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此時天色已晚,謝玉舒只将他們送到了正午門口,葉煊牽着八皇子往裏走。
宮門關上的那一瞬間,葉煊忍不住回頭往了一眼,黑夜憧憧,高聳的城牆和宮門被夜色渲染的更加幽森密閉,光看着就讓人喘不過氣來,就連天空顏色都仿佛被切割成了兩塊,宮外有繁星萬千,有自由,有人間煙火。
有謝玉舒。
那個笑容溫柔缱绻,待人恭謙有禮,驚才絕豔的讓人移不開眼的小先生。
腦子裏恍然出現對方指尖挑起燈謎,抿唇淺笑,胸有成竹的眼尾淚痣都晃人的模樣。
葉煊攥緊了掌心的血玉珠,指腹在上面一次次撫摸過,感受上面镂空的花紋,閉上眼,安撫心內再度破土而出渴望自由的種子。
這次的情緒和上次不同,隐約多了些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葉煊猜不明白,便暫且放下,他知道,這種情緒是他對謝玉舒産生的,只要多接觸,他以後總能知道那是什麽。
“七哥?”八皇子眨了眨眼,疑惑的看着看着宮門久久不動的葉煊。
葉煊收斂盡表情,好心情的牽起他的手,“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然而葉煊只送了幾步路,便聽見黑夜中悅耳清晰的音樂,八皇子驚喜的喊了一聲,“是娘親!”
琴音戛然而止。
葉煊擡頭看去,前方燈火盈盈,一行三人候在亭子間,掌燈的宮女探頭看了看,沖着亭子裏高興的喊,“娘娘,殿下回來了。”
麗美人立刻起身被攙扶着走出來,妖豔的笑容在如豆燈火中逐漸明晰。
八皇子高興的一蹦而起,也不瞌睡了,撒丫子跑過去,中間還踉跄着摔了一跤,身上蹭了些灰。
許是興奮還未褪去,他也不覺得疼,仰着髒兮兮的小臉就往她袖子上蹭,“娘親!”
“瞧你,都髒的跟小花貓一樣了。”麗美人親昵的捏了捏他的臉蛋,順便将他身上的灰塵拍掉。
這位東瀛舞姬雖然長得豔麗些,性子卻較為怯懦膽小,八皇子長相性格都随了她,不怎麽愛出風頭,也生怕自己做錯說錯被人抓了把柄,連累親近喜愛之人。麗美人不過二十出頭,一身的素淨打扮,臉上妝容不重,刻意遮掩了幾分五官。
她并不愛皇帝,也是被迫承寵侍寝,從這些年她一直蝸居自己的一方小院從不出頭,安靜的仿佛在什麽時候悄無聲息死了一般,若不是還有個活蹦亂跳的八皇子,宮中衆人包括皇帝,都要記不得還有這樣一個人了。
這并不少見。皇帝只有一個,宮中嫔妃卻無數,光是封妃的就滿打滿算六個,底下還有無數的嫔妾貴人,多的是一輩子得不到恩寵的女人。
甚至還有不少羨慕麗美人的,位份雖低,好歹還有個皇子,住的地方都因為這個孩子也就比妃嫔們差一點。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在葉煊眼中,一個女人,如此大好的年紀,卻在這深宮中圍困,守着注定寡婦一般的命運,這是大不幸。
葉煊謝絕了麗美人安排要送他的宮女,只拿了燈籠就扭頭往完全相反的洛華宮方向而去。
今日着實有些晚了,文淵殿人手不夠,守夜也只在內宮門口,半夜院裏向來是無人的,若是泰安沒回來,他怕是把門敲破都沒人會聽見。
葉煊猶豫了會兒,還是走了洛華宮正門。
洛華宮正門大開,兩排太監宮女候着,宸嬌殿內燈火明亮。
葉煊腳步一頓,瞬間有些後悔,試探的後退一步想要返回。
然而已經有人看見他了。
“七殿下!”穿着深紅色圓領長襟太監服的中年大太監不僅眼睛尖,腿腳也分外利索,幾步就走到了宮外,滿臉褶子甚是驚喜的樣子。
這是父皇身邊的總管太監趙安。
近年朝中事務繁重,今上甚少來後宮,更是有三年沒翻過良妃牌子了,葉煊沒想到自己唯一一次晚歸,時間就挑的這麽好。
他皺了皺眉,心情惡劣了幾分,在被發現之前飛速收攏好,對着趙安拱了拱手,恭敬的喊,“趙總管。”
“陛下也是不久從勤政殿處理完政務出來,在宸嬌殿用了夜宵,正好提起您,殿下且随老奴來。”趙安在前邊帶路。
葉煊緘口不言,将突然被關心的惶恐、不安,以及對父親的尊敬、忐忑層層遞進演出來,又故作冷靜的穩了穩心思,将一個心性單純的幼年皇子該有的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
趙安看着七皇子故作深沉穩重,臉上卻泛着激動到難以自已的紅,不由沒帶惡意的笑了一聲,眼裏還參雜了幾分心疼來。
然而其實——那是葉煊用內力蒸出來的。
沒辦法,他活了十二年見皇帝的面屈指可數,良妃好歹三年前還見過,他上一次還是在病中,也就聽旁人提了一嘴,人都沒見着。
關于他這位父皇的記憶早已經模糊不情,真沒有什麽自虐的孺慕。
皇家為了穩定江山社稷,歷來推崇儒家學派,文人論起孝道和三綱五常來,唾沫都能把人淹死。然實際上,大部分皇族都當這玩意兒是擺設。
要不然,古往今來,哪來的那麽多弑父殺兄奪位呢。若不是先帝死的快,按照他父皇冷心絕情的性子,怕也是要來一次逼宮禪位的。
葉煊面上沉穩,心裏其實全是大逆不道的想法。
趙安一路将他領進宸嬌殿,皇帝坐在主位上,手裏撚着一串玉珠,玄色的龍袍袍角垂落玉椅前,遠遠看去威儀深重,良妃則跪坐在一旁奉茶。
葉煊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伏跪行禮,“兒臣給父皇請安,給母親請安。”
“不必多禮。”皇帝朝他招了招手,“看着長高了不少,你上前來讓朕仔細看看。”
葉煊依言上前,垂眸任對方的目光在身上逡巡掃量,時不時抖一抖睫毛,“洩露”幾分心緒。
“煊兒模樣肖朕。”皇帝像是滿意般的露出一個笑容,又道,“聽聞前些日子你去禦馬監選馬,降伏了那匹四肢生紅的小馬駒?是叫梅花烙吧?不管是桀骜的性子還是模樣,确有紅梅傲雪之意,不錯。”
這句“不錯”的點評,也不知是說的梅花烙這個名字,還是他降伏了一匹桀骜的馬。
葉煊試探的露出幾分被誇獎後的喜不自收來。
就聽皇帝笑了兩聲,突然問道,“那日,也是跟謝三郎一起的吧?”
“你與清和,倒是有緣。”他意味不明的輕笑。
葉煊心頭警鈴大作,二話不說就跪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葉煊:淦,跟未來男朋友玩被詐屍式父親發現了。
謝玉舒:不要慌,穩住,畢竟你就是下一任皇帝。
#突然細思極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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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快快長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