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永遠不知道她愛他1
林慕言早上出門之前,她奶奶又吐了,煮至稀爛的白飯呈放射狀從老人嗆咳的喉管中噴出,更多來不及吞咽的稀粥沿着皺褶滿布的嘴角滴滴答答地涎流下來,淌過剛換上的衣服前襟,又落回到飯盆子裏。
林慕言皺着眉頭,還沒來得及反應,匆促間老人又打翻了桌板上的飯盆,連帶着倆乘鹹菜的碟子,頃刻間地上一片白爛的稀飯混合着油黃的鹹菜。
林慕言見她奶奶還想動換,忙厲聲喝止道:“先別動!又踩上了。”
老人不明所以,但終于是停止了動作,還帶點讨好地看着她笑笑。
周童正在玄關處換鞋,見狀發出了貓叫一樣的尖聲,“媽!姥姥她又吐了,還打破了碗。”
隔着一扇房門,傳來了林蔚芳迷迷糊糊卻十分熟練的罵罵唧唧聲,“個老不死的,又在作孽!怎麽不早點去死?年輕的時候就偏心我那個死鬼大哥,我是半點香都沒沾上,他兒子死了到來拖累我這個‘賠錢貨’了!管她去死!”
“大清早的別嚷嚷了,讓人還怎麽睡啊!”
之前說話的是林慕言的姑姑林蔚芳,後一個是她的姑父周濟海,兩口子在樓下開了一個麻将館,賴以為生,整日裏過着晝伏夜出的生活。周童是他們倆的兒子,今年6歲,上小學一年級。
林慕言看了眼手表,7點45分,從家裏到單位,騎自行車需要35分鐘,乘換地鐵則要20—25分鐘,這機動的5分鐘取決于她換乘地鐵的時機和運氣。anyway,不管哪種方式,她今天鐵定是要遲到了。她們公司8點半之前刷卡不算遲到,她早上事情多,一般都卡着點出門。
林慕言一邊在腦子裏編着遲到的借口,一邊麻利地挽起袖子,她扯了幾張面紙墊在地上,先用撮箕和掃帚清掃過一遍,又拿拖布拖了一回。
周童全程目光炯炯地在一旁圍觀,時不時提醒她,“這裏,還有這裏......這還有塊蘿蔔,你沒掃到。”
林慕言保持沉默,她收拾完了地面和桌板,又從冰箱裏拿了一袋牛奶和兩片吐司面包,周童立馬大聲抗議起來,“那是我明天的早餐,不能給她吃!”
林慕言面無表情道:“你不想吃牛排了?”
周童下個月生日,他磨了好久讓人帶他去吃他神往已久的牛排,沒人搭理他,只有林慕言耐不住磨,勉強點了頭。小孩迅速權衡了一下,大概還是怕到嘴的牛排飛了,氣鼓鼓道:“那你晚上回來再給我買牛角面包。”
林慕言點頭示意成交。
老人家吃不慣面包牛奶之類的“洋玩意”,她表情不是很情願,但大概也知道除了這個再沒別的吃了,還是接了過來,小口小口地抿着,林慕言拿幹毛巾擦了擦她奶奶胸前的稀飯,還好白粥沒什麽味道,也省的換了。
忙完這些,林慕言和周童一道出門,姑侄倆穿過大大小小縱橫交錯的好幾條長巷子,才到了大馬路上。周童還算幸運,一出巷子口,公交車就過來了,他緊趕幾步上了車,林慕言這才調轉車頭往公司的方向駛去。反正已經遲到了,早幾分鐘晚幾分鐘扣一樣的錢,林慕言還是選擇了騎自行車,還能節省幾塊地鐵費。
林慕言上班的地方在這個城市的市中心,赫赫有名的金融街,上百棟直入雲霄的玻璃大樓面對着一條“渾濁”的河流,據說這叫獨一無二的江景樓,租金貴的咋舌,一般公司hold不住。因而在這裏出入的人個個行色匆匆,透着一股精英範。
林慕言常常覺得自己跟這裏格格不入,估計公司附近地下停車場的保安也這麽覺得,她大概是這裏唯一一個不開車、不打的甚至公交地鐵也不利用的正式職員。更何況她絕不是什麽倡行低碳環保的先鋒人士,那些人好歹還騎個捷安特什麽的,她騎的還是她大學時候買的一輛不知名的二手女士單車。
林慕言跟周童一樣6歲上小學一年級,18歲高中畢業,她多複讀了一年,大學本科畢業的時候已經23歲,今天是她正式入職的第713天,勉強還算是職場新鮮人,歲月卻已經不饒人了,跟周童錯開一天生日的她下個月就要邁入26歲大關,青春如滔滔黃河水一去不返。
林慕言在哪裏聽人說過一句話,有錢又長得漂亮的人才有青春,她長的還行,可惜窮得徹底,她的青春仿佛還沒有綻放過就已經凋零了。
她的頂頭上司唐建業是不會管她的青春凋不凋零的,他陰沉沉地盯着姍姍來遲的林慕言,用錢生錢的公司,業績永遠是第一位的,對于考勤倒沒有那樣死板的要求,遲到了扣錢就是。偏偏她們組的頭各色,甭管你頭晚是加班加到11、2點還是淩晨2、3點,除了公司規定的補休時間,遲到一分鐘他也非要盯着你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否則就跟你沒完。
朱可人評價他這是典型的“內虛症”,因為沒有足夠的領導能力和威信才妄圖從這些地方樹立權威。殊不知在他們公司,領導權威絕對只跟項目獎金挂鈎。
林慕言不慌不忙地快速解釋說:“我家樓上忘了關水龍頭,水滲了一牆壁,我盯着物業把人叫回來關了水源才完事,現在家裏到處還亂糟糟的,等我下班回去收拾呢。”
唐建業建業不陰不陽道:“你住的小區,樓房質量可夠差的,不是你給樓下漏就是別人給你漏。”
林慕言遺憾道:“沒辦法,80年代的老房子了,等下次發獎金了,我去租個好點的。”
唐建業建業聞言煩躁地揮揮手,讓她趕緊去工作。
朱可人靠過來關切地問:“你奶奶又怎麽了?”朱可人是公司唯一一個知道她真實家境的人,她們是中學同學,10多年的死黨了,林慕言也是拖她的福才跳槽到這家業內小有名氣的私募公司。
“沒什麽,把早飯摔了,我收拾來着。”
朱可人忿忿不平道:“你姑姑姑父就不幫幫忙,明知道你早上上班要遲到,感情扣得不是他們的錢。”
公司明碼标價,無故遲到一次扣80,曠工一天300,繳得的“善款”充作工會活動經費,對他們公司很多大蝦來說,這點錢就是毛毛雨,不值一提。但對林慕言來說,還是很心疼的,她從沒在主觀上想遲到曠工過一回,只是她境遇特殊,總有突發情況。
林慕言沒什麽起伏道:“他們晚上收攤晚,早上起不來。”
“他們這就是故意的!就是看你好欺負。你加班的時候回家不晚啊,早上還不是你在收拾。再說了他們一個麻将攤子非得兩口子一起晚上盯着啊,不能輪流來嗎?不是還招了一個打工妹嗎,吃白飯的?你姑姑姑父多精啊,早上照顧一個偏癱的老的,一個幼齡的小的,吃喝拉撒全賴你身上。要我說,你趕緊搬出來得了,你奶奶的生活費你照給,看他們能讓自己老娘去死?!”
林慕言家裏情況複雜,朱可人也都清楚。林慕言的父親林道信以前是個小包工頭,在官橋街道當時還叫官橋鎮算是個小暴發戶,不僅第一批住進了簇新的商品房,娶得也是當時城裏大醫院最漂亮的護士——柳如煙。
林慕言的姑姑林蔚芳比林道信小6歲,從小在一對有着嚴重重男輕女封建思想的父母底下過活,滋味如何可想而知。撿剩的吃撿現的穿也就罷了,書也只讀到了小學畢業就不叫讀了,因為哥哥林道信要讀中專,家裏沒錢供兩個小孩讀書。
林蔚芳在家裏操持家務長到17、8歲,随随便便就被發嫁了,老兩口也不管新姑爺風評惡劣,就看重了對方那幾千塊的彩禮錢。
林蔚芳為此一輩子怨恨父母,當初出嫁的時候,老兩口就說了,潑出去的女兒嫁出去的水,娘家的東西她是別想一分一毫。後來老兩口扣扣索索了一輩子攢下的一點家業也确實都給了林道信做創業資金。再後來林道信包工程發了財,她這個妹妹也沒沾到一點光。
等到林道信出車禍橫死,漂亮嫂子柳如煙卷卷包袱真像煙灰一樣飄走消失了,據說她是跟着一個住高幹病房的美籍華人跑到國外去了,留下的孤兒寡母還是落在林蔚芳的頭上。
林道信生前風光,死後凄涼,放出去的債、未結的工程款是一分要不回來,材料商承建商倒是拿着簽字的白條找上門來。林慕言的奶奶孟美雲,這個舊社會的小腳女人死了丈夫又死了兒子,這才想起來還有一盆潑出去的水。
小老太太揣上紅通通的房本就上姑爺家去了,她閨女不開門,她就坐在門口哭天抹淚,又鬧又上吊的,逢人就說自己命苦,死了兒子,女兒又不管她。
林蔚芳也不是吃素的,她嫁了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酒鬼丈夫,公公婆婆還在世的時候攢下的一些家産,這些年也敗得七七八八。她跟自己老娘商議,她掏5萬塊錢出來,結了外面那些白條,但哥哥留下的所有東西都要歸她,包括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一輛八成新的小轎車,還有那些還款遙遙無期的借條。
孟美雲也清楚,光是那些借條上的數字加起來都不止5萬塊,但收不回來的借條就是幾張廢紙,被兒媳婦卷了包的她哪裏有錢還給這些兇神惡煞上門讨債的,她和林蔚芳讨價還價,最後達成了協議——林蔚芳出3萬塊錢接手林道信死後的一切,包括他的財産,還有他的老娘和一個9歲的女兒。
林慕言當時正在讀小學三年級,成績好得不得了,在學校又是班長又是副大隊長的,模樣随她媽,最是标致水靈。林道信生前最寵他這件“小棉襖”,心肝肉一般地疼,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漂亮的裙子,正版的娃娃從沒虧待過他閨女,平日裏就“乖寶”、“乖寶”地喊。林道信他媽十年如一日磨繭子一樣地念叨“姑娘都是賠錢貨”、“要趕緊生個兒子繼承香火”一樣的車轱辘話也絲毫沒影響他疼女兒的心。
不想他撒手去了,比眼珠子看得更珍貴的女兒終究是過着比寄人籬下更不如意的生活。林慕言她奶奶可不管她讀書出息的事,只要她姑姑答應給她口飯吃,養她到大,嫁人了也就了事了。
林慕言如今的生活也談不上多稱心,但她更不願意回憶求學生涯的那十幾年日子,縱是有千般苦萬般難,她也過來了不是,沒有流落街頭,還讀完了大學。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發文,先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