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1)

恨使生活癱瘓無力,愛使它重獲新生;恨使生活混亂不堪,愛使它變得和諧;恨使生活漆黑一片,愛使它光彩奪目。——馬丁·路德·金

早上,顏曉晨和沈侯睡到十點多才起來。起來時,媽媽已經不在家,沈侯一邊喝粥,一邊坦率地問:“阿姨去打麻将了?”

“應該是。”也許是被他的态度感染,顏曉晨在談論這件事時,也不再那麽難以啓齒。

吃完早飯,顏曉晨把床褥、被子抱到院子裏曬,又把前兩天換下的衣服拿出來,準備外套扔進舊洗衣機裏洗,貼身的衣服手洗。

沈侯幫她把洗衣機推到院子裏的自來水龍頭旁邊,接好電源插座和水管,又幫她燒好熱水,把所有的暖水瓶都灌滿,省得她用冷水洗衣。

沈侯提着剛灌好的暖水瓶走出廚房時,顏曉晨已經坐在洗衣盆前洗衣服。沈侯輕輕放下暖水瓶,走到顏曉晨的背後,捂住了她的眼睛,怪聲怪氣地說:“猜猜我是誰?”

顏曉晨笑着說:“沈侯。”

“不對!”

“猴哥。”

“不對!”

“一只傻猴子。”

沈侯惱了,咬了她的耳朵一下,惡狠狠地說:“再猜不對,我就吃了你!”顏曉晨又癢又酥,禁不住往沈侯懷裏縮了縮,笑着說:“是我老公。”

沈侯滿意了,放開她,在她臉頰上親了下,“真乖!”

顏曉晨卻順勢用沾了洗衣粉泡沫的手在他臉上抹了一把,沈侯笑嘻嘻地壓根沒在意,反而握住了她的手,看暖和着,才滿意地放開了。

沈侯看一時再幫不上什麽忙,拿了個小板凳,坐到顏曉晨的對面,曬着太陽,玩手機,時不時,舉起手機拍張相片,後來又開始錄像,“小小,看我,笑!”

“洗衣服有什麽好拍的?”顏曉晨沖着鏡頭,做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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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侯指着搓衣板,“等咱們兒子像我們這麽大時,那就是古董哎!要不要保留一塊?也許可以賣個大價錢。”

顏曉晨無語地看了他一瞬,用滿是泡沫的手舉起搓衣板,對着鏡頭,很嚴肅地說:“小小沈,這是你爸給你的傳家寶,開心吧?”

沈侯大笑,對着手機的鏡頭說:“肯定很開心,對不對?”

兩人正自得其樂,院門突然被拍得咚咚震天響,“劉清芳!劉清芳……”沈侯征詢地看着顏曉晨。

“找我媽的。”顏曉晨忙擦幹了手,去開門,她剛打開門,五六個男人一擁而入,有人沖進了屋子,有人在院子裏亂翻。沈侯看勢頭不對,立即把顏曉晨拉到他身旁,大聲問:“你們幹什麽?”

顏曉晨約莫猜到是什麽事,拉了拉他的手,表示沒事。

一個染着黃頭發的男人擡着舊電視機出來,對院子裏的光頭男人說:“窮得叮當響,一屋子垃圾,這破電視要嗎?”

光頭男人嫌棄地看了一眼,黃毛男人松開手,電視機摔到地上。

“你們有事就說事,又砸又搶的能解決問題嗎?”沈侯沉着聲問。

黃毛問:“劉清芳呢?你們是劉清芳的什麽人?”

顏曉晨說:“我是她女兒。”

幾個人打量着她,光頭說:“你媽欠了我們十六萬,你看什麽時候還?”

顏曉晨倒吸一口冷氣,她想到了他們是來讨債的,卻沒有想到媽媽欠了十多萬。她無奈地說:“你們看看我家像有錢嗎?我現在連一萬塊錢都沒有。”

黃毛指着顏曉晨的鼻子,惡狠狠地說:“不還錢是吧?砸!”

兩個男人沖進了屋子,見到什麽就砸什麽。沈侯想阻止他們,被黃毛和另一個男人堵住,站在門口的光頭還亮出了一把匕首,悠閑地把玩着,顏曉晨忙緊緊地抓住沈侯,小聲說:“都是舊東西,不值錢。”

一群人把屋子裏能砸的全砸了之後,黃毛對顏曉晨說:“三天之內,還錢!不還錢的話……你去打聽一下欠了高利貸賭債不還的後果。”黃毛說完,領着人揚長而去。

滿地狼藉,連不能砸的沙發、桌子都被他們掀翻了。

顏曉晨心灰意冷,苦笑着搖搖頭,對沈侯說:“看!這就是我家,你媽的反對很有理由!”

“你媽媽是你媽媽,你是你!我喜歡的人是你!”沈侯把桌子、沙發翻過來擺好,去院子裏拿了掃把,開始打掃衛生。

因為沈侯的舉動,顏曉晨不再那麽難受,她拿起抹布,準備收拾一屋子的狼藉。顏曉晨和沈侯一起努力想把這個破爛的家整理得像一個家,但是,它就像被撕毀的圖畫,不管怎麽努力拼湊,仍舊是殘破的,也許,四年前的那個夏天,早已經破碎了。

下午三點多,顏媽媽醉醺醺地回來了。顏曉晨自嘲地想,看來她猜錯了,媽媽今天沒去打麻将,而是去喝酒了,不知道賭博和酗酒哪個更好一點?

顏媽媽大着舌頭問:“怎麽了?”

顏曉晨問:“你欠了十六萬賭債?”

顏媽媽捧着頭想了想,“沒有啊,哦,對……還有利息,利滾利,大概有十幾萬吧!”

“你借高利貸?”顏曉晨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沈侯忍不住說:“阿姨,借高利貸很危險。”

顏媽媽嗤笑,“有什麽大不了?不就是打打殺殺嘛!讓他們來砍死我啊!老娘反正不想活了!”

沈侯完全沒想到顏媽媽是這種無賴樣子,一時間啞口無言。

顏媽媽戳着顏曉晨的臉,醉笑着說:“我要是被砍死了,都怪你,全是你的錯!全是你的錯!”

顏媽媽壓根兒沒有用力,顏曉晨卻臉色煞白,一步步後退。

沈侯一下怒了,一把把她拖到他身後,“阿姨!小小哪裏錯了?”

“她哪裏錯了?”顏媽媽歪着頭想了想,哈哈笑起來,“誰叫她老是不給我錢?我沒錢打麻将,當然只能去借錢了。”

沈侯說:“阿姨,你有關心過小小嗎?你知道她這些年多辛苦嗎?”

顏媽媽一下子被激怒了,冷笑着吼:“辛苦?她辛苦?她的辛苦都是自找的!誰叫她非要讀大學?如果不是她非要讀大學,我們家根本就不會這樣!”

沈侯被顏媽媽的言論給氣笑了,“小小想要讀書也是錯?阿姨,為人子女要孝順,可為人父母是不是也不能太不講理?”

“我就這德行!我不想認她這個女兒,她也可以不認我這個媽媽!”

顏媽媽指着顏曉晨說:“看着你就讨厭!滾回上海!少管我的事!她腳步蹒跚地上了樓。

“小小?”沈侯擔心地看着顏曉晨。

顏曉晨回過神來,蒼白無力地笑了笑,“我沒事。看來我媽真借了他們的錢,得想辦法還給他們,總不能真讓他們來砍我媽吧?我聽說,十萬一只手,十六萬怎麽算,一只半手?”她呵呵地笑,可顯然,沈侯并不覺得這是個笑話,他眼中滿是憂慮,沒有一絲笑容。顏曉晨也不覺得是笑話,但她不想哭,只能像個傻子一樣笑。

沈侯說:“我存了兩萬多塊。”

顏曉晨說:“我有兩千多塊。”

還有十四萬!他們凝神思索能向誰借錢,顏曉晨認識的人,除了一個人,都是和她一樣剛能養活自己的社會新鮮人,根本不可能借到錢。沈侯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顏曉晨問:“你想問誰借錢?”

“沈林,他手頭應該能有二三十萬。”

“我不想用你們家的錢。”

沈侯點了下頭,收起了手機,“那我問問別的朋友吧!”他想了會兒,對顏曉晨說:“現在是春節假期,就算我的朋友同意借錢,銀行也沒辦法轉賬,我得回家一趟,自己去拿錢。你要不跟我一塊兒過去?”

顏曉晨搖搖頭,她不放心留媽媽一人在家。

“你注意安全,有事報警。”

“我知道,不會有事。”

沈侯抱住她說:“別太難受了,等處理完這事,我們幫你媽媽戒賭,一切都會好起來。”

顏曉晨臉埋在他肩頭,沒有說話。沈侯用力抱了下她,“把門窗鎖好,我明天會盡快趕回來。”他連行李都沒拿,就匆匆離開了。

顏曉晨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後,關上了院門,回頭看着冷清空蕩的家,想到幾個小時前,她和沈侯還在這個院子裏笑語嬉戲。她總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是所有的美好幸福霎時間就被打碎了,她的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

沈侯的媽媽反對沈侯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因為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刻?

沈媽媽已經靠着人生經驗和智慧判斷出,她們無藥可救了,她卻不肯相信。顏曉晨無力地靠着門扉,看着媽媽的卧室窗戶,痛苦地咬着唇,将眼裏的淚全逼回去。

清晨,天才剛亮,屋外就傳來吵鬧聲。

顏曉晨套上羽絨服,趴到窗戶上悄悄看了一眼,是光頭和黃毛那夥人,提着幾個塑料桶,不知道在幹什麽。

她拿着手機,緊張地盯着他們,打算他們一闖進來,就報警。

他們又嚷又鬧了一會兒,用力把塑料桶扔進了院子,顏曉晨心裏一驚,不會是汽油吧?吓得趕緊沖下樓。

到院子裏一看,還好,只是油漆。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紅彤彤的油漆潑濺在地上,院子裏東一片血紅、西一片血紅,連牆上都濺了一些,鮮血淋漓的樣子,乍一看像是走進了屠宰場,讓人心裏特別不舒服。

“快點還錢,要不然以後我們天天來!”他們大叫大吵,鬧夠了,終于呼啦啦離開了。

顏曉晨打開門,看到整扇門都被塗成了血紅色,牆上寫着血淋淋的大字:欠債還錢!

鄰居們探頭探腦地查看,和顏曉晨目光一對,怕惹禍上身,砰一聲,立即關上了門。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倒了八輩子黴!竟然和賭鬼是鄰居!”

本來歡歡樂樂的新年,因為她家的事,鄰居都不得安生。

顏曉晨關上了門,看着滿地的油漆,連打掃都不知道該如何打掃,只能等着它幹了之後再說。

顏媽媽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心安理得地睡着懶覺。

顏曉晨坐在屋檐下,看着地上的油漆發呆。

十點多時,黃毛和光頭又來鬧。

他們也不敢大白天強闖民宅,就是變着法子讓人不得安生。一群人一邊不三不四地叫罵,一邊往院子裏扔東西——啤酒瓶子、啃完的雞骨頭、剩菜剩飯。

顏曉晨怕被啤酒瓶子砸傷,躲在屋子裏看着院子從“屠宰場”變“垃圾場”。

他們鬧了半個小時左右,又呼啦啦地走了。

顏曉晨踮着腳,小心地避開啤酒瓶的碎碴兒,去拿了笤帚,把垃圾往牆角掃。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敲幾下,停一會兒,又敲幾下,像是怕驚擾到裏面的人,很小心翼翼的樣子。

“誰?”

沒有人回答,但絕不可能是黃毛那夥人,顏曉晨打開了門。

去年春節來送禮的那個男人拘謹地站在門口,一看到顏曉晨,就堆着讨好的笑,“新年好……有人來找你們麻煩嗎?”

“我說了,我們家不歡迎你!”顏曉晨想關門,他插進來一只腳,擋住了門,“我聽說放高利貸的人來找你們要錢,多少錢?我來還!”

顏曉晨用力把他往外推,“我不要你的錢!你走!”

他擠着門,不肯離開,“曉晨,你聽我說,高利貸這事不是鬧着玩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們,我來還錢,你們可以繼續恨我……”

“滾!”伴着一聲氣震山河的怒吼,從二樓的窗戶裏飛出一把剪刀,朝着男子飛去,幸虧男子身手矯捷,往後跳了一大步,剪刀落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

顏曉晨和他都目瞪口呆、心有餘悸地看着地上的剪刀,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顏媽媽連外套都沒披,穿着薄薄的棉毛衣棉毛褲、趿着拖鞋就沖了出來,順手拿起院子裏晾衣服的竹竿,劈頭蓋臉地打了過去。

男人抱着頭躲,“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們,你們先把錢還上……啊!”

顏媽媽從院門口追打到巷子口,打得男人終于落荒而逃,顏媽媽還不解氣,脫下一只拖鞋,狠狠地砸了出去。

她拎着竹竿,穿着僅剩的一只拖鞋,氣勢洶洶地走回來,餘怒未消,順手往顏曉晨身上抽了一竹竿,“你個讨債鬼,讀書讀傻了嗎?還和他客氣?下次見了那個殺人犯,往死裏打!打死了,我去償命!”

顏曉晨下意識地躲了下,竹竿落在背上,隔着厚厚的羽絨服,媽媽也沒下狠勁,雖然疼,但能忍受。

顏媽媽啪一聲扔了竹竿,徑直上了樓。

顏曉晨彎身撿起媽媽從二樓扔下的剪刀。

起身時,眼前有些發黑,一下子沒站起來,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擡頭一看,竟然是程致遠。

他關切地問:“你怎麽樣?”

顏曉晨借着他的力站了起來,“沒事,大概昨晚沒休息好,今天又沒吃早飯,有點低血糖,你怎麽在這裏?”

“我回家過年,沒什麽事,就來給你和沈侯拜個年。到了巷子口,卻不知道你家在哪裏,正打算給你打電話,就看到……有人好像在打架。”

程致遠應該已經猜到揮舞着竹竿的兇悍女人是她媽媽,措辭盡量婉轉了,顏曉晨苦笑着說:“不是打架,是我媽在打人。幾年前,我爸因為車禍去世,那個男人就是……撞死我爸的人。”

程致遠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似有很多話想說,卻大概不知道該說什麽,一直沉默着。

顏曉晨玩着手中的剪刀,勉強地笑了笑說:“我沒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程致遠移開了目光,打量着她家四周,“你家……發生什麽事了?”

顏曉晨順着他的目光,看到血紅的門、血紅狼藉的地、牆上血淋淋的大字:欠債還錢!似乎想瞞也瞞不住,顏曉晨說:“欠了高利貸的錢。”

“多少?”

“十六萬。”

程致遠同情地看着她,“你打算怎麽辦?”

“只能先想辦法還上錢,沈侯幫我去借錢了。”

顏曉晨指指身後的家,“你第一次來我家,本來應該請你去屋子裏坐坐、喝杯茶,但我家這樣……只能以後了,實在抱歉。”

“沒事,出去走走,行嗎?”

顏曉晨遲疑地看向樓上,擔心留媽媽一個人在家是否安全。程致遠說:“現在是白天,他們再猖狂也不敢亂來,我們就在附近走走。”

顏曉晨也的确想暫時逃離一下,“好,你等我一下。”她把剪刀放回屋裏,把屋門和院門都鎖好,和程致遠走出了巷子。

他們沿着街道,走到河邊。

今天無風,太陽又好,河畔有不少老人在曬太陽。顏曉晨和程致遠找了個看着還算幹淨的花臺坐了下來。

李司機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拿着半袋面包和一瓶果汁。

程致遠接過後,遞給顏曉晨,她沒胃口吃飯,可知道這樣不行,拿過果汁,慢慢地喝着。

顏曉晨沒心情說話,程致遠也一直沒有吭聲,他們就像兩個陌生人一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

顏曉晨的手機突然響了,陌生的電話號碼,她猶豫了下,接了電話,“喂?”

“顏小姐嗎?我是沈侯的媽媽。”

顏曉晨實在沒有力氣再和她禮貌寒暄了,直接問:“什麽事?”

“沈侯在問他的朋友借錢,他的朋友是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所謂的有錢,都是和他一樣,是父母有錢。顏小姐,你需要多少錢,我給你,還是那個條件,和沈侯分手。”

“我不需要你的錢!”

沈媽媽譏嘲地笑,“很好!你這麽有骨氣,也最好不要動用我兒子的一分錢,你應該明白,他的朋友肯借給他錢是因為沈侯的爸媽有錢!如果他真是個像你一樣的窮小子,誰會借給他錢?”

“好的,我不會用他的錢。”

“顏小姐,你為什麽突然需要十幾萬?是不是因為你媽媽嗜賭欠債了?”

顏曉晨冷冷地說:“和你無關!”

沈媽媽冷笑着說:“如果你不纏着我兒子,肯放了他的話,的确和我無關!顏小姐,根據我的調查,你爸爸車禍去世後,你們雖然沒什麽積蓄,但在市裏有一套六十多平米的兩居室小住房,可就是因為你媽媽嗜賭,把房子也賠了進去……”

顏曉晨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翻舊賬的啰唆,“你如果沒有事,我挂電話了!”

沈媽媽說:“顏小姐,最後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現在還覺得你堅持不分手是真為沈侯好嗎?”

顏曉晨沉默了一會兒,一句話沒說地挂斷了電話。

程致遠問:“沈侯媽媽的電話?”

“我要回家了,再見!”顏曉晨起身想走,程致遠抓住了她,她用力想掙脫他的手,“不要管我!你讓我一個人待着……”

程致遠牢牢地抓着她,“曉晨,聽我說,事情都可以解決!”

一個瞬間,顏曉晨情緒崩潰了,又推又打,只想擺脫他,逃回原本屬于她的陰暗世界中去,“不可能!我錯了!我和沈侯在一起,只會害了沈侯!媽媽說得對,我是個讨債鬼,是個壞人,我只會禍害身邊的人,就應該去死……”

程致遠怕傷到顏曉晨,不敢用力,被她掙開了。他情急下,摟住了她,用雙臂把她牢牢地禁锢在了他的懷裏,“曉晨,曉晨……你不是讨債鬼!不是壞人!相信我,你絕不是壞人……事情可以解決,一定可以解決……你現在每月工資稅後是八千六百塊,公司的年終獎一般有十萬左右,好的部門能拿到十五萬。一年後,你肯定會漲工資,年終獎也會漲,十六萬,并不是很大的數目……”

不知道是她用盡了力氣都推不開他,還是他喋喋不休的安撫起了作用,顏曉晨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可是,就算現在還了十六萬,又能怎麽樣?媽媽依舊會賭博,她今天能欠十六萬,明天就能欠三十六萬,媽媽不會讓她日子好過,但她不能恨媽媽,只能恨自己。

顏曉晨覺得好累!她漂浮在一個冰冷的水潭中,曾經以為她應該努力地游向岸邊,那裏能有一條出路,但原來這個水潭是沒有岸邊的,她不想再努力掙紮了!

她像是電池耗盡的玩偶,無力地伏在他肩頭,“你不明白,沒有用的!沒有用的!不管我多努力,都沒有用……”

程致遠輕撫着她的背,柔和卻堅定地說:“我明白,我都明白!一定有辦法!我們先把錢還了,你把媽媽接到上海,換一個環境,她找不到人陪她賭博,慢慢就會不再沉迷打麻将。我們還可以幫她找一些老年人聚會的活動,讓她換一個心情,認識一些新朋友,一切重新開始!”

一切真的能重新開始嗎?顏曉晨好像已經沒有信念去相信。

“一定能重新開始!曉晨,一定都會好起來!一定!”程致遠的臉頰貼在顏曉晨頭頂,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像是要讓自己相信,也要讓她相信。

顏曉晨擡起了頭,含着淚說:“好吧!重新開始!”

程致遠終于松了口氣,笑了笑。

顏曉晨突然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有點親密,一下子很不好意思,輕輕掙脫了他的懷抱,往後退了一大步,尴尬地說:“好丢臉!我在你面前真是一點面子都沒有了!”

程致遠沒讓她的尴尬情緒繼續發酵,“十六萬我借給你,你怎麽還?”顏曉晨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說:“接了媽媽到上海,我不知道生活費會要多少,我用年終獎還,行嗎?”

“行,百分之五的利息。還有,必須投入工作,絕對不許跳槽!言外之意就是你必須做牛做馬,為我去努力賺錢!”

他話語間流露出的是一片光明的前途,顏曉晨的心情略微輕松了一點,“壓根兒沒有人來挖我,我想跳槽,也沒地方跳。”

“我們打賭,要不了兩年,一定會有獵頭找你。”

“借你吉言!”

“走吧,送你回去。”程致遠把半袋面包和飲料拿給她。

黃毛和光頭正領着人在顏曉晨家外面晃蕩,看到她,一群人大搖大擺地圍了過來。

程致遠問:“是他們嗎?”

“嗯。”顏曉晨點了下頭。

程致遠微笑着對黃毛和光頭說:“要拿錢去找那個人。”他指指身後。黃毛和光頭狐疑地看看巷子口的李司機,對顏曉晨說:“警告你,別耍花樣!要是騙我們,要你好看!”

他們去找李司機,李司機和他們說了幾句話,領着他們離開了。

程致遠陪顏曉晨走到她家院子外,看着血紅的門,他皺了皺眉說:“我家正好有些剩油漆,明天我讓李司機給你送點油漆來,重新漆一下,就行了。”

顏曉晨也不知道能對他說什麽,謝謝嗎?不太夠。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會好好工作,也絕不會跳槽。”這一刻,她無比期望自己能工作表現優異,報答程致遠。

程致遠笑着點點頭,“好,進去吧,我走了!”他的身影在巷子裏漸漸遠去。

顏曉晨回到家裏,看到媽媽醉醺醺地躺在沙發上睡覺,地上一個空酒瓶。她把空酒瓶撿起來,放進垃圾桶,拿了條被子蓋到她身上。

顏曉晨給沈侯打電話,卻一直沒有人接,只能給他發了條微信:“不用借錢了,我已經把錢還了。”

顏曉晨吃了幾片面包,一口氣喝光飲料,又開始打掃衛生,等把院子裏的垃圾全部清掃幹淨,天已經有點黑了。

她看了看手機,沒有沈侯的回複,正想再給他打電話,拍門聲傳來。

她忙跑到門邊,“誰?”

“我!”

是沈侯,她打開了門。沈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關切地問:“沒事吧?他們來鬧事了嗎?”

“已經沒事了。”顏曉晨把院門關好。

沈侯把一個雙肩包遞給她,“錢在裏面。銀行沒開門,問了幾個哥們兒才湊齊錢,所以回來得晚了。”

顏曉晨沒有接,“你沒收到我的信息嗎?”

“趕着回來,沒注意查看手機。”他一邊說話,一邊拿出了手機。

看完微信,他臉色變了,“你問誰借的錢?”

“程致遠。”

沈侯壓抑着怒火問:“你什麽意思?明知道我已經去借錢了,為什麽還要問他借錢?”

“我不想用你借的錢。”

“顏曉晨!”沈侯怒叫一聲,一下子把手裏拎着的包摔到了地上,“你不想用我的錢,卻跑去問另一個男人借錢?”

“你聽我解釋,我只是不想沾一絲一毫你爸媽的光!”

“我知道!所以明明沈林、沈周手裏都有錢,我沒有向他們開口!我去找的是朋友,不姓沈,也不姓侯!你還想我怎麽樣……”

顏媽媽站在門口,警覺地問:“你們在吵什麽?曉晨,你把賭債還了?哪裏來的錢?”

沈侯怒氣沖沖地說:“問顏曉晨!”他朝着院門走去,想要離開。

顏曉晨顧不上回答媽媽,急忙去拽沈侯,沈侯一把推開了她,憤怒地譏嘲:“你有個無所不能的守護騎士,根本不需要我!”

顏曉晨還想再去追沈侯,顏媽媽拿起竹竿,一竿子狠狠打到了她背上,“死丫頭,你從哪裏拿的錢?”

顏曉晨忍着痛說:“一個朋友,說了你也不認識。”

沈侯已經一只腳跨到院門外,聽動靜不對,轉過身回頭看。

“朋友?你哪裏來的那麽有錢的朋友?那是十六萬,不是十六塊,哪個朋友會輕易借人?你個讨債鬼,你的心怎麽這麽狠?竟然敢要你爸爸的買命錢……”顏媽媽揮着竹竿,劈頭蓋臉地狠狠抽打下來,顏曉晨想躲,可竹竿很長,怎麽躲都躲不開,她索性抱着頭,蹲到了地上,像一只溫馴的羔羊般,由着媽媽打。

沈侯再顧不上發脾氣,急忙跑回來,想要護住顏曉晨,但顏媽媽打人的功夫十分好,每一杆子仍重重抽到顏曉晨身上,沈侯急了,一把拽住竹竿,狠狠奪了過去。

“我打死你!你個讨債鬼!我打死你!”顏媽媽拿起大掃帚,瘋了一樣沖過來,接着狠狠打顏曉晨,連帶着沈侯也被掄了幾下。

顏媽媽的架勢絕對不是一般的父母打孩子,而是真的想打死曉晨,好幾次都是直接對着她的腦袋狠打,沈侯驚得全身發寒,一把拽起顏曉晨,跑出了院子。顏媽媽邊哭邊罵,追着他們打,沈侯不敢停,一直拽着顏曉晨狂跑。

跑出了巷子,跑過了街道,跑到了河邊,直到完全看不到顏媽媽的身影了,沈侯才停了下來。他氣喘籲籲地看着顏曉晨,臉上滿是驚悸後怕,感覺上剛才真的是在逃命。

顏曉晨關切地問:“被打到哪裏了?嚴重嗎?”

“我沒事!你、你……疼嗎?”沈侯心疼地碰了下她的臉,拿出紙巾,小心地印着。

看到紙巾上的血跡,顏曉晨才意識到她挂了彩,因為身上到處都在火辣辣的疼,也沒覺得臉上更疼。

沈侯又拿起她的手,已經腫了起來,一道道竹竿打的瘀痕,有的地方破了皮,滲出血。沈侯生氣地念叨:“你媽太狠了!你是她親生的女兒嗎?”

沈侯摸摸她的背,“別的地方疼嗎?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顏曉晨搖搖頭,“不疼,穿得厚,其實沒怎麽打着,就外面看着恐怖。”

沈侯看着她紅腫的臉和手說:“小小,你媽精神不正常,你不能再和她住一起了。她這個樣子不行,我有個高中同學在精神病院工作,我們可以找他咨詢一下,你得把你媽送進精神病院。”

“我媽沒有病,是我活該!”

沈侯急了,“你媽還沒病?你幫她還賭債,她還這麽打你?不行!我們今晚随便找個旅館住,明天就回上海,太危險了,你絕不能再單獨和她在一起了……”

“沈侯,你知道我爸爸是怎麽死的嗎?”

因為怕曉晨傷心,沈侯從不打聽,只聽曉晨偶爾提起過一兩次,他小心地說:“車禍去世的。”

“車禍只是最後的結果,其實,我爸是被我逼死的。”

“什麽?”沈侯大驚失色地看着曉晨,摸了摸她的額頭,擔心她被顏媽媽打傻了。

顏曉晨帶着沈侯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坐下。

河岸對面是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看似絢爛,卻和他們隔着漆黑的河水,遙不可及。昨夜河岸兩邊都是放煙花的人,今晚的河岸卻冷冷清清,連貪玩的孩子也不見蹤影,只有時不時傳來的炮響才能讓顏曉晨想起這應該是歡歡樂樂、合家團圓的新年。

沈侯把他的羽絨服帽子解下,戴到顏曉晨頭上,“冷不冷?”

顏曉晨搖搖頭,“你呢?”

“你知道我的身體,一件毛衣都能過冬。”沈侯把手放到她的臉上,果然很溫暖。

顏曉晨握住了沈侯的手,似乎想要給自己一點溫暖,才有勇氣踏入冰冷的記憶河流。

“我爸爸和我媽媽是小縣城裏最普通的人,他們都沒讀過多少書,我爸爸是木匠,我媽媽是個理發師,家裏經濟不算好,但過日子足夠了,反正周圍的親戚朋友都是做點小生意,辛苦讨生活的普通人……”

顏爸爸剛開始是幫人打家具、做農具,後來,跟着裝修隊做裝修。他手藝好,人又老實,做出的活很實誠,很多包工頭願意找他。随着中國房地産的蓬勃發展,需要裝修的房子越來越多,顏爸爸的收入也提高很快,再加上顏媽媽的理發館生意,顏曉晨家在周圍親戚中算是過得最好的。解決了溫飽問題,顏爸爸和顏媽媽開始考慮更深遠的問題,他們沒讀過多少書,起早貪黑地掙着辛苦錢,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像自己一樣,正好曉晨也争氣,成績優異,一直是年級第一。一對最平凡、最典型的中國父母,幾經猶豫後做了決定,為了給女兒更好的教育,在顏曉晨小學畢業時,他們拿出所有積蓄,外加借債,在市裏買了一套小二居室的舊房子,舉家搬進了市裏。

對縣城的親戚朋友來說,顏曉晨家搬進市裏,是鯉魚躍了龍門,可對顏曉晨自己家來說,他們在市裏的生活并不像表面那麽風光,縣城的生活不能說是雞頭,但城裏的生活一定是鳳尾。顏爸爸依舊跟着裝修隊在城裏做活,不但要負擔一家人的生計開銷,還要還債,顏媽媽租不起店面,也沒有熟客,只能去給別人的理發館打工,可以說,他們過得比在小縣城辛苦很多,但顏爸爸和顏媽媽不管自己多苦,都竭盡所能給曉晨最好的生活。小顏曉晨也清楚地感覺到生活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在小縣城時,她沒覺得自己和周圍同學不同,可到了市裏後,她很快感覺到自己和周圍同學不同。同學的爸媽是醫生、老師、會計師、公務員……反正作文課,他們寫《我的爸爸媽媽》時,總是有很多光鮮亮麗的事情,顏曉晨寫作文時卻是“我媽媽在理發店工作,幫人洗頭發”。別的同學的爸媽能幫到老師忙,會給老師送從香港帶回的化妝品,顏曉晨的爸媽卻只能逢年過節時,拿着土特産,堆着笑臉去給老師拜年。同學們會嘲笑她不标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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