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年後,慕晨的眼睛終于失明。其實并不是完全黑暗,只是兩人站在面前,卻分辨不清。就算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可真正到來,還是措手不及。
“本以為你們的坎坷到了慕晨這就算結束。”病房裏歐陽沉沉出聲。
念晨垂眸,毫無波瀾的黑眸看不出悲傷,又仿佛已絕望。
“或許是情未了,緣分卻盡。”許久後,他開口,沒有情緒,不帶感情。
“你不恨嗎?”他問。
“恨什麽?恨我遇到了慕晨?恨她讓我等了十年?還是恨自己得了癌……我信命中有時終須有。”歐陽沒開口,他輕嘆一聲又繼續道:“還好我遇到了她,還好她讓我等了這麽久,雖然她沒有逼我。若不是那十年的痛徹心扉,我怎會知道,來之不易的圓滿如此難能可貴。”
“那癌呢?”他又問。
念晨将眼神投向遠方,神情有絲飄忽不定。“若不是那些年靠酒精麻痹,我恐怕撐不了十年。如今我已幸福兩年,現在我自食其果有什麽不對?”
……
沉默良久,他又開口,眼神不知在看什麽,專注異常。
“況且……誰的青春沒有那麽一點遺憾?我能怪誰。”
“為什麽你跟倪慕晨都能愛到不顧一切,只是想多留一絲回憶好慰藉餘生漫漫?”
“因為盡管這樣愛,仍舊難以溫暖塵封永遠的前塵往事。”
歐陽不贊同的攢起眉,終是沒有開口。
循環有序的腳步聲傳來,念晨擡頭看來人,西裝革履,代表混血的眼睛,唇角勾起,卻沒有嘲諷的意味。
“我先回去。”歐陽開口打破沉默。
他點頭。
門緩緩關上,屋內的氣氛越加緊張。兩人相視而對,如今的局面似乎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如今這樣,如何給她幸福?”
念晨輕笑,帶着一種駕淩在絕望之上的憂傷。
“是啊,現在這樣,我沒有辦法。”
秦亦凡疑惑的眉攢起。“你什麽意思?”
念晨看他,“一個将死之人的心思有什麽好猜的。就算今天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
門外的歐陽嘆氣,終于沉重離去。
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提醒了陽臺上的慕晨。從躺椅上爬起,眼神飄忽沒有焦點。
“念晨回來了嗎?”
歐陽站住腳,遠遠看她。似是帶着疑惑和無可奈何,她如何能讓他到死都放心不下
“念晨……”沒得到回答的她開口又問。
歐陽回神,淺淺開口:“我是歐陽。”
慕晨淺笑,“你來找念晨嗎?他還沒回來。”
“我來找你。”
似乎是微微一愣後反問:“找我?”
歐陽無聲點頭,看她單純如昔的臉,有些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來是要告訴你,念晨生病了。”
歐陽雲淡風輕的話掀起了她的不安,笑容一點一滴自臉龐流逝而去。她了解歐陽,如若不是嚴重,他不必親自過來。
“嚴、嚴重嗎?”她開口,聲音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胃癌,是中期的。”歐陽說出了結果讓她自己衡量。
窗外的天氣似乎應時的多雲轉陰,幾乎是片刻,磅礴大雨傾瀉而下。慕晨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似乎一瞬間不能完全消化這個消息。只覺得血液從身體的某一部分漸漸流掉,手腳一片僵硬,有一瞬竟忘了呼吸。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的體會悲傷,不管以前還是後來。憂傷似乎比外面的雨還要潮濕,絲絲渺渺,侵襲着她每一個毛細孔。
“怎麽會這樣……”氣若游絲的開口,好像每一字都在将她生生淩遲。
歐陽別開頭不想看她,“你不知道你是罪魁禍首嗎?”
她沉默,心底有憂郁的痛在漸漸渙散,游至身體的每一處。眼前的黑暗更是像一盆冰水兜頭扣下,一直冷到血脈深處。
“你不在時候不知他的生活如何過,這麽多年了,你怎麽能才回來?”歐陽質問。
她不答,眼神一如往常的空洞,世界仿佛瞬間傾塌,所有的斷瓦殘垣毫不留情劈頭蓋臉地砸在她身上。
良久,他又開口,說出口的語句卻極淡極輕, “你剛走沒多久的時候,他學會了喝酒,常常半夜起來一個宿舍的人把他送到醫院急診。後來他從法國回來,私下生活比之前腐爛有過之而無不及,也許跟壓力有關,也許跟你有關。再住院,醫生便警告,還想要命,就必須戒酒。說實話,我從來沒有比那一刻更希望你回來。”說着,他頓住,眼神又回到她身上。
“他的确有聽醫生的話,情況漸漸好了。但我知道那是為你,或許,他不是怕沒命活在這世上,他是擔心沒命等到你回來。那時,我清楚的感受他濃烈的恨。”
慕晨低頭,噙着眼睛的眼睛終于閉上,晶瑩的眼淚落下,一直落到心裏去,連同屋外瓢潑之勢的大雨葉一起流到心裏,沖刷每一寸溝壑。
“如果你不想回來,大可永遠不必回來。如果是那樣,他便會抱着等你的心态珍惜自己,如果是那樣,他便可以好好過完今生。如今你失明了,他的痛楚不會比你少。倪慕晨,你怎能這麽狠心。”歐陽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開口,言字之餘盡是折磨。
不斷流淚的眼睛睜了又閉,嘴巴張了張撕心裂肺的哭聲響起,似乎是終于能夠出聲。
歐陽轉頭,看陽臺之外的地方被雨水沖刷的模糊不清。
“我說完了,我想念晨不會想要告訴你,所以我提前一步讓你知道。”
慕晨沒擡頭,門被關上,隔開的腳步聲也越行越遠。
時間一點一分過去,傍晚的時候,她終于等到他。
“念晨,你今天怎麽這麽晚回來?”她開口。
門口的人似乎僵了一下,淡淡回複:“今天公司有點事。”
她不以為然的出聲,眉眼間不見疑惑。
“但是,你每天都是去一下,一個小時就會回來的。”
“今天的客戶比較重要。”他回答,站在玄關處看她。
慕晨點頭,似乎是聞到飯菜的香氣。
“今天是在外面買的飯嗎?”
“嗯。”他頓了一下開口。
“你不是說外面的食物不衛生?”
硬朗的臉龐上浮現難言的情緒,眼睛卻始終沒離開她。
他不再開口,她也沒問。
吃過飯,她照例躺在陽臺的躺椅上曬太陽。察覺有人走近,身體不自然的僵硬。
“念晨,你沒有話跟我說嗎?”
良久,身後的人才給了回答:“沒有。”聲音低沉。
她輕笑,卻不出聲。慢慢起身坐好,眼前是漆黑一片,手指摸着肩上的那個疤痕低聲道:“念晨,你幫我看看當初若晴咬傷的疤還明不明顯。”
身後的人走近,衣服輕柔的拉到一旁,似乎輕笑了笑開口:“不太明顯了。”
她點頭。
許久,她的聲音又起:“念晨,你幫我去買銅鑼街的那家壽司好不好?”
“好。”
沉穩的腳步漸遠,直到聽見門自動的關上她透明的眼淚才放心的流下,拿着手機憑感覺撥通了歐陽的電話。
電話立即被人接起。
“我找念晨。”她開口,眼淚掉的越發的急。
那邊的歐陽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念晨,無聲的将電視遞給他。
沉默漸漸淡去傷感。
“念晨……你怎麽會認為我瞎了,就認不出哪個是你呢?”
念晨沉默,可能生病總是讓人自制力崩潰,如現在,他已經分不清是胃痛還是心痛,只覺得指尖顫抖冷汗淋漓而下。
“我是為你好。”他答。
慕晨流淚:“但是我不想用微笑把結局變的更加美好你說怎麽辦?”
“那就不要美好了吧!”滿天喧嚣之中,電話另一個端略為低沉的嗓音開口,如杏雨飄下。
門外的秦亦凡拿下耳朵上精致的變聲器,看了看緊閉着的門,想起剛才在病房他問他的話。
“你為什麽會喜歡倪慕晨?”
他笑,許久才答:“因為她是倪慕晨。”
晦澀的轉頭,也許……這一次他再不用擔心她的選擇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