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含玉(下)

八、

陵越撫摸着輪回鏡,輪回鏡上顯現出那人的身影。

身穿公服,威風凜凜。

陵越知道自己最好不要看,趕快把輪回鏡收起來。

然後他真的收起了輪回鏡,于是一直惴惴不安。

他成了捕快,這一世叫什麽,會遇到怎樣的同伴?公門水深,跳脫自在的他,當真應付的來?若是卷入朝堂,可有人護着他?經歷變故,可還有人叫他咽淚裝歡?

陵越又拿出了輪回鏡,然後默默看着那人從少年無知蛻變到少年老成,期間血淚滿滿。

九、

陵越覺得自己要瘋。

看着那人哭,看着那人笑,看着那人身邊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誰都在意他誰都不能理解他,自覺愧對陵端一世深情,如今想要好好告誡他們,好好待他,好好待這個容易紅眼眶的人。

可他只能看着,千言萬語梗再喉頭。

陵端成了沈柏剛,陵端成了言亦冬,陵端成了他完全不知道的人。

可是,他們身上都有陵端的影子。

若是自己當年認出來,他是否會留下,世間只有陵端,坐在書案後淺淺帶笑,沒有那經歷俗世苦難的紅塵凡人。

又或者更早一點,陵端還留在天墉城,依照他的天賦,成仙綽綽有餘。從此登臨九天,永別紅塵。

所有人都說陵端自作自受,陵端也從未怪過他,可是陵越心中卻有萬千感慨,他曾為屠蘇做了那麽多,怎麽就不能多關心一下陵端?

這個念頭從來到宮海瀾花便已生了根,看着那人走過一世世,慢慢發芽,成長,終于,破土而出。

“我想去陪他。”陵越說了這樣一句。

他知道只要問這樣一句,時新雨會懂得。

七巧玲珑心的女人早在收留陵端時看透了。

“去了,你也認不得他。”時新雨眼皮都沒擡,語氣淡然。

認識千年,陵越從未在這女人臉上見過半點驚訝神色。

陵越想陪在他身邊,可是,若他也入了凡塵,也忘了過往,他還能找到當年的小團子麽?

“含着,可抵去孟婆湯些許功效。”時新雨擡手,掌心靜卧着一枚青玉。

陵越取了玉石,含在口中便去了奈何橋,孟婆遞來一碗濃湯,一口飲下,玉石似化在湯中,不複蹤跡。

“宮主,您對陵端,未免太過偏愛。”小酌隔着書案,撅起嘴巴。

“算是還他二十年的工錢 。”時新雨合上了賬本,揉揉肩。

“那陵越豈不是工錢更多?”

“我何時說過,輪回鏡可随意取用?”

十、

青玉可抵去孟婆湯些許功效,卻不是全部。

張啓山偶爾會做夢,連着的夢境。

他在一處鋪子裏,閱盡人生百态,看慣世間冷暖,心裏,卻還有一點期盼,似是在等一人,但,那人是誰?

恍若夢中歷經生死,醒來風雲不擾。寄希望于他人終是無所得,是以張啓山只信自己也只靠自己。

國難當頭,亂世中沉浮飄零,國破家亡,輾轉來到長沙,身邊只剩一路從東北追随來的親兵,如今要在長沙立足,卻不知從何開始。

“先生,初到長沙,我送你一卦如何?”那人身着道袍,帶着墨鏡,玉琢般的手指捏着訣。

眼熟,

心驚,

終是點了點頭。

那人是奇門八算,長沙九門提督位列第八,他告訴張啓山,你可做九門之首。

張啓山笑,怎麽做。

那人捏起手訣,欲為九門首,需威震長沙,叫百姓有口皆贊,叫道中人心服口服。

張家人的本事算子是知道的,出的主意卻大肆宣揚起佛爺的稱號,只有道上知曉東北張家的能耐。

一尊大佛聲名鵲起,那人卻躲進了香堂。

張啓山去尋,他道,“你已成名,往後不需要我了。”

不需要?

張啓山滿心怒氣,不知從何而來。

算子只想守着香堂,固守祖宗規矩,好也罷壞也罷,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想參與奇聞異事,不想招惹他張啓山。

明明是你先伸手,明明是你說贈一卦。

說什麽命中注定,他不信。

遇事,就算綁也要把算子綁來。

佛爺,我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你帶着我去,不是添麻煩麽?

張啓山只是瞪着他。

佛爺,你到底為什麽要帶着我呀?算子簡直要哭,他怎麽就招惹了這麽個人!

八爺,你有才,不必過謙。

張啓山安慰自己,這人懂五行八卦,風水問穴非他不可。

可又像是,夢裏等了多年的人,堪堪歸來,無論如何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不會武功不能叫人欺負了,勢力孤弱不能叫人強占了,性子随意也不能叫人侮辱。

似是生來帶着的習慣,叫全長沙都知道,齊鐵嘴是他張大佛爺罩着的人,要動齊鐵嘴先過張啓山這一關。

小算命的窩窩囊囊,嘴裏叨叨咕咕咕不想下鬥不願參與奇聞異事,可是張啓山稍稍威脅下也就妥協了,抱着他的臂膀不撒手。

亂世中,護一方平安,保一城繁華已屬難得,至于私情,便是察覺也無暇去顧,小心翼翼護着,萬不敢越雷池半步。

他是如此小心,亂世中将他放在身邊,又将他放在鬥争外。

只要如此相伴便是偌大的福分,再多的便是逾禮。

他可以肆無忌憚的看着算子,可以威逼利誘吓唬算子,可以在危難中照料解救他。

別人都覺得張大佛爺是齊鐵嘴的神,處處庇護着,沒有張啓山便沒有齊鐵嘴。

實際上,他卻清楚,齊家早已在九門占據八爺的位置數代,豪門敗落,風雲離散,卻絲毫擾不了香堂的煙火。

張啓山不來長沙,長沙沒有大佛爺,卻不會沒有奇門八算。

齊鐵嘴只要守着香堂,他仍然是長沙第一算,游走世間仙人獨行,但沒有齊鐵嘴他卻無法在長沙站穩腳跟。

究竟是誰需要誰,是誰在幫誰?似是兩人相互糾纏扶持,他心裏卻隐隐清楚,齊鐵嘴乃避世之人,他卻注定入世。

沒有齊鐵嘴,張啓山坐不穩佛爺的位置。

沒有張啓山,齊鐵嘴還是九門八爺 。

齊鐵嘴即便不做九門八爺亦是逍遙自在,偏偏張啓山要将他綁在身邊,放在眼皮子底下,帶着他共赴危難。

齊鐵嘴一直都是一副委屈的表情,張啓山安慰着他,他依然委屈。

伸手揉揉腦袋,癟癟嘴,複又笑了,露出兩個酒窩來,翹着小虎牙。

任是天翻地覆,有齊鐵嘴随行,他總是安心的。

兩人走得極近,是兄弟情義,是生死之交,是清風明月,暧昧着,糾結着,小心翼翼的黏着吸引,中間隔着世俗倫理,模糊着性別禁忌。

誰都知道,誰都不說。

只要能拉着他的手闖過千難萬險,有些話說不說,都應該不重要。

那日他又去尋算子,卻撲了個空。

仙人逸去,一句話也沒留。

悵然若失,又萬分熟悉。

張啓山覺得好像齊鐵嘴已經抛棄他很久了。

後來,聽說齊鐵嘴的香堂轉讓給了一個女人,查來查去,只查到那人叫時新雨,身邊帶這個丫鬟。

張啓山沒去找時新雨,時新雨到來找了他。

“他給你留了一句話:舊情如煙終散去,江河日月留千古。”

恍惚多年的夢境終于清晰起來,無法說出口的戀慕原來早在心中存了千年。

什麽舊情如煙,生生世世他都在看着,念着。

什麽江河日月,他看到了天翻地覆,看着鬥轉星移。

滄海桑田,山河異變,我還記得你,你卻忘了我。

你說舊情如煙散,山河日月長。

結果呢?

結果我記了你生生世世,念了你年年歲歲,想着你朝朝暮暮;

結果日月變幻世事無常,江山易主轉眼間,邊關破碎不複再。

到底,情長。

可是,這情只是他一人的,陵端等了二十年,累了倦了厭了棄了。

陵越将這情撿起來,慢慢含着,溫熱了品化了,卻再也尋不回那人。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大概會更幾篇黑化帶微量一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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