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揚州。

伏龍山綿延數十裏, 天機宗的重重殿宇坐落樹海之中,遠望高閣入雲,亭臺參差。

正殿中坐着幾位內門門主并門中長老。

“雍州又有異動, 那白沙城中的邪崇怕是快要醒了。”

藏鋒門的一位長老率先開口了。

他是宗主碧游仙尊的弟子。

如今宗主正在閉關,他也就暫代宗主兼藏鋒門門主。

“雍州陸家寫信向我們求援,顯見并非尋常妖物,我們卻将這任務如今分到試煉之中, 是否有些不妥呢。”

鬼工門門主一身精美紫色羅裙,袖口短窄, 露出一截白皙手腕,腕上戴着一串光芒閃動的金镯。

她本就生得美豔,雖說在幾位門主當中年紀最小, 修為也只是靈虛境, 但說起話來頗有幾分讓人畏懼的氣勢。

“八派試煉本就不僅為考核參與者實力, 也旨在鏟妖除魔造福于民——”

藏鋒門的長老旁邊坐着另一個年輕女子。

她望之二十許人的模樣, 生得霞姿月韻, 容貌清麗,一身湖藍的織錦衣裙更顯靡顏膩理。

煉火門門主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

他是個身材魁梧、不修邊幅的中年男人, 此時懶洋洋地道:“第二環任務并非如同頭一回那般,全然憑運氣抽取, 分配時也要考慮前一環的成績,此次前往白沙城的一行人個個修為不凡——”

“慕容仙君自不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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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藍裙女子說話聲音溫溫柔柔,“蘇仙君和新任靈犀之主也絕非等閑人物,不過若是範師叔擔心,我親自跑一趟也未嘗不可,算起來我亦多年未曾歸家了。”

“善,萬仙宗一行人只是前往調查, 待得查明之後,就要勞煩陸師侄出手試探——”

百毒門門主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師侄畢竟還年輕,若是遇到什麽麻煩,千萬不要逞強。”

她的水袖中游出一條纖細青碧色小蛇,親昵地在手腕上轉了一圈,然後乖巧地盤踞起來。

藍裙女子微微一笑,“諸位師叔放心。”

……

涼月城。

天際灰暗,山林間煙雨朦胧,隐隐約約地起霧了。

蘇旭站起身來,“我——”

她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沒必要說這麽多。

人家剛祭拜了丈夫,必然情緒不佳,路過時也只是出于關心才問了兩句,并不是真的想聽自己抱怨。

“多謝夫人。”

她默然拱了拱手,“若是有緣,來年再會。”

女子欣然颔首。

兩人在細雨中擦肩而過。

她們一個徑直向山上走去,一個向山底拾級而下,誰都沒有回頭。

白裙女子慢悠悠地下山,折入山腳一條綠蔭盈盈的林道。

此時驟雨初歇,鳥雀紛紛出巢,落在枝上梢頭齊聲鳴唱,歌聲此起彼伏,竟隐隐生出祥瑞之氣。

日光在枝杈間漏瀉而下,一地光影斑駁陸離。

前方倏然浮現出幾道人影。

他們人人身具靈壓,且靈力渾厚穩固,手上劍紋流光溢彩,眼中露出兇光。

“蘇雲遙是你什麽人?”

女子眉峰微動,并不掩飾神情變化,半晌嘆道:“他曾是我至親之人。”

那些修士哼笑起來,目露了然之色。

當中領頭那人不倫不類作揖道,看向她的目光中閃過驚豔和貪婪,“原來是蘇夫人,果然生得美豔無雙,頗有乃父之風。”

女子不置可否地道:“多謝誇獎,只是諸位恐怕無緣一睹先父風采。”

他們莫名互視一眼。

這些人境界不低,心中同時升起些許不妙的感覺,然而方才的對答讓他們知道自己并未尋錯人。

這人必然是蘇雲遙的女兒,否則怎會那樣回答?

蘇雲遙死去已數十載,他的女兒活到今日,看上去還如此年輕,必然是個修士無疑。

雖說對方身上沒有靈壓,但隐藏靈壓的功法也有不少,若菲她精通此道,恐怕也早就被他們找到了。

那領頭的冷冷地哼了一聲:“夫人遣人去探聽消息,竟也不打個招呼,我陸家是什麽地方,豈能任你來去?”

“奇怪,”女子疑惑道:“若是遣人知會一聲,難道貴家族還會掃榻相迎?”

陸家的修士們:“……”

自然不會。

然而這些都是場面話,誰都知道不能當真的,這姓蘇的是怎麽回事?!

女子神情依然淡淡的,只是溫和中透出幾分疏離,“小孩子做事不謹慎,有些遺漏也并不算什麽,只是諸位如何會在這裏等人呢?”

她孤身一人,身形高瘦甚至有幾分纖弱,聲音溫溫柔柔,言談間沒有淩人氣勢,身上似乎都沒有靈壓。

然而,當那雙深邃泛金的琥珀色眼眸掃視而來,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一種當場跪拜的沖動。

沉甸甸的窒息感壓上胸口。

那領頭的噎了一下,竟發現自己身不由己地開口了:“家主甫一發現有人調查玉桂仙君之事,接着下了重手徹查,最後竟毫無線索,愣是不知道是誰做的,就像當年蘇雲遙莫名失蹤人間蒸發一般——”

我為什麽在回答對方的問題?

修士頓時驚恐不已,旁邊的同族們也個個神情詫異,本想發聲阻止,卻發現自己不但不能說話,甚至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他們體內靈力并未消失。

然而,平素賴以生存的靈力,如今卻仿佛化作了致命的鎖鏈,将他們生生按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領頭的依然不受控制地吐露家族辛秘:“前些日子家主莫名得知消息,才知道蘇雲遙确實已經死了,本以為五靈根廢物也該活到頭了——”

陸家現任家主,是玉桂仙君的兄長,前任家主和其丈夫已逝世多年。

不過,送消息的人也特意提了一嘴,說蘇雲遙葬在益州涼月城西郊的墳山上。

陸家家主本來沒有頭緒,聞言頓時調查了這墳山上都葬了些什麽人。

涼月城裏也有些末流世家,對六十年前茶樓倒塌那場大難清清楚楚,陸家這才知道蘇雲遙竟是死于意外,而且還死了許多年。

他們算算日子,忌日也快到了。

不過,蘇雲遙也只是堪堪進入練氣境,當年在涼月城也并未結識修士,認得他的普通百姓大都不在人世,活着的也垂垂老矣,如何還能想起年輕時有幾面之緣的說書先生?更別提對方的女兒叫什麽了。

故此他們都無法确定蘇雲遙之女究竟是什麽身份。

那人說着說着已放棄了掙紮,眼露絕望地道:“家主私下吩咐我們,若是姓蘇的還有後人在世,此人探聽當年消息恐怕是為了對小小姐不利,但也說不定會先來祭拜,只讓我們在此等候。”

女子晃了晃手中的油紙傘,垂眸道,“那送消息的人顯見知道許多,卻并未告知你們,你們目标的真實身份——不覺得奇怪麽?”

修士們才發現,自己又恢複了行動能力,他們面面相觑。

“我本該殺你陸家滿門,然而那會違背先夫所願,故此我将這事留給別人去做了。”

女子輕嘆一聲,“你,去将方才那些話,說與湖畔橋邊的太山君與曲山君,說完就自我了斷吧。”

話音一落,除了那領頭的之外,所有人的身軀竟然憑空炸開!

他們甚至來不及慘叫掙紮,一團團殷紅的血花已然爆現,沉悶的爆裂聲中,破碎的髒器骨骼四處飛濺,碎塊落在地上又自行燃燒,最終又湮滅成灰燼。

十數人瞬息之間死得幹幹淨淨。

始作俑者卻連手都沒動,甚至看上去似乎都不曾動用靈力。

“……”

白裙女子袖手立在原處,片刻後,身影忽地消失不見。

此時,那領頭的已經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向垂柳環繞的湖畔。

兩處相距不過半裏地。

有兩個年輕的男人在橋邊等候,見他走近不由看了過來。

陸家修士雙目射出痛苦之色,然而口中卻不受控制地問道:“敢問可是太山君和曲山君?”

兩人面面相觑:“?”

他們如何也想不到一個人族修士上來就能看破他們的身份。

他們對方才那場談話、以及瞬息間結束的屠殺一無所知。

“閣下有何貴幹?”

陸晚疑惑地道,“若是要打架尋仇,我們不會拒絕,只是需得換個地方。”

修士并不搭理他,徑直将方才那些話重複了一遍,卻只字不提那白裙女人。

他不提,不代表另外兩人就意識不到。

畢竟忽然走來一個人,張口就說了這等隐秘之事,而且神情痛苦且絕望,恐怕是受人驅使操控的。

他們這麽想着,還來不及問出什麽——

修士體內靈力倏然變得暴|亂狂躁,接着肆意流竄沖撞。

他整個人原地爆裂開來!

陸晚震驚地看着這一幕,“這人竟是爆體而亡了。”

“顯見有人控制了他,讓他向我們傳話後就自盡。”

何昔沉聲道:“給陸家傳信之人,你怎麽看?”

“大師姐好像說過,當年師尊收她,特意為她遮掩了身份,整個萬仙宗沒有誰知道她的來歷,許多人猜測她是雍州或是青州蘇家的子弟,只那些世家起名都要排字輩,所以有人猜她是被改了名,有人猜她是外室之女,只能繼承姓氏,不得入族譜的。”

陸晚想了想,“我猜要麽是六夫人,要麽是淩家的其他人,總之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們。”

何昔哼了一聲。

他向來對這些規矩嗤之以鼻,“你還喚他師尊?”

“哦,有時喊習慣了。”

陸晚扶額道:“還記得大師姐說過,韓二狗在師門行九麽,謝無涯似乎依然認你我這兩個徒弟——”

“惺惺作态。”

銀發青年冷冷道:“你我為何會被逐出萬仙宗,還不是他派我們去參加那除妖的任務?當時大師姐百般阻止,他只說我們需要歷練,不能整日被她拴在身邊——他早就知曉那所謂的妖窟裏只是一群老弱病殘,他也知道你我既不會參與屠殺、也不會袖手旁觀。”

陸晚聽着聽着神情也漸漸沉下來。

“不錯。”

他冷笑一聲,“他是故意的,他其實是想救那些無辜的妖族,所以才派了你我前去,然而以他的能耐,想解決此事再容易不過,我都能随便想出十個八個方法,他只是借此将你我趕出去罷了。”

兩人沉默片刻。

“還是說說方才那人吧,”陸晚嘆了口氣,“究竟是誰控制了他,竟還知道你我的身份?”

“那人是慢慢走過來的,他并未蓄意隐藏,我們卻感覺不到他的靈壓,聽他所言,他應當還有同夥,可見控制他的人本事極大。”

“大師姐的靈壓依然在山上,顯見她沒事。”

“……”

蘇旭依然跪坐在墳前。

咝咝啦啦的燒灼聲中煙霧缭繞,霧氣一縷縷袅袅升騰而起。

灰白的紙錢碎裂開來,飛灰宛如凋零的殘蝶。

墳山上石碑林立,古墓累累,山道上芳草萋萋野花爛漫,松柏碧波悠揚,在風中漾出漣漪。

她站起身來,垂眸望着墓碑上的名字。

恍惚間,蘇旭憶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事。

那時她還不到十歲,已經掌握了化為妖身,可自由變幻,且羽翼漸豐,就開始跌跌撞撞學着飛翔。

父親深谙許多修士垂涎妖族皮毛骨血,故此每回定居,都會特意選擇那些沒有門派世家駐紮的城池,還常常告誡她,除非當真有生命危險,否則不能在人前變化。

——其實不需要他翻來覆去地說,蘇旭早就知道,一個人但凡表現出異樣就容易受到迫害。

這世上有太多愚蠢且無能的閑人,只得通過排擠辱罵他們眼中的異類而獲得成就感。

她自小就見多了這樣的人。

那時,她化成妖身從家裏偷偷飛出去,穿過一條條喧嚣熱鬧的街道,掠過一片片碧瓦飛檐的屋脊,自由自在地随風而行,累了就在樹梢枝頭歇息。

偶爾,她也會去秦樓楚館的窗口處,看着父親教裏面的姑娘拉弦唱曲兒。

樓閣裏香霧叆叇,粉脂金影晃眼,少女們身着彩衣,發間珠釵熠熠,垂下點點流蘇,瑩白的手指掠過琴弦,小調婉轉悠揚,拖着一波三折的尾音。

有一日,她飛累了在樹枝上休憩,心中倏然湧起一陣不詳的預感。

擡頭一看,竟有數道彩光從天際掠來,直接飛入了城中。

蘇旭知道那是修士的飛劍。

不過,後來她才知道,在那些沒有門派世家坐鎮的小城中,大多數修士都頗為恣意甚至放肆,會直接禦劍入城。

她想起父親的告誡,急急忙忙想飛回家,卻不小心撞到了樹上,一頭摔了下來。

那條巷子裏有幾個正在玩耍的孩子,領頭的男孩生得又高又瘦,活像一根竹竿,然而身上衣料卻比小夥伴們好了許多,顯見家裏有些錢財。

那男孩跑過來,在她掙紮起飛前,将她抓到了手中,“看,這烏鴉長了三條腿,定然是個殘廢!”

孩子們先是大笑起來,接着開始叽叽喳喳地議論。

“不過她好漂亮,翅膀邊兒竟有金色,是誰染上的不成?”

“——不會是個妖怪吧。”

有個小姑娘低聲道,“我聽說妖怪方會多一條尾巴多一只眼睛,并顏色與普通野獸不同的。”

“你害怕就滾遠點!”

男孩撇嘴嘟囔了一句,“就不該帶你玩,女人就是膽小。”

小姑娘皺了皺眉,吐舌頭道:“屆時你被她的娘親吃掉,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說罷竟真的一溜煙跑回家了。

剩下的幾人圍了過來。

有個人想伸手來摸她,那男孩卻阻止了,“不行!這是我撿到的,她是我的了!”

“呃,就算她是個殘廢,她也是烏鴉,若是她不願意,你養不住的,她要麽死掉要麽跑掉……”

前者皺眉道:“我看她也确實不怎麽喜歡你。”

那男孩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手中小小的黑色鳥團正奮力掙紮,尖銳的爪子劃過時帶起一陣生疼。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東西……”

他用力掐緊了手中的小烏鴉,又笑嘻嘻地道:“我爹說,對這些玩意兒,只要剖開他們背上的皮,剜去他們的腸髒,塞些棉花竹絲,最後縫起來,就可以像是真的一樣,死了又有什麽關系,我看着好看,來日将她做好,送給宋家小姐,只當是我的聘禮了。”

話音一落,小烏鴉頓時瘋狂地掙紮起來。

這男孩也有十一二歲的年紀,手勁不小,竟生生出了一頭汗,才勉強将她按住,手上鮮血淋漓。

小夥伴們都在往後躲,“天呢,她是不是聽懂了!”

“她不會真是個妖怪吧。”

“快放了她吧,若是招惹了妖怪,他們會來報複你的!”

那男孩只覺得丢了面子,一時生氣地大叫起來,一手攥住小鳥的右翼,用力地向外拉扯,“我讓你飛,讓你抓我,我撕了你的鳥翅膀!”

小烏鴉發出了尖利痛苦的嘶鳴,周圍的孩子們紛紛捂住耳朵,然後忍無可忍地跑回了家。

男孩尖叫一聲,手中傳來一陣恐怖的熱意,如同觸到了滾開的沸水!

幼鳥漆黑雙翼間的點點碎金,如同燃燒般變得燦爛明耀,難以置信的高溫向外擴散。

轉瞬間,他的手竟被燒得焦黑,皮肉潰爛,一塊一塊地掉在地上,露出了森森白骨。

男孩痛苦不堪地慘叫着,直接跪倒在地上,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

淚眼朦胧中,他看到地上翻滾的鳥團子驟然膨脹,竟化出一道人的影子。

那似乎是個肌膚白皙的女孩,赤身裸|體,一頭黑發在風中飛揚,臉容猙獰地向他撲過來,眼眸裏閃耀着金輝,“——老子先殺了你!”

她的神情因為疼痛和憎恨而扭曲了,指尖伸出了利爪,徑直剜向男孩的雙目和咽喉。

然後,她腰間傳來一股力道,兩側的景物飛速後退。

整個人被打飛出去。

蘇旭摔在地上,緊接着一件外衣被丢在她的身上。

只是來人用了巧勁,她完全沒受傷,頓時抓着衣服跳起來,只見一道修長人影立在男孩身前。

那是個一手持劍一手捏訣的青年,憨厚的臉上滿是正氣,“你已傷了他,何必非要置人于死地?”

年幼的鳥妖姑娘跳起來,手裏提着一件男人的衣衫擋住了大半風景,只是依然可見光裸的肩頸。

修士不太自然地撇開了視線。

蘇旭怒道:“是他要殺我,他要扒我的皮,掏出我的髒器,将我做成擺件兒,我憑什麽不能殺他!若我是尋常的鳥兒,此時說不定已經被他扯爛翅膀死掉了!”

修士皺眉道:“若你是尋常禽鳥,定然不會生出三足,也不會翅生金斑,他也不會瞧上你。”

“難道這還是我的錯?!”

蘇旭滿臉厭惡地道:“你們這些修士果然個個不分黑白曲直,呸!我算見識了!”

話音未落,那跪倒在地的男孩哀嚎起來,“二哥,二哥快救我,我的手沒了!”

修士連忙回過身去,将他抱了起來,臨走前回身看了一眼。

黑發金眼的鳥妖冷冷地盯着他們,目中射出兇戾的寒光,“我必讨回此債,我要他不得好死。”

修士聽了這話下意識蹙眉,只是對方身上靈壓都很微弱,靈力也散亂不堪,一時沒當回事,抱着弟弟禦劍騰空離開了。

蘇旭憤怒地丢掉那件衣服。

她重新化出妖身找到父親,撲到他懷裏痛哭起來,哭完一邊抹淚一邊道:“我要他死,我要殺了他全家!我要将他們每個人都——”

“小九!”

蘇雲遙驚愕不已地打斷了她。

他先是好言安慰了一番,将女兒抱着哄了好久,又任由小烏鴉在手心蹭來蹭去,用指尖溫柔地按梳着細軟的羽毛。

半晌,蘇旭變了回來,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賴在父親懷裏不動彈。

蘇雲遙伸手捧住了女兒沾滿淚水的小臉,“你錯了兩件事。”

小姑娘哼哼了兩聲。

蘇雲遙正色道:“他要殺你,你要殺他,這沒什麽錯,世間萬事都是這樣一報還一報的道理,然而他的家人是無辜的——興許他家人并不是良善之人,然而你并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至少你不能因為一個人得罪你,就生出殺他全家的念想,這是不對的。”

蘇旭撇了撇嘴,“我只說說過瘾罷了。”

“但願如此。”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母親也是——哎。”

蘇旭直起身子,方要纏着他問母親的事,又聽後者繼續道:“第二件事,日後切不可圖一時之快而放些狠話。”

她剛要辯駁,蘇雲遙豎起一根手指,“若是對方起了戒心,設了陷阱誘殺你,或是幹脆直接跑掉呢?那樣你豈不是無法再報複他了。”

蘇旭一呆。

“另外,今日那修士,你知道你并不是他的對手,卻還當着他的面說要殺他弟弟,萬一他直接一劍将你殺了該怎麽辦?”

小姑娘深深地沉默了。

那日父親就匆匆忙忙收拾了細軟,他們不顧風雨連夜離開了那座小城。

數年後,已然拜入萬仙宗的蘇旭,曾經途徑過那地方,想起幼時往事,不由進城轉了一圈。

她在酒樓中與夥計閑聊時,才震驚地得知,數年前有一家富戶,無故家中起火,所有人都被燒死了,當中甚至有一個修士。

那夥計談起此事,亦有旁人一同感嘆的。

他們啧啧稱奇道,那天夜裏暴雨傾盆,誰知火焰卻無法澆熄,鄰裏也有幫忙潑水滅火的,卻毫無效用,只得眼睜睜看着大火越燒越烈,将整座院子燒得片瓦不留。

待到院落房屋燒盡,那場火也就自動熄滅了。

有人說死者全家犯了邪崇。

有人說他們前世作孽——這戶人家平素裏風評不佳,男主人早年就在街頭打死過人,女主人放貸也害了人。

據說孩子也不是個好的,又有人嘟囔說自己親戚家的小侄子就曾被那男孩領着人打了一頓,如今真是報應循環。

蘇旭特意去了那被燒得夷為平地的院落,地面一片焦黑,庭中寸草不生。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媽媽……後面還會出場的,這裏為什麽不認,大家随意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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