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煙魂雨魄(1)(+小劇場)

煙魂雨魄·楔子

若論白天哪裏最熱鬧,蓬陽城的人或許會有各種不同說法;但若問起夜間哪兒最熱鬧,人人都會指着東南方,指着燈火輝煌處。

郁瀾江上最熱鬧的煙花地在蓬陽的東南角。緊貼着城牆的是一個大池子,水從郁瀾江裏引進來,池裏開着各色芙蕖。夜間四面燈火輝煌,芳菲集、沁霜院、芙蓉院、香珠樓、紅煙樓等樓閣處處溫香,是一片赫赫有名的銷金窟。青樓衆多,騷客便幹脆就着池子的名稱給取了個雅名,喚作“金煙池”。

“呸!”珉珠小心地擦着手臂上的殘血,“什麽文質彬彬風流倜傥都是假的。老娘十六歲出來接客,何曾碰見過這樣的混帳?這回打死了一個紅珠,下回是誰?我呀?得了吧,我死都不去接那樣的客人。”

幾個女人站在巷子裏,圍着中間的珉珠七嘴八舌。

這是沁霜院和香珠樓之間的一條小巷,青樓裏的女人們白日裏無事可做,幾個交好的便湊在巷子裏嗑瓜子聊閑天。這一天珉珠帶來的消息卻是香珠樓裏頭有個小雛妓被弄死的消息。

霜華沒下樓,只靠在二層的窗子邊上,手裏持着個長煙槍,慢吞吞地抽:“你接也是死,不接也是死。接了吧,被客人打死,不接吧,被龜公揍死。”

這倒是實話,珉珠悶聲擦着,不出聲。她手上的血是今早上發現紅珠屍身時沾上的,似是怎麽都擦不幹淨。

“我們這樣的人還有得選呀?”靠在牆上的一個女人咯咯笑了,“哎喲珉珠,你怎這般天真?咱們都把這條命和這副身子賣給媽媽了,連生死都拿捏在人家手心裏,還由得你說接不接?”

她尖聲笑着,仰頭吃了個梅,下巴上的一處血口才剛剛結痂。

“春桐,你怎麽也受傷了?”珉珠問。

“這是舊傷,前天你們不就看到了?”春桐摸着自己下巴的血口,“有點兒癢,想撓呀……”

“不是,是說你腳上。”霜華在樓上出聲,“鞋底,怎麽都是血?”

春桐低頭,頓時吓了一跳:“我沒受傷呀。哎呀我的媽呀……”

幾個女人都停了口,看着春桐腳下。

她踏在一片小而薄的水窪之中,水綠色的鞋面幾乎全被血色侵染。那水是從巷子底部幾個倒扣的筐子下淌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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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裏時常放着雜物,髒污不堪,女人們心頭惴惴,只有春桐大步走上前,猛地掀開了筐子。

霜華手裏的煙槍砰地墜入巷中。

“小雁!”她失聲大喊。

框子底下趴着個雙目圓睜的小姑娘,手腳扭成怪異的姿勢,血源源地從她緊貼在地面的腹部流出。

——

·煙魂雨魄

司馬良人正在海棠樹底下跟自己夫人傅孤晴誇耀修剪得宜的小胡子,忽見自己兒子風風火火地闖進了院中。

“靈瑞。”傅孤晴高興地喊自己兒子,“過來看看你爹的胡子。”

靈瑞是司馬鳳的字,他娘精心問了大和尚大道長們最後才選定的。因他小時候常常被水所困,這字裏頭就要帶點兒克水的東西。可惜這個字實在太不倫不類,司馬鳳從來沒用過。他對“靈瑞”二字的反感,大概跟遲夜白對“牧涯”二字的莫名其妙是一樣的。

“好看!”司馬鳳仍舊風風火火,“爹,我有要緊事情跟你說。”

傅孤晴十分難過:“就沒有什麽要緊事情跟娘親說麽?”

“小白在外頭呢,娘。”司馬鳳說,“我們這一趟上清平嶼,上面的桃花好看極了。他肯定有許多話想告訴你。”

于是就把傅孤晴打發到了遲夜白那裏。

司馬良人和司馬鳳一回到書房,司馬鳳立刻問他文玄舟的事情。

“文玄舟是不是那個來過我們家裏的先生?”

“是。”司馬良人點點頭,“人帶回來了麽?”

“你為什麽要讓我和小白去找他?”司馬鳳有些氣急,“他當日離開的時候明明叮囑我們,絕不可在小白面前提起他,或者讓小白知道他的事情。你居然還讓小白也上清平嶼?!”

“這是文玄舟要求的。”司馬良人捋着自己的胡子,“他說自己身染重病,命不久矣,一定要再見一次牧涯。牧涯當年勞他醫治,他是怕自己死了之後牧涯會有什麽不妥。我就是怕出事,才讓你跟着牧涯去的。”

司馬鳳哭笑不得:“我跟着有什麽用啊!”

司馬良人:“當年不是你一直陪着牧涯麽?”

司馬鳳:“……陪着是陪着。”

他沉默片刻,開始跟司馬良人說起清平嶼上的事情。

此時司馬家的大廳裏,遲夜白正滿頭是汗地應付傅孤晴。

“桃花确實好看……魚沒吃上。對挺好看。嗯,好看。怎麽個好看法……我說不出來。真的是好看。”遲夜白手忙腳亂,“晴姨,你不如去問司馬鳳,他看得比我認真多了。”

“他讓我來找你的。”傅孤晴拉着遲夜白的手,“小白呀……”

遲夜白差點發抖。這名稱是被司馬鳳喊起來的,他萬萬沒想到傅孤晴也跟着這樣叫自己了。

“最近腦袋還疼麽?”傅孤晴很擔心,“你別想太多事情,晴姨見你每天在外頭奔波,真的很擔心。”

“沒關系。”遲夜白放軟了聲音說,“我現在已經能整理自己看到和記下的事情了,以前那種問題不會再有了。謝謝晴姨,當年若不是你們幫我,我早就瘋了。”

“說什麽怪話呢。”傅孤晴責怪道,“你這樣的人天上地下我也只知道一個,這麽厲害,上天不忍折磨你。”

她捏捏遲夜白的手,很是高興,又繼續問起清平嶼上面的事情來。

遲夜白記憶力驚人,但他很小的時候也曾經歷過瀕臨崩潰的可怕境地。他站在鷹貝舍的門口,周圍所有的人聲、景物、色彩、氣味,瘋狂地湧進他的眼耳口鼻,令他小小的腦袋如同裂開一樣疼。他只要見過聽過就不會忘記,可世上的冗雜太多,多得令他近乎發狂。記憶像沉重的鐵塊一樣填在他腦袋裏,他每天都緊緊閉着眼睛捂着耳朵,不看不聽才能尋得一絲可憐的清明。

在他日漸虛弱的時候,司馬良人尋遍江湖,找到了能救治他的大夫。

遲夜白将這件事永遠記在心裏。

正和傅孤晴說着桃花魚的事情,忽見阿四從外面跑了進來。

“我們帶回來那孩子安置好了麽?”遲夜白問他。

“安置好了。夫人,少爺呢?”阿四一臉惶急。

傅孤晴:“跟老爺談事情呢。怎麽了?”

阿四咽了口口水,眨眨眼睛不說話。

傅孤晴狐疑道:“你們在外面給少爺惹事了?怕什麽?”

阿四看看遲夜白,哂笑道:“不是給少爺惹事,是少爺惹的事找上門來了。”

遲夜白:“……?”

阿四:“沁霜院的霜華姑娘來找少爺哩,就在門口等着。”

傅孤晴臉色一凜:“沁霜院?!金煙池那邊的沁霜院?!”

阿四:“是的。”

傅孤晴轉轉腕上镯子:“帶着孩子來的?還是大着肚子來的?”

阿四恭敬道:“都沒有,穿得很素,不顯眼,戴着頂紗笠。”

傅孤晴嘿地冷笑幾聲,随即站起,大步走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

補充一個別處發生的小劇場。

遲夜白和司馬鳳帶宋悲言回家,把他交給阿四去安置。

阿四帶着宋悲言去廂房,途中遇到了還在這邊等自己當家的慕容海。

“慕容大哥。”阿四說,“這孩子是我們家少爺和你們當家一起帶回來的。”

宋悲言:“???”

慕容海:“哦,所以?”

阿四神神秘秘:“但他可不是我們家少爺和你們當家的孩子。你千萬別出去亂說。”

宋悲言:“……???”

慕容海眉毛一跳,意味深長地笑了。

阿四和慕容相對笑了許久,宋悲言一直茫然。

笑足了,慕容海臉色一整。

“阿四啊。”他捏着阿四的臉皮,“你遲早要被你們家少爺打死。”

阿四:“哎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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