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臉挺厚的
上輩子也是這個時候,禦史大夫也說了這些話,一字一句都未變動。
而那時,她是坐着的,因為平定雁州叛亂時,她斷了一條腿。
大雍的地方管轄不同于他國,皇子受封分到幾處郡縣,名義上管理,但實權又不夠。
另一方面,皇上又會派遣中央官員去管理,但需要跟所管地皇子協商處理公務。
做到雙重保障,但追責起來,自然是皇子首當其沖。
而通縣,是扶若所管轄區域內的地方。
承德帝的樣子看上去有些疲憊,心裏卻門兒清。
到底是樹大招風啊。
他視線在殿中繞了一圈,從扶若身上轉到扶珏身上,最後還是看向禦史大夫,明知故問道,“通縣是哪位皇子的管轄區?”
禦史大夫下意識看向扶若,與她幽深的眸子正正對上,淡無波瀾但深得讓人心驚,禦史大夫吓得立馬縮了縮脖子,戰戰兢兢的回答,
“回……回皇上,此地受長公主管轄。”
此話一出,殿內的氣氛更加凝重了,大臣們全都呼吸屏住了似的,充滿窒息般的靜谧感。
扶若還是淡然的看着殿上衆人,扶珏看到她這個樣子,突然心裏就慌了起來,有些不确定自己這步棋走的對不對。
扶珏懇切的看着扶若,小心的癟着嘴,眼裏滿是緊張的惶恐,他只是怯怯的看着,扶若看到他這神态,一時覺得熟悉,又有些陌生。
扶珏果然知道,她最受不了他哪一個表情,她最見不得他這副蔫蔫的模樣,上輩子就輸在這時,看到他的神态,她心軟了,然後攬下了責任。
這一次,不會了。
Advertisement
“啓禀皇上,通縣已非臣所管轄地,關于此事,或許副君有話要說。”
扶若突然俯身上奏,這是扶珏料想到了的,但扶若說的話,他沒有想到。
那天扶若的态度,不是已經變好了嗎?為什麽!這麽大的責任,她居然沒有攬下!
扶珏整個人都傻了,這堤壩失修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但發展到現在,赈災肯定要他去,那種遠離靖城十萬八千裏的地方,他才不想去。
這個禦史不是扶若的人,也不是扶珏的人,禦史臺的人向來不站隊,所以更加嚴正清明。
換而言之,他和扶若受罰的幾率,全看父皇斷定。
聞聽扶若這話,承德帝倒有些驚訝的意味了,倒不是驚訝這事跟扶珏有什麽關系。
而是在他的印象裏,他這個大女兒,有多寵愛小兒子,簡直比起他這個父皇對待小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生今日這話,卻像是疏遠了不少。
“噢?太子,既然如此,你且說說是何緣由。”
扶珏僵硬的站出隊伍,與扶若并排跪在下首,趁着俯身的間隙,眼帶憤憤的瞪了一下扶若。
瞪完人立馬恢複了平時的神态,扶珏自以為自己表情管理的很好,但不知道他的作态,全部被扶若看在眼裏。
“啓禀父皇,兒臣對此并不知情,況且通縣非是臣所管理,又談何有話要說。兒臣實在不明白長公主的意思。”
扶若淡淡看了一眼他,如同古井般無波瀾的視線,深重的似有萬千言語,眼底深處那點光亮,兀的滅了。
其實扶珏在賭,他不覺得扶若敢把通縣管轄權變更的事,在這大殿上說出來,畢竟這是很荒唐的。
而且她對他那麽好,替他攬責的事,也不差這一次。
再說了,扶若應該也不想讓父皇對她失望吧。
只他念頭剛落,扶若便開了口。
“通縣确實是臣管轄之地,但這是四個月之前的事了。”
扶珏驚訝的瞬間失聲喊道,“長姐!”
觸及扶若面無表情的模樣,才陡然反應過來,現在是在朝堂之上。
承德帝早料到這事不好解決,卻沒想到管轄權這裏也出了問題,聽到扶若這話,不由得皺了皺眉,
“扶若,上前來将緣由禀明。”
扶若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然後站直身子,把聲音提高了不少。
“通縣管轄權已在四月前,被臣轉交給副君,因此通縣的相關消息,臣已是許久未聞,自然無法知曉當地發生了澇災。”
聞言,滿堂嘩然,大臣們頓時竊竊私語的讨論了起來,他們可是第一次聽說管轄區這東西,還能變來變去的。
承德帝眉頭緊蹙,威嚴渾濁的目光停在扶珏身上,重重的拍了一下龍椅扶手,呵斥道“荒唐!”
扶珏不由得心裏發緊,面上神色便不自然了些,扶若卻依然站的筆直,脊背都不曾彎半分。
甚至在承德帝看過來時,擡頭與他對視,半點不懼怕的神态。
就因這兩人的神色表現,承德帝不自覺的在心裏對比了一下,而後嘆了口氣,心裏有了計較。
“太子,朕問你,長公主所言是否屬實?”
扶珏咬咬牙,狠下心不認,“兒臣……不知。”
扶若兀的輕笑了聲,笑裏的譏诮幾乎化成實質,在這寂靜的大殿裏極為清晰,落在殿內每個人心上。
“副君,協約可還在本宮書房內呢。”
淡淡的一句話,簡直打碎了扶珏所有的妄想,扶珏震驚的看着扶若,不敢相信她會說這樣的話。
他只覺得嘴裏似乎有一股鐵鏽味升騰,心間的震驚不消說,莫名其妙的背叛感,幾乎盈滿了他所有思緒。
但多年來的僞裝本能,讓他很快想好對策,扶珏裝傻充愣似的反問道,“難不成雁州還有使人改變記憶的藥物?長公主所言,孤真是半句不明。”
扶珏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卸,話裏話外都是不知情的樣子,更叫扶若生厭。
自從重來一世,她看清這個弟弟的真實面目後,就最不耐他這模樣。
一個大男人,還不如她一個女子敢做敢當,實在窩囊的緊。
扶若于是微微俯身,面向上首,語氣似乎稍帶着絲敬意,“啓禀皇上,臣當日與副君說定後,簽有一份協議,分成兩冊,各自保存。”
“臣手裏的那份……”扶若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被扶珏打斷了。
原以為扶珏又要顧左右而言他,沒想到他居然改變了态度,承認這個協議的存在。
“等等,孤适才想起确有此事,許是近來公務繁多,記混了。”
扶若這時不由得高看一眼自己這個弟弟,此前她只覺得扶珏又蠢又惡毒,所作所為都由背後的人指點。
只是現在他的态度轉變,讓扶若意識到自己有些低估他了,畢竟他臉還是挺厚的。
承德帝一直看着兩人你來我往,直到扶珏這話一出,他才出了聲。
“朕只問你二人,如今通縣該由誰去處理?”
兩人沉默了,說去不好,說不去更不好。
扶若頓了一瞬,竟是對着承德帝道,“臣但憑皇上吩咐。”
扶珏還想着推個人出來,結果被扶若這話說的,只能跟着附和一句,“兒臣聽從父皇的安排。”
承德帝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再是糊塗身體不舒服,也不會昏到分不清發生了什麽,關于派誰去通縣,他心中早有定奪。
方才不過是試探而已。
“此事拖至如今局面,你二人都脫不掉幹系,轄區之權,豈容兒戲。”
“長公主,回府禁閉一月,抄寫佛經為通縣災區百姓祈福。至于太子,便由你親自去往通縣赈災,監管工人修繕堤壩。”
“這個安排,爾等以為如何?”
扶若和扶珏還沒開口,後頭大臣們比誰都激動,一個個喊着“皇上聖明!”“皇上英明。”紛紛山呼萬歲。
扶珏有苦難言,憋屈的接了旨,他還當父皇會讓扶若去,憑什麽讓他去,又不是他引的洪水。
都怪扶若,她要是攬下責任,不就沒這麽多的事了嗎?
扶珏視線不自覺的掃向扶若,眼底有嫉恨也有不明的情緒,扶若只當沒看見。
她和扶珏一左一右,中間隔着一尺距離,咫尺天涯之間,彼此心知肚明,有些東西變了,但都不挑明,維持着表面的平靜。
平靜下是波濤洶湧,只差一個更加适當的理由戳開。
早朝下了之後,扶若走在最後,堪堪邁了幾步距離,就被承德帝身邊的大太監順福叫住了。
“拜見長公主。”他矮身行禮,扶若未做刁難,揚手讓他起身,也不說話,等着順公公說。
順福看她這神态,猜想皇上這次打算又要落空了,“殿下,皇上讓您在宮裏用膳。”
果不其然,扶若神色不變,稍稍拱了拱手的淡定回答,“恕臣難以從命,實在是府裏有人等着,臣放心不下,這事皇上應該知道吧。”
她說話簡直不客氣極了,跟她這個人一樣,冰冷不近人情,一年到頭板着臉,話都不說多的,除了怼人的時候,話又多又毒。
順公公歷來被朝中大臣捧着,這些年很少被怼,偶有一兩次都是扶若對他不客氣。
順公公少有讪讪的低了低頭,想到皇上一臉期待的神色,咬咬牙又堅持了一句,“殿下,既是陪皇上用膳,料想易少爺應當不會鬧的。”
哪知道,扶若周身氣勢更加冰冷,視線掃到他身上就跟結了冰似的凍人,“恕難從命。”
冷冰冰的四個字,砸在順福身上,而後轉身離開,暗紅雲紋長袍從他眼前劃過,那抹赤色暗的就像是血滴凝固在黑木上,冰冷又透着股寒氣。
順公公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跟從他的小太監,跑過來關切的問候。
順公公不由搖搖頭嘆氣,皇上,這殿下的心結,不好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