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骨頭寨(6)
遲夜白掉進了骨頭寨裏。
在清元子扔果的瞬間,他已經打開了二層入口的門。這門和他在資料上所看到的位置是一樣的,但卻比那種要大得多:遲夜白腳下竟然也有一個翻板。
因為清元子等人一陣亂嚷,他察覺腳下翻板翻動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落到骨頭寨裏的遲夜白沉默了片刻,他發覺自己的反應似乎變得有些慢了。
骨頭寨裏頭并不是完全漆黑的,骨頭與骨頭之間的縫隙雖然不大,但能透進一些微弱光線,照亮內裏。雖然光線稀薄,但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他站在原地,沉默地四下打量。
自己是從二層掉下來的,因而這裏才是骨頭寨的第一層。這個寬敞的寨子幾乎有傑子樓主樓的一半那麽大,可裏面卻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遲夜白揚聲呼喚外頭的人,但沒有聽到回應,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在這個地方反複回蕩,一點點減弱消散。
外面的人聽不到他的聲音,他同樣也沒有聽到外面的任何聲音。
這個不知什麽人建起的寨子竟然還有阻隔聲音的能力,這令遲夜白有些吃驚。
入口不好找,且需按順序撥動機關處的幾根骨頭才能開啓。外面沒有人看過那本記載着與骨頭寨類似的陷阱的書冊,遲夜白不認為他們會懂得開啓。如今他在寨子裏,外頭的人不清楚裏面的狀況,也不可能随便出手摧毀這個寨子。遲夜白思索片刻,轉身開始自尋出路。
骨頭寨約五到六層,最高處因為被樹叢遮蔽纏繞,看不清楚。遲夜白謹慎地繞着牆,将自己所在的第一層走了一圈。
很大,比看上去的要大得多。許是因為這寨子建在石梁上,他們站在石梁這邊只能看到一面,而寨子的三面都被樹和草密密包裹,讓人看不出其大小。和四壁的骨頭不同,骨頭寨的地面是用磚石砌成的。遲夜白蹲下來,細細地在磚石上摸了一會兒。
磚塊上有複雜的紋路,約有半寸深,但他對這些紋路沒有絲毫印象。
這裏沒有階梯,天花板中央露出一個空洞,從洞中垂下一條粗大的繩索。
繩索是從頂層垂下來的,似乎專門用于攀爬,繩上每隔一段便綴着一個繩結。
才走近空洞,遲夜白迎面聞到了血腥氣。血腥氣不濃,是從繩索上散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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繩索是黑色的,他撕下一片衣角,隔着布料搓了搓,果真從上頭輕易搓下不少粉末。是凝結了的血。
遲夜白抖落粉末,将那塊布攥在手裏,低頭看着腳下。
繩索一直垂到地面的一個凹處,尾端在凹處團了一圈。這凹處比地面略高,像是一個嵌在地上的碗。碗沿高出地面寸許,恰好盛着繩索。
遲夜白沒有觸碰繩索,直接從空洞處躍上了二樓。
二樓的地面和一樓不同,竟然全是用骨頭填充而成的。數量驚人的人骨和獸骨粘結在一塊,成了二層的地板,疙疙瘩瘩,起起伏伏。
遲夜白在空洞的邊緣站了一會兒。二層和一層一樣空蕩,他擡腿正要如方才一樣走一圈,卻發現自己踢動了腳下的骨頭。
骨頭在他腳邊滾了一圈,發出脆響。
他立刻蹲下身,仍舊捏着布塊,把骨頭抓起來。
這是一根人骨,應該是大腿上部。骨頭上沒有傷痕,剝離得很完整,甚至可稱為漂亮。
遲夜白把這根骨頭放下,繼而去摸腳下其餘的骨頭。
二樓的地板确實由骨頭砌就,但在這地板之上,還鋪着一層骨頭。骨頭四處散落,似是毫無章法,遲夜白越是翻找,越是心驚,也顧不上手裏要拿塊布隔着了,直接上手去抓。
地板上鋪着的全是人骨,每一根都拆得完整漂亮,沒有傷痕,也沒有黏連。
他雖然從不驗屍,但和司馬鳳在一起久了,對人的骨頭自然也十分熟悉。
這裏有腿骨、臂骨,還有脊梁骨、頸骨,甚至有細小的指骨。但沒有頭蓋骨。
遲夜白扔了手裏的骨頭,立刻走到空洞處,仍舊躍上三層。
三層和二層又截然不同:它比二層略小一圈,但不再是空空蕩蕩。遲夜白面前豎着一堵牆,牆體上接三層的天花板,下接三層的地面,十分密實。
他抽出腰上的劍,凝神細聽。
寨子裏頭除了自己之外,并沒有任何活物。
那只誤闖進來的猛獸呢?他突然想起這件事來。
但除了他自己的呼吸聲之外,确實沒有任何聲息。他把手掌貼在牆上,察覺不到絲毫震動。
牆繞着空洞築了一圈,只留一個缺口。遲夜白直接往缺口走去。
從缺口走進去便是一個環形的走廊,他方才看到的牆在走廊的側邊。因為有了這些遮蔽物,三層的光線極為暗淡,幸虧他已經适應,并不覺得難受。走了幾步,遲夜白看到在走廊的另一側出現了一扇門。
他沒有走進去,而是以極快的速度,沿着走廊巡一遍。
這走廊一側是牆,另一側則均勻地分列着數十個房間,房間全都沒有門,裏頭黑洞洞的。
遲夜白站在走廊上,微微喘氣。
不知為何,他覺得此處有些熟悉。
黑暗的走廊,走廊上的入口——像是他已經很久沒進去過的“房間”,走廊就是書架之間的通道,入口則是架子與架子之間的縫隙。這黑暗與那種黑暗也極為相似,四周彌漫着詭異的氣氛,他置身于一個人造的空間,卻無法見到締造者。
“司馬……”他低低說了兩個字,深吸一口氣。此處沒人為他掌燈,他只能自己行動。但司馬鳳就在外面,就在這個寨子外面,他無需恐懼。
遲夜白讓自己平靜下來,擡腿走進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門。
雖然說是“門”,但實際上并沒有門扇。它只是在牆上開了一個長形的口子,走進口子就能看到,裏面是一個空蕩的空間。
在正對着入口的地方,坐着一個沒有頭的人。
遲夜白手裏仍舊提着劍,他走動的時候,故意讓劍尖觸碰地上的骨頭,發出連續不斷的撞擊聲。
聲音令他保持警惕和清醒。他随着那聲音,慢慢走到那具無頭屍體面前。
屍體上的衣物已經幾乎腐爛殆盡,但屍身卻保持着十分幹淨的狀态,也沒有臭味。遲夜白在心裏給自己說了幾個笑話,才伸出手去觸碰屍體的手腳。
這是一具死了很久的幹屍,他立刻做出判斷。
布料不再完整,屍體的皮膚、血肉都失去了水分,緊緊貼在骨頭上。幹屍背靠牆壁,遲夜白能看到從他身後的骨頭縫隙裏透進來的微弱光線。這裏已經是三層,外面全是樹,即便有光,也十分有限。
或許是這裏特殊的位置和構造,形成了一個能将屍體完好保存、不至于腐爛的條件。遲夜白起身去察看另外的房間,連續走了幾間,發現房中都有這樣的無頭幹屍。有的只有一具,有的卻有兩三具。
遲夜白沒有再繼續察看,他直接退到缺口處,跳上了第四層。
這樣的一個寨子,在天生谷存在了這麽久,竟然沒有人來察看過麽?傑子樓就在附近,難道從來好奇心強烈的田苦對它也沒有任何興趣?
遲夜白心頭生起無數疑問。
第四層比第三層又小了一圈,繩索被壓在一個沉重的石臺之下,到此為止。
石臺就在他身邊,造型古怪,像一個縮小了的斬首臺。遲夜白站在石臺邊上,只覺得一陣眩暈。
數以百計的人頭圍着第四層中間的缺口放着,全都朝着他。
最靠近空洞的位置放的是幹枯的人頭,外圍則是慘白的頭骨。光線已經幾乎消失殆盡了,遲夜白利用劍身反射頭頂的一縷微光,把這裏看了一圈。
這仿佛是一個屠宰場,卻又不是一般的屠宰場。人骨、幹屍和頭顱的放置,仿佛循着一個神秘的規律,甚至可說是條理分明。遲夜白擡頭看向第四層的天花。
這兒也有一個空洞,再往上便是第五層。第五層似是已經到頂了,再沒有往上的路徑。他隐約看到第五層上也放置着某些東西,但從第四層到第五層再沒有任何連接的工具。
這也說明,第五層是不能輕易進入的地方。
遲夜白沒有立刻上去,他在四層空洞的邊緣蹲下,摸索地面。地面仍舊是骨頭砌就,一搓就能搓下一層血粉。他站起來仔細地擦淨了手,垂頭看着那根從腳下一直延伸到底的繩索。
繩索之所以吃飽了血,大概是因為血是從四層一直流下去的。
有人在四層殺了人,割下腦袋并放血,血液彙集到石臺處,灌飽了繩索,一直淌到一層。一層的凹處比其餘地面略高,血沿着繩索流下,當碗裏裝滿了便會溢出來,順着地面石磚的凹槽紋路蔓延開去。這根繩索和血,把四層和一層連接了起來。三層是幹屍,二層是人骨,每一層的內容都不一樣。
遲夜白改變了想法:這不是一個屠宰場,這更像是一個祭祀的地方。用固定的方式奪取性命、處理屍體、分割骨肉,其中仿佛隐藏着一些看不見的規則。
他捏緊了手裏的劍,躍上頂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