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永遠不知道她愛他4
紀念言離開後,林慕言在原地站了好一陣子,才像被驚醒的鳥兒一樣回過神來,她拖着疲軟的身體和老單車慢慢走回家。還年少的時候,她也想象過跟他重逢的場景,彼此大概就像所有久別重逢的的老同學一樣輕巧地打個招呼,禮貌性地問候幾句,然後擦肩而過。
卻從沒想過,事實竟殘酷至斯——他把她忘得這樣徹底!她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跟他曾經是前後桌的同學關系,他通通都不記得了。
哦,或許他也覺得她還有點眼熟,似曾相識。
呵呵。
如果說比恨更有力的是遺忘和淡漠,那比不愛更殘酷的大概就是從沒把你放在心上過吧。
林蔚芳和周濟海利用林道信留下的車庫改造的麻将館就在樓道口旁邊,林慕言剛到樓下,她姑姑就從麻将館裏探出半個身子來,“姑娘,你可回來了,今天怎麽這麽晚,人孩子都等你半天了。”
“什麽孩子?”林慕言反應不過來。
“上次跟你說了的,王嬸子給你介紹的對象,在大公司上班的那個,小夥子我見了,長的精神得不得了,你快上去看看吧。”
林慕言其實挺反感第一面就放到家裏來見,不過長輩們很熱衷如此,似乎第一時間就要把雙方的所有條件都不容遮掩地擺到明面上瞧個清清楚楚,看得上就處看不上就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林慕言夢游一樣慢吞吞地上了樓,上次童意偉到家裏來,她姑姑也是一模一樣的說辭,“精神的不得了”——就是很帥的意思。
林慕言暗自琢磨過她姑姑的口味,一個男人只要個子夠高,又好手好腳、面目整齊,那在林蔚芳看來都是“精神的不得了”的。可是周濟海在發福之前,五官還說的過去,就是個子不高,可見林蔚芳是沒有滿意過的。
每思及至此,她又會生出一點和她姑姑同病相憐的意味來。
其實放到家裏見面也不保險,童意偉一開始不是願意的麽,後來還不是反悔了,林慕言腦子裏七想八想着,她推開半掩的防盜門,果然有一個帶黑框眼鏡的年輕男人已經坐在她家陳舊窄小的沙發上了,周童在客廳一角的小桌板上做作業,見她進來沖她擠眉弄眼地怪笑。
雖然介紹人很不靠譜地連個相互介紹的過場都沒有,可是沒有這些人在場,林慕言反倒覺得還自在點。
對方可能也這麽覺得,見林慕言進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主動打招呼說:“你好,你是林慕言是吧?我是張巍,比你大一歲,在萬興重工工作……沒打招呼就跑了來,希望你不要介意,大家就當交個朋友。”
林慕言在進門時就強行收拾起亂成麻團一樣的心情,她挂着一副職業化的微笑,道:“怎麽會。你好!坐吧,家裏沒什麽好招待的,要喝點什麽嗎?”林慕言注意到茶幾上的杯子已經空了,看來他确實等有一會兒了。
周童插嘴道:“他只要水,我給他倒過了。”
林慕言道:“周童,這沒你什麽事。作業寫完了回你自己屋裏去。”
“不,我還沒寫完,作業好多呢。你們說你們的,我又不幹擾。”他要說的大概是打擾。
林慕言沖張巍尴尬地笑笑,張巍提議道:“時間還早,要不我們出去轉轉吧。”
林慕言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周童在一旁發出不怎麽高興的哼唧聲,林慕言沒理他,她先進房間轉了一圈,平常這個點,孟美雲還坐在客廳“看”電視,今天大概是因為有“貴客”來的緣故,林蔚芳早早地就把老太太安置到了床上。林慕言進門的時候,她奶奶正躺在床上睜着一雙渾濁的眼睛無辜地看着她。
林慕言掀開被子,聞到一股輕微的汗酸味,現在天漸漸熱起來了,老太太人雖然癡癡傻傻的,但身體沒壞,樓上樓下還能走動,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看人打牌九,一看一整天,看着看着偶爾眼神裏還會迸發出少許久違的神采。
林蔚芳這是沒帶她洗澡就讓她先睡了,林慕言問:“要起來麽?”
她奶奶忙點頭,“……看電視。”
說是看電視就真的只是看而已,她們家小,說是3居室,房間都不大,周童出生之前,林慕言就搬去和她奶奶一個屋住了,周童現在自己住的房間擺了一張勻過來的大床還有衣櫃,就再擺不下書桌了。
他放學了多半在客廳做作業,孟美雲這時候就只能“看”電視,不放出聲,等周童寫完了才能跟着外孫一起聽聽動畫片的聲兒。
林慕言把她奶奶攙扶出來坐下,給她把電視打開開,換到正在放西游記的頻道,這才對張巍抱歉地笑笑,“我奶奶,前些年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就是老年癡呆,你大概也聽說了,就不給你們相互介紹了。”
張巍表現地很有耐心,她攙扶邝美鳳過來的時候還幫着搭把手,又自發地替老人家倒了一杯水放她手邊。
夜風徐徐。
燥熱了一天的空氣終于寧靜下來,沁涼的晚風吹在身上還有點冷,林慕言忍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和張巍在附近的公園漫步。
張巍個頭不矮,比穿個小高跟的林慕言能多出四五公分來,大概175-176的樣子。他皮膚稍稍有點黑,又生了對小眼睛,本來是不怎麽讨喜的長相,但戴了一副黑框眼鏡後,倒也透出幾分斯文氣質來。
說實話,他的長相比不上童意偉,家境倒比童意偉還好點,他們一起過來的時候,張巍開的車,小40萬的越野車,林慕言想起童意偉開個十來萬的別克都害怕自己拖累他,無奈地苦笑下。
張巍沒有童意偉能說會道,但他态度挺大方,說話也實誠,看得出來他對林慕言應該挺滿意的,小心翼翼又稍顯笨拙地在試圖讨好她。
如果是童意偉,肯定要先贊美一番她今天的打扮的,畢竟出門前她是特意換過一身衣服出來的,而張巍只是眼神亮亮地看着她,還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她看。
原諒她今晚老拿童意偉和張巍比較,畢竟在她乏善可陳的青春歲月裏,也就正兒八經跟童意偉像模像樣地處了幾個月。她沒有別的比較對象,至于紀念言……就像深夜做過的種種幻夢,根本不必拿到現實世界裏來。
林慕言看着張巍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才終于鼓起勇氣對她說:“你冷嗎?要不先披着我的外套吧。”
林慕言本來打算拒絕,但看他一副随時準備洩氣的樣子,臨時又改注意說:“那就麻煩你了,謝謝。”
張巍這才手忙腳亂地脫下外套,也不敢給她披上,就直接遞給她,有了這個鋪墊,他才又問:“你明天有空嗎?能請你一起吃晚飯嗎?”
林慕言有一瞬間的走神,她想到今晚撞上的那兩個人,大概也是去約會吃飯什麽的吧,穿得都那樣精致考究,去的很可能是西餐廳一類的地方。
“沒有空嗎?我聽說你工作還挺忙的,那你什麽時候方便呢?”
“…….哦,沒事,我明天有空,最近沒什麽大項目。”
張巍和林慕言在夜色中轉了大半個公園,碰到了好些在暗處摟作一團的鴛鴦,隔着幾十公分的距離規規矩矩在散步的他們倒成了另類。
張巍舍不得放林慕言就這麽回去,又開車帶她到了一家咖啡館,兩個人坐着聊聊天,各自灌了一肚子果汁和礦泉水,張巍這才送林慕言回去。
林慕言這晚第二次到家的時候已經近11點了,她姑姑林慕芳難得這個點不在店裏,而是守在客廳。
見林慕言回來,一臉興奮地問她,“怎麽樣?我看小張把你送到樓下。難為他開那麽大個車在我們這裏夾進夾出的。”
林慕言提議過讓張巍停在馬路口就行,但他執意要開進來,林慕言強壓着心底不知道是傷痛還是煩躁的感受,跟人扯了半晚上的臉皮子,這會兒早已身心俱疲,她沒什麽精神敷衍道:“還行吧。”
林蔚芳很不高興地說:“還行什麽還行,你以為自己還是20出頭的小姑娘麽?都是27、8的大姑娘了,放我們那會兒簡直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了。難得有一個家境不錯工作也好又不嫌棄你奶奶的人出現,別說人對你有點意思,就是沒意思你自己也要想辦法牢牢抓住。這還用人教你麽?15、6歲那會看你還挺能耐的啊,怎麽到了現在半只公□□都領不回來。還要我替你操心。”
“你知道我替你網羅這麽個‘還行’的對象費了多大功夫嗎?人哪個不是聽說你沒有父母還有個拖油瓶的老人就不願來見你了。”
林慕言這一晚本來就很絕望,此刻被這一長串唠叨念得腦袋發昏,四肢麻木,她做不出合适的表情,只幽幽地盯着她姑姑不停上下阖動的嘴。
“我知道小張長的是沒那什麽之前那個童意偉好看,人黑了點,不過也算不錯了。再說了好看能當飯吃麽?那姓童的還不是玩了你幾個月,拍拍屁股就走人,你撈着一點好了?”
林慕言忍了忍,還是忍不住說:“話能說的不這麽難聽麽?什麽叫玩了我幾個月,好像我跟他怎麽着了似的。大家本來就是處個朋友,還不興分手的啊。再說了我這條件人家看不上也正常。”
林蔚芳像是被觸動了某根敏感的神經,她大聲嚷道,“你什麽條件?你這是在埋怨我麽?你奶奶是我硬塞給你的麽?大學不是你自己要上的?你爸爸死前留下多年欠賬的白條,就他留下這點東西,不頂吃不頂喝的,我白養了你多少年,家裏什麽條件你不清楚,你還硬要念高中、上大學。現在你畢業了,出息了,接你奶奶跟你過幾天好日子不是應該的麽?”
林慕言費力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盡量誠懇道,“我沒埋怨你,你們條件也不好……我不是一直在努力接奶奶出去過日子麽。”
林蔚芳這才緩和了些神色,道:“姑姑這都是為你好,童意偉長的确實是好看,跟你也相配,但長的好的人往往都靠不住,你媽不就是麽……好好好,我不提你媽媽。總之小張人實誠,父母親都在機關工作,也是知書達理的人,聽說了你的情況還誇你孝順,願意讓兒子來見見你。這樣的好人家哪裏尋去,你可要抓緊了。”
林慕言對付完她姑姑,又給她奶奶打水洗臉擦過身子,自己只餘了一點微薄的力氣勉強沖個涼就倒在床上再動彈不得了。
她的身體疲累地不行,偏偏腦子還不肯放過她,林慕言在窄窄的小床上翻來覆去煎了幾十張餅,也沒有勾引來一絲一毫的睡意。
林慕言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才不甘心沒勇氣結束這一天,鑒于明天還要準時早起上班,她終于還是對自己投降。
借着窗外依稀的月光,林慕言穿着整齊的睡衣褲爬起來在兒童書架上翻出一張照片來,這張照片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了,平時沒認真想過,只記得随意夾在櫃子上的某本書裏,卻不想原來自己記得這麽清楚。
這是一張已經微微泛黃的班級合影,上面的人頭只有螞蟻大,因為年代久遠,當時看着還算清晰的人影漸漸都模糊了,她的目光都不用找很自然就滑到了站在她斜靠後兩排的那個人身上,年少時,他還留着最樸素的板寸,微昂着頭,眼神銳利,很是桀骜不馴的樣子。
林慕言這時才驚覺原來他變了這麽多,從前那個人跟她今晚所見之人眉目相似,氣質卻天差地別,仿佛一夜之間就沉澱成熟了……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無可救藥地第一眼就認出了完全不記得她的那個故人。
只是故人。
在她轟轟烈烈提前燒幹青春所有熱血和情感愛着他的時候,他都不知道她在喜歡他,只把她當個普通同學。在短暫的借讀時光結束後,就是漫長的十年分別,彼此杳無音信,今晚一別,怕是今生也很難再有什麽了吧。即使見面,他也依舊不識故人。
林慕言很傻氣地用手輕輕摩挲着這個封存在時光中的少年略顯稚氣的臉龐,直到這一刻,她才認真意義地深刻意識到一點——那一年被她放在心底的暗戀這一輩子也不可能見光了——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愛他。
林慕言在最後沉睡之前模糊地想到一句話,好像是某個珠寶品牌的廣告語——愛情是一件奢侈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