便勤加練劍,而季俨在一旁偶作指點,閑來無事兩人就調個情,膩歪一下,起初季禾還提心吊膽,生怕季鴻不按常理出牌,提早殺了過來,卻在一連數日的風平浪靜後徹底放下了心來,只當季鴻是因為韓誠之死悲痛太過,于是更加抓緊練劍 ,只求不愧對韓誠最後一番托付。
他心裏對韓誠與木杳的死越愧疚,對自己越恨,練劍就練的越發兇猛,木屋周圍一片竹林都快被他舞成一片禿瓢,比當初他練折柳時認真的多,連季俨也時常被忽略,每日收手時都因為手臂酸疼的無法擡起,渾身青紫不能觸碰。
這樣沒多久,季俨終于受不住了,在他練劍時截住了他,直接拖回了屋裏。原本季俨一片好心,是真心實意的舍不得季禾受累,想讓他好好休息一番,誰知季禾自己心術不正,還連帶着将別人也想的十分龌龊,他不好好休息,反而不住的撩季俨,最終将季俨撩的忍不住了又開了頓葷。
事了後,季禾昏昏欲睡的坐在季俨懷裏,閑來無事便看着窗外的斜陽與竹林,間或扭頭親親季俨,眼見五月将至,他與衆修士相約的時間在即,而季俨每回出去所帶來的消息也無不顯示外界的留言正朝着他預想中的進行,最後一場大戰近在眼前,他卻時常有一種提前隐世了的錯覺。
“季俨,季俨?”
季俨親了親他的頭發,應道:“嗯?”
“魔界好看嗎?”
“好看。師尊想去嗎?”
“你願意帶我去嗎?”
季俨笑了笑,将季禾的頭扳了過來,叼住他的上唇,說道:“我恨不得現在就把師尊叼過去。”
季禾笑了笑沒有說話,終于從悔恨與不甘的緊繃日子裏品出了一點悠遠的甜意。
直到重回天青山的那一天。
天青山下的無辜凡人一早便被游白衣等人遷出了場子,只留下衆修士雲集。不知為何,‘修士見天青便繞道走’在百年間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這還是潇湘慘案後衆人第一次再見天青山,卻發現聖地天青早已不複往日模樣。
人丁凋落,天梯上荒草叢生,不像是修仙的,倒像是鬧鬼的。
這場景配上衆人收到的帖子,簡直令人毛骨悚然,有心思多的立馬派遣了自家一些小弟子上山探查情況。
“雅公子,遞上帖子的那位‘季峰主’呢?”
“如此大事,白鷺宮那位難道都不過來嗎?”
問話的人剛一嘀咕白鷺宮那位,就被旁邊的人拉了袖子——險些拉成斷袖。
游白衣率領着游家衆人,面容有些疲憊,對着叽叽喳喳的修士道:“還請各位稍安勿躁,路途遙遠,便是縮地成寸要要些時日。”
說着,他一掃衆人,便清楚了是哪些人沒來。
中立不滿的家族門派是有,但也不是全部,還有多少人即便知道季鴻是錯的也依舊執迷不悟,寧願死在那一張不切實際的大餅裏也不願意擡頭看看世間。
正當衆人漸有不滿時,霸道的威壓自天而降,衆人險些沒站住,再擡頭時便看見了穿舊長袍的季禾,以及站在他身後的搖光君。
“諸君一別百年,別來無恙?”季禾言笑晏晏,随意的沖衆人一抱拳,“雁卿托雅公子與夢陽君送去的帖子,想必諸位都看過了......”
“那也只是你一家之言,我們怎能偏聽偏見?”
“你別急。”他身後有人小聲告誡道,“他背後站着搖光君,萬一是真的,可別得罪了。”
“搖光君?人群中有人嗤笑一聲,“外族魔族,自然是巴不得我人間大亂的,誰知真假。”
那人就沒刻意壓過聲音,所說的話一字不差的跑了季禾耳朵裏,于是季禾轉頭,準确無誤的找出那人,沖他淺淺一笑,“搖光君百年來做了那些事,想必但凡不是被狗啃了心,就該有所耳聞。若不是他從中調解,魔族隐而不發,各界維持着微妙的平衡,你以為.......”他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你能練到金丹修為?今日是來解決事情的,若是有誰想要嘩衆取寵,博個名頭,那麽大可以離開了。”
被嘲諷的那人面紅耳赤,憤憤不平的閉上了嘴。
這時游白衣夢陽君等人才各自斂了氣息,繼續眼觀鼻鼻觀心的分散在各處。
人群中有一老者看上去明白些事理,出聲道:“這位......季峰主,非是我等不信,只是這般事情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倘若真如你所言,白鷺宮那位于百年前嫁禍給您......百年間有多少人随那位做事......此事事關重大,你總得拿出證據讓我們相信才行。”
“我沒有證據。”
人群中立馬有人嗤笑了一聲,嘲諷之意十分明顯。
“但我可剖丹自證。”
底下還有年輕人不明所以,稍稍有些閱歷的卻同時面容一肅,看向他的眼神也變得微妙了起來。
“只是剖丹術危險,我需四人護法。夢陽君與雅公子想必各位無甚異議,搖光君與我關系匪淺,便不在考慮之列,那便由諸位推舉出兩位來護法,如何?”
夢陽君與游白衣上前,而在一片竊竊私語中,衆修士終于推選出了兩個——一個是先前那位老者,另一個則是個年輕人 。
季禾沒做什麽評價,只給了季俨一個眼神後,便忍痛剖出了丹。
剖丹的滋味并不好,古時有那不耐疼的,能生生将自己的舌頭嚼碎。而季禾卻在這疼裏找到了一些寬慰,不光是因為自證。
他想:“原來師兄當時剖丹時竟然這麽疼嗎?“
沾血的金丹漂浮在衆人眼前,至此,季禾對韓誠的愧疚以血和疼的形式緩緩流出。他一擦額頭的汗,一手緊緊摳住邊上的石柱,像是要把指甲全給撕裂:“內丹已剖,有問必答,但凡一言有假,六道輪回不得入,碧落黃泉不得出,內丹炸毀,魂魄四散,肉身則随天打雷劈化作焦土。“
“有什麽問題,問吧。”
臺下靜默,似是還沉浸在剛剛的慘烈裏回不過神,而他們每這樣拖一刻,季禾就危險上半分。
為了避嫌而去了一邊的季俨一握拳,眼中泛紅,沉聲道:“各位有問題最好是趁早問了,否則一會兒沒得出想要的結果事小。但凡我師尊有什麽不測.......”
他陰測測的掃了一眼衆人,像是把人往極北之地的冰窖裏推,威脅之意言喻于表。
都說搖光君季俨溫雅,縱是和季鴻對着幹也沒見紅過臉,卻原來只是沒有碰上那麽一個人而已。
衆人一激靈,終于有人問了起來。
“若你真是季峰主,該是金丹修為,如今卻入大乘境,為何?”
“掌門師兄月餘前找到我,以己命為嘗,為我換丹,才有了如此修為。”
“他為何換丹?”
“他是天青掌門。”
“潇湘慘案究竟是何人所為。”
“白鷺宮那位。”
“江南世家死于誰手。”
季禾在這時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游白衣,卻見他臉色如常,甚至還點了點頭,于是才道:“游明琰。”
衆人皆驚,看了看內丹,見其完好無損,又看了看游白衣,見他也面色如常,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所欲為何。”
“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以解己恨。”
“你又為何而來。”
“替我天青,替我自己,也替無辜亡魂讨一個公道。”
“那你又是誰。”
說到這裏季禾沉默了一下,卻想起了韓誠死前的那句話,于是沉聲答道:“天青逍遙峰峰主,季雁卿。”
不等衆人說什麽,天青山上便由遠及近的傳來了聲聲尖叫。
“溫——溫柔鄉!!!!!!”
此起彼伏的尖叫吸引了衆人的注意,人們正當呵斥,卻發現是先前被派去天青山上一探究竟的小弟子們連滾帶爬的下來了。
“天青山有時間大陣,陣雖破,諸位峰主卻沒有完全恢複......而且......”
滾下來的弟子氣沒喘勻,就有不耐煩的急性子恨不得一腳踹過去,咆哮道:“而且什麽你倒是說句話!”
“逍遙峰上開滿了溫柔鄉!!!!”
自天青的韓誠木杳中招後,溫柔鄉這一鮮有人知的毒花終于名揚天下,而逍遙峰竟然長滿了這種花,白鷺宮季鴻時常往來于天青與白鷺宮之間,不可能對時間大陣一無所知,除非就是他自己布下的。
為什麽?
是怕有人認出他是個冒牌的嗎?!
又因季禾剖丹自證時說出的話,衆人驚懼之餘終于憤怒了起來。
潇湘子,天青山,江南世家,那下一個會是誰?
我嗎?
事不關己時,人們或許只會嘆一聲可悲,繼而高高挂起,若關己則不一樣了。
正當這時,遠方有人禦劍而來,來的十分急,沒停穩就往下跳,落地摔了一個狗吃屎。而衆人還沒來得及從這突如其來的鬧劇中品出一點鮮活的滋味,就被來人的話砸了個七葷八素。
“民間流言四起,說白鷺宮那位是殺星降世,若不除之,大廈将傾。如今各地人民已開始起義,反抗經由那位參與過的一切法令。”
這時就算是先前還想當牆頭草的,也不得不站一個隊了。
衆人匆匆向季禾道歉,請他收回內丹,賭咒發誓的表忠心後,三五成群的禦劍趕向中央白露宮,看樣子不用季禾等人再操心,他們就能自發的組織起來去推翻季鴻。
匆匆而去的人流中,只有季俨一人逆流而上奔向季禾。季禾疼的渾身在顫,季俨的手也在抖,他一言不發,只在丹将歸體的最後沒忍住顫音問了一句:“師尊願意和我過一生嗎?”
“願意。”
“那你未來便不要再做這般危險的事了行嗎?換個法子,慢一點也沒有關系。”
“好。”
內丹歸體,疼痛漸止。
季禾捏了捏季俨的手,輕聲道:“我們去白鷺宮解決了那個大麻煩,便一起回去,隐居也好做什麽都好,再不攤上這些事了好嗎?”
“好。”
【注意,下一任務地點,中央白露宮,目标,殺死季鴻,危險系數我看看......有點高,你多保重,争取完成了我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