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蛇人(12)

遲夜白裝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問他:“薛神醫可在此處?”

“薛神醫呀……”中年文士笑道,“小兄弟,那你可走錯了。薛神醫在西面呢,你得先走出去,再往另一邊拐,走大約四五個巷口就看得到他招牌了。”

沒想到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遲夜白立刻低頭裝作咳嗽,掩去面上詫異神情。

這文士談吐有度,且十分溫和,他有心多問他一些事情,便繼續說了下去。

“聽聞這薛神醫治病救人要許多錢,若是救不活便胡亂扔出去,有沒有這樣一回事?”

中年文士露出些吃驚神色:“是麽?這我倒沒聽說過。”

“他醫術真的那麽好?”遲夜白裝作懷疑,“我聽人說,這段時間他治死了人,夜裏悄悄擡走扔了。”

中年文士仍舊笑笑:“這我确實不知。”

遲夜白十分失望。這中年人看似溫和,但口風卻這般緊,他是問不出什麽來的了。他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時,忽見中年文士身後出現一個人。

那是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眼珠子很黑,看人的時候面無表情,有些兇悍和可怕。

遲夜白以為他要對自己說什麽,但那青年只是不眨眼地盯着他,渾似一個不會動的人偶。遲夜白心頭湧起一股詭異感覺,不再停留,匆匆走了。

他走到拐角處,那賣魚的青年也正好拎着兩筐魚站起來。

小孩謝過他,提着魚跑了。司馬鳳和遲夜白飛快對了一個眼色,各自裝作不認識,走了過去。賣魚的青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直等到兩個人都沒了蹤影才轉身走回去。

他徑直走到遲夜白方才停留的地方,推門進入。

“文先生,那兩個是什麽人?”他問。

中年文士正是文玄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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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隔多年,再次見到遲夜白,只覺得這孩子長得很快,面對面時認不出自己,十分有趣。聽到青年詢問,他草草點頭:“身懷武藝,且都是不得了的人。”

他轉過頭,柔聲去問站在角落裏的沉默青年:“蘇展,那病鬼長得好看麽?”

青年點點頭:“好看。”

文玄舟笑道:“喜歡麽?”

青年思忖片刻,點點頭:“喜歡。”

文玄舟溫和道:“想要麽?”

青年面無表情:“想要。”

文玄舟哎了一聲,對賣魚的青年說:“方長慶,聽到了吧?你去幫忙把那病鬼抓回來吧。”

方長慶臉色忽的沉下來,和方才判若兩人:“是你說的,那兩人都身懷武功,我怎麽去抓?”

文玄舟像是随口一說,被他反駁也不見惱怒,臉上仍舊挂着模模糊糊的笑意。他又坐了一會兒,站起來拍拍膝蓋:“我去普雲茶樓喝茶聽故事了,你們暫且別亂來。長慶,你多多看着你表弟,別讓他跑出去。”

蘇展站在角落裏,茫然地看着他。

“他最聽你的話了。”文玄舟低聲對方長慶說,“你看,他現在是不是乖多了?不會打你,也不會撓你了。放心。”

方長慶肩膀顫抖了一下,看着文玄舟推門而出。

房子不大,天窗漏下來一片光,照得室內一切清清楚楚。床褥換了一床新的,沾血的那床卷成一團,扔在地上。方長慶在門前呆了一會兒,反手把門鎖上,走到蘇展面前抱着他。

蘇展聞到他身上的魚腥味,緊緊貼着他磨蹭幾回,起了反應。

“長慶哥……”他啞聲說着,把手伸進方長慶的衣服裏。

方長慶咬牙忍着,呼吸漸漸粗了:“蘇展,最近別拐人了,好不好?”

蘇展認真聽着,末了點點頭:“你陪我,我就不拐那些人了。”

他說完便笑了,露出一排白牙齒。

這頭的司馬鳳和遲夜白轉了一圈,沒什麽收獲,另一邊的林少意卻問出了些事情。

他給自己補充了一些劇情,裝作是弟弟被薛神醫治死了連屍首都找不着的一個悲傷的哥哥,逮着人就兇巴巴地問。走了幾條巷子,忽見巷中竄出幾個男人提着褲子跑過身邊。他拐到巷口,正瞧見一個女子衣衫半敞,蹲在地上一面呸呸地吐口水,一面撿掉落的銅板。

“嘴巴酸得很,現在做不得。”女子看到林少意,以為他也是來找自己做生意的,上下打量着,“我妹妹可以,就在屋裏,來不來?”

林少意露出兇惡神情,問她知不知道薛神醫。

女子數着銅板,估計是這一日的夥食有了着落,心情似乎不錯:“你找薛神醫做什麽呀?”

“那厮治死了我弟弟,我要找他償命!”林少意壓着嗓子吼道,“我連弟弟的屍身都沒有找到,你可以知道最近東菜市,有沒有人棄過屍?”

“大哥,問事情呢,不是你這樣問的。”女人嬌笑着,一手把銅板揣入懷中,一手在林少意身上摸來摸去,“你不給點銀錢,誰會跟你說話呀?”

林少意便給了她幾枚銅板。

那女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那種做作的笑容立刻轉成了驚喜。她在這髒兮兮的巷子裏服侍幾個男人得來的錢,竟和這問消息的人給的是一樣的,讓她怎能不激動。

眼看那張憔悴的臉上顯出了一點兒活氣,林少意立刻趁熱打鐵地問下去。

女人沒見過有人棄屍,倒是聽過類似的事情。不久之前聽她的客人說,在來東菜市的路上看到有板車,夜間也在運送貨物。原本東菜市就是夜間比白日繁華,一輛送貨的板車沒什麽新奇的,但那客人瞧見板車的時候,正巧看到車上的大筐子裏露出幾個手指。他以為是自己喝酒太多看錯了,連忙揉了揉眼睛。推車的是個精壯的青年,他沒看清什麽模樣,但再瞧那筐子,卻是什麽都看不到了。

林少意問那客人是誰,現在在哪裏,女人卻說不出來。

“做了給錢了,就走啦。誰曉得叫什麽呀。”女人笑道,“這郁瀾江上南來北往的漢子那麽多,若是人人我都認得,那我可了不起了。”

林少意被她摸得心煩,又不能推開,只好繼續問了些客人從何處來,說什麽話之類的問題。

等到和司馬鳳和遲夜白兩人會合,他立刻将自己問到的消息告知二人。

那客人說的不是十方城本地話,而且力氣很大,動作粗魯,精力充沛,身上帶着魚腥味。林少意推測應是江上幹活的船工,趁着船只停靠的機會,進城來尋樂子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從碼頭到東菜市便只有一條路,因此那人看到的板車與青年,也一定是在這條路上出現的。

“這條是東菜市去城西的必經之路。”看過十方城地圖的遲夜白立刻開口,“他看到的可能是丢棄謝安康兒子屍體的兇手。”

無奈那客人是找不到了,但這條路上的鋪子和住戶,倒是可以再細細查問一番。遲夜白和司馬鳳匆匆尋了個僻靜地方擦淨臉龐,三人先去了鷹貝舍的十方城分舍,讓探子們再探一探在這道路邊上的人們,看是否有人見過可疑跡象。頭領與探子們都分散各處抛屍點查探去了,遲夜白留了口信後便跟司馬鳳林少意一起回了少意盟。

司馬鳳怕他休息不足,連聲勸他回去了就先睡覺。但遲夜白一點不困,跟林少意說起了神鷹策和神鷹營的事情。

三人一路說話,很快回了少意盟。

甘樂意已經回來了,正和宋悲言在廳堂裏說話。

遲夜白在大白天裏見到甘樂意,總算多看他幾眼,突然想起離開蓬陽時邊疆的叮囑,于是跟甘樂意複述:“邊疆讓我問候你,說你若回去了,他再去找你學手藝。”

甘樂意一臉不耐煩的神情:“學什麽學,他一個官家人,學這個做什麽?不過是一時興起,難道好好的一個捕快,真要學這種下九流的東西?”

宋悲言在一旁為邊疆打抱不平:“邊捕快對甘大哥很好很好,還很欽佩甘大哥。甘大哥這樣說,邊捕快會傷心的。”

甘樂意揮手趕他走:“我有事情要跟他們說,小孩子家家,不要胡亂插嘴。你去找阿甲阿乙玩兒吧。”

看着宋悲言走了,甘樂意一改方才的閑散與麻煩神情,罕見地嚴肅起來:“司馬,遲當家,這事情古怪蹊跷,我自己解決不了。”

司馬鳳和遲夜白沒見過他這麽緊張,忙讓他坐下細說。林少意見甘樂意只喚了這兩人,便說自己去找李亦瑾練練劍,轉身走了。

甘樂意說的事情和宋悲言有關。

他今日帶宋悲言去刨墳,誰料到了墳頭,發現陳劉兩家都富貴得很,道士和尚一長條,都在嗚裏哇啦地念經。兩人扛着鋤頭鏟子,實在沒法靠近,轉了半天只好又灰溜溜地回來了。

“這道場可能要擺一百天。”回來的路上宋悲言說,“死得太慘了,不這樣做的話估計投不了胎。”

他心裏十分高興,因為不用刨墳了。甘樂意很不高興,因為不能刨墳了。

“不是個當仵作的料!”甘樂意罵他,“今日咱們刨了墳頭,驗了屍,速速解決了這裏的事情,才好趕快回去幫老爺和司馬弄弄什麽神鷹策。”

神鷹策的事,是來少意盟的路上司馬鳳悄悄跟甘樂意說的。甘樂意從沒聽過,但興趣很大,若神鷹策裏牽扯到這麽多人的生死,那他這一回能摸到的屍體肯定非常多。

只是他一時忘了宋悲言不知道這事情,說漏了嘴,連忙停了口打算糊弄過去:“你不知道吧,鷹貝舍裏頭有一只神鷹,據說能飛到最高的雪山頂端……”

他絮絮地說着,半天沒聽到宋悲言回答,才發現宋悲言一直站在自己身後,沒跟上來。

甘樂意回頭拉他,發現宋悲言的神情極為古怪。

他目光呆滞,眼皮耷拉下來,像是困了一樣。但雙腳站定在地面,怎麽拉都不走,反而死盯着甘樂意。

甘樂意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想起這山間各種怪奇傳說,以為他被什麽髒東西迷住了,立刻從背囊裏掏出一把刀子,準備放放自己的童子血來驅邪。

這血還沒抹到宋悲言的臉上,宋悲言幹巴巴地開了口。

他臉上沒表情,只有嘴巴一動一動,聲音也古怪至極,粗啞難聽。

“神鷹策怎樣了?”他問甘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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